尽管进京时间不长,但善于巴结的闵致远还是隐约得知了朝中近况,心中的忧虑更盛。布政使虽然和巡抚同级,但论起职权却差了一截,甚至可以说是巡抚的属官,他想着那个位置已经很久了。原还指望靠着四殿下夺得巡抚之位,如今看来能把手里的布政使握住就要额手称庆了。
官场上不甚得意是真,但闵致远为官这十几载搜刮的银钱着实不少,因此在京城的花销虽不能说是一掷千金,但也毫不吝啬,往往邀约一众同年或是同乡出没于酒楼饭庄。久而久之,在那些低品京官眼中,这位闵大人无疑已是成了财神爷的化身。
今日的水玉生烟之内,闵致远又约了几个同年饮酒作乐,预先占了二楼雅座的临窗位置,又吩咐人用屏风隔开一个小小的包厢。三楼的位子往往会有不少权贵属意,因此他不想太过显眼。掌柜李侨已是见惯了这位大人,因此额外吩咐伙计殷勤相待。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人,闵致远虽说和萧家没有什么瓜葛,甚至可以说是敌对的那边,但他毕竟是从二品的大员,魏舅爷经营的这个小小酒楼犯不着担一个慢待客人的罪名。
闵致远再次展现出了他慷慨大方,酒楼中最好的美酒佳肴不断地送上来,看得那帮同年眼珠都瞪了出来。京城里最穷的就是他们这些低品官员,平时担着个不甚重要的差事,成天被长官呼来喝去,好处却是最后一份的。就连外官送地冰炭敬也从来没份。因此,这些人中清苦的居多,还要粉饰门面。家里往往比普通百姓还要精穷。如今看得如此美酒佳肴,不少人已是心中称羡。只是面上仍竭力摆着一副从容的样子。
“各位,我难得回京,今次就借着机会和大家聚聚,也是我们同年一场地缘分,先干为敬!”闵致远笑吟吟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他人连忙附和着奉承了一番,忙不迭地动起筷子来。
阿谀奉承之间,闵致远不动声色地探听起朝中情况来,这些低品京官拿了人好处,哪还会藏着掖着,再者他们所知有限,也不怕权贵找上门来。因此不少人便半醉半醒地说起其中隐情来,七嘴八舌的抱怨也不时夹杂在其中。更多地却是不想掺和在达官显贵的阴谋里头,只是埋头于杯盘之中,吃喝得满嘴流油。哪里还有半分官体?
闵致远强忍着心中厌恶在众人之间周旋,若不是自己想从他们口中问出点有用的东西,哪有功夫搭理这些货色。简直就是丢了朝官的脸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鄙夷。不过,他地面上还是带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殷勤地劝酒逢迎,把这些不得志的官员说成是厚积薄发。
为人排挤的英才,一句句精心设计的逢迎话甩过去,这些很少和极品大员打交道的小吏很快就放下了戒心,在酒的作用下一点点透露出各个衙门的流言蜚语来。
酒酣之际,闵致远告了声罪,独自先离了席。他却没有走多远,直接在旁边找了张僻静的桌子,叫了一壶浓茶解酒。成天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他几乎觉得自己都快变成郁郁不得志的人了。倘若这次不能安然过关,或者另外得一个好差使,那少不得又要在京中等待空缺,沦落成刚才那些人地模样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这话还真是没错,闵致远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又想起了风无候的承诺,心情却仍是七上八下地。
“咦,这不是达方兄么?”耳边想起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言语中带有的些许讥诮之意让他马上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自信地脸。
“绪昌!”闵致远惊讶地叫道,随即又省起几年前的那次会面,“你还在京城?”当年师京奇落魄的样子让他心中解气,虽然最终迫于七皇子的压力而离开,但在他的想法中,这位桀骜自负的莽书生早应该回乡去了。这种人在京里只会得罪权贵,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每次想起师京奇当初对自己的冷嘲热讽,他便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达方兄见到我如今衣着光鲜的模样似乎很奇怪?”师京奇也不征求主人的同意,径直坐了下来,随口招呼身后的冥绝一起坐下。
闵致远这才开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来,与五年前比起来,师京奇不仅没有苍老,反而更加精神熠熠,眉宇间神采飞扬,看在心生嫉妒的闵致远眼里,便是俨然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态。“原来绪昌兄如今发达了,怪不得说话也硬气了不少,如今不知在哪里高就呢?”闵致远的语气便有几分酸溜溜的,但还是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气。京里的情况他也清楚得很,师京奇顶多便是找了一个不错的差事,绝没有为官的可能。
师京奇哪还会不了解闵致远的恶劣秉性,否则当初也不会嘲笑他不学无术了,不过说起这家伙巴结的功夫还真是一流,否则也不会轻而易举地从道台爬到布政使这一级。“哪里是什么高就,达方兄未免太高抬我了。”师京奇洒然一笑,“你难道没看见我身边的这尊大神么?”
