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健被朱厚照背着,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湿透了。
这时候天气还没开始热,哪怕是夏日,刘健也觉得受不了,再者朱厚照健步如飞,几次打了趔趄,刘健在朱厚照背上颠着,这人还没被雨水淋死,却已吓了个半死了。
堂堂首辅,历来养尊处优,尤其是年纪大了,更有一番气度和威严,可现在……刘健在朱厚照背上大叫:“放老夫下来,放老夫下来,老夫自己能走。”
可朱厚照听不见,雨太大了,电闪雷鸣。
他低着头,只顾着狂奔,前头的视线,已是看不清。
冲了老半天,前面却是一堵城墙……
朱厚照低声咕哝,呀,走错路了啊,于是回头,茫然无措的四处寻路,雨太大了,如没头苍蝇。
朱厚照道:“刘师傅,你别急……”
刘健已安静了。
人都是如此,慢慢的,也就接受了现实,担心着,担心着,也就不担心了。
他脑袋贴在朱厚照的后背。
看着气喘如牛,四处寻觅路的太子殿下。
心里……叹了口气。
这太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
有时,真是有些说不清。
他到底是个混世魔王呢,还是一个颇有良心的家伙。
这般颠簸下来,刘健的骨头,几乎要散了。
心里也只是一阵唏嘘。
可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一丝暖意,无论如何,这也代表了,太子殿下的一份心意啊。
虽然这心意,自己有点儿无福消受。
…………
弘治皇帝站在落地窗之后,背着手,皱眉。
他还留在了奉天殿。
哪怕外头狂风四起,大雨如注,可是……无数吹来的飞沙拍打在了落地玻璃上,可这里,依旧是暖和的,这巨大的殿宇,将外界隔绝开。
弘治皇帝抬头,水帘已使他看不到那钟楼了。
可是钟楼那儿,依旧还哐当哐当的响起了钟声。
钟声响了六下,这是午时到了。
萧敬在外头,将最后一个大臣送走。
而后转身回来,向弘治皇帝行了个礼。
弘治皇帝背着手,依旧眺望着远处,却淡淡道:“太子和继藩,无碍吧。”
萧敬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和方都尉,都已走了,他们年轻,想来无碍。”
弘治皇帝道:“怎么就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呢,这雨真是骇人,朕本想留着他们的,就在宫里住几日,可想着,大臣们都走了,朕的儿子和女婿却留在此,不妥。朕不能给众卿家提供庇护,那么,太子和朕的女婿,便要做一个表率,要淋,也从他们淋起。”
萧敬道:“陛下圣明。奴婢……”
“什么,有话就说。”弘治皇帝回眸,看了萧敬一眼。
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奴婢方才见到太子殿下背了刘公一道走的。”
“是吗?”弘治皇帝的眼里,掠过了一丝惊喜:“这个小子,懂事一些了,至少还知道体恤尊长了,他是储君,该当如此。”
弘治皇帝眉毛微微一挑。
萧敬见陛下高兴,本还想继续揭露另一半的真相,可此刻,他也跟着笑了,陛下高兴就好,为何非要知道全部的真相呢。
……
刘健病了。
以至于西山医学院闻讯之后,不得不冒着暴雨,赶往刘府。
苏月亲自来的,带着三四个大夫,见刘公气若游丝的躺在了榻上,一摸额头,烧的骇人,苏月揭开了刘健的衣衫,耳朵贴在了他的心口,开始观测心跳。
这是方继藩教授的,直接听心跳,比把脉更准确,可惜这时代没有听诊器,所以苏月的方法比较直接。
在忙碌了一阵之后,苏月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定是刘公染了风寒,因而引起了高热。”
刘健躺在榻上,嚅嗫了嘴,话都说不出了。
一旁的刘健的儿子刘杰,刘杰忧心忡忡,却对苏月这师弟有点不满:“当然是染了风寒,在宫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毫无遮拦,浑身早湿透了,进了轿子的时候,家父额头便开始烧了,头晕目眩。”
苏月惊讶起来,呀了一声,却没有继续嗦:“来人,预备退烧,还有,准备药!”
刘杰心急如焚,在一旁,背着手,来回踱步。
苏月一面开始给刘健散热,一面皱眉:“刘公怎么这么冒失,外头这么大的雨,竟还在外头淋雨,刘公年纪大了,要看好了,万万不可有什么闪失啊,他身子弱,不是儿戏。往后出门,不但要有车马、轿子,可遮风避雨,最紧要的,是别往雨里钻。”
刘杰想说什么,刚要开口,却又住口了,只噢了一声。
“这雨真大啊,听说,京里许多宅子,塌了,损失惨重,我们过来的时候,外城已是一片狼藉,不少的屋顶都掀翻了……积水太深了,马车根本过不了,几乎要到腰上了……”
苏月一面快速的预备了药物,一面抱怨:“这下,百姓们可遭殃了啊,师兄,刘文善师叔已让咱们做好准备,等到雨小了一些,就赶紧在京里清理一下,这大暴雨之后,太多水洼,容易引发疫病……听说,外城那儿,死了不少的百姓,便是内城,也有不少宅邸,被这狂风骤雨弄垮了。”
刘杰皱眉,他既担心父亲,又担心着这京里的百姓。
事实上,刘府也没好到哪里去,后园的一处房子,居然连瓦片都吹飞了,有大树直接连根拔起,直接将一个厢房砸塌。
且积水