师京奇嘲讽的话语引起了闵致远的好奇,他这才注意到坐在师京奇身侧的那个男子。不看还好,仅仅瞥了一眼,他就觉得心底直冒凉气,那种冰冷残酷的气息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惊惶失措的他甚至以为是仇敌派来的夺命杀手,气机紧锁之下,他便是连呼救也办不到,只能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一个救星。然而,四周空出了不少位子,但那些吃喝谈笑的人却仿佛见惯了这一幕,丝毫未曾理会不断释放着寒意的冥绝。
师京奇见冥绝的杀意已经奏效,也不想继续把事情闹大,含笑给了身边的冰块一个眼色。冥绝微微哼了一声,离座而起,随意在二楼的角落找了一个位置,自顾自地吩咐伙计送上酒来,当然,能吸引他的还是水玉生烟的招牌美酒碧江寒。
“绪昌,你,你刚才是什么意思?”闵致远见冥绝离开,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那个男人是谁?我可是朝廷命官,难道你还想着报复?”
“达方兄的气量未免太过狭窄,我可是没有一点怪罪的意思,你可是堂堂山东布政使,我哪敢得罪?”师京奇好笑地看着闵致远瞬息万变的神情,这才继续道,“那位是敝上的贴身扈从,乃是皇上钦赐的一等侍卫,因此对你存有些许敌意也是在所难免。还望达方兄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
一等侍卫!闵致远的表情马上转为了愕然,京城有资格让一等侍卫作为扈从的就只有皇族,更确切地说,通常情况下就连皇子也不会具有如此殊荣。联想起当年的情况,他很快得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结论,师京奇这几年竟然一直呆在七皇子府中。
“没想到绪昌如今已是攀上了七皇子,真是可喜可贺啊!”闵致远用极为讽刺的语调说,“当初一向自命不凡的你居然会舍弃功名前程的诱惑甘心在王府作一清客,实在是不可思议啊!”他装模作样地摇摇头,似乎很是惋惜,心中却已是嫉妒地发了狂。须知如今七殿下已经是萧氏一党的中坚,尽管继承皇位也许无望,但无论是权势还是地位都比自己的主子更为耀眼,这叫他如何不嫉妒师京奇的好运?
“我哪里比得上达方兄的升迁之速?”师京奇调侃道,“殿下仁德,这才收留了我,如今只不过是混一口饭吃而已,处理的也不过是有关文书事宜。今日既然相逢,不知达方兄是否有兴趣到勤郡王府去拜访一次,殿下应该会很高兴的。”这次虽是偶遇,但师京奇可不会放走这么好的机会,也应该让闵致远这个老对头尝点小苦头了。
突如其来地听到这种邀请,闵致远顿时神色大变,心中既欣喜又担心。早就听说萧云朝对这个外甥言听计从,若是能得到他的信任,那自己的位子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保住,说不定还能够更进一步。然而,他又想起了风无候懒散的表情,高涨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呢?
师京奇满意地看着死对头复杂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道:“当然,倘若达方兄想要拒绝,我也绝不让你为难。”他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可恶的笑意,仿佛很是得意。
闵致远本能地感觉到对方幸灾乐祸的情绪,马上答应了下来:“七殿下有请,我又怎敢推辞?还望绪昌为我引见才是。”尽管话中非常客气,但他还是狠狠瞪了师京奇一眼,随即大笑起来。想让他上圈套可没有那么容易,不管如何,只是稍稍造访勤郡王府一次,应该不会引起四殿下的不快才是。闵致远暗自把这次拜访定性为礼节性的造访,但内心的渴望还是依然高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师京奇故意流露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遗憾表情,随即起身道:“既然达方兄有意,就请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水玉生烟,同时默契地忘记了角落中的冥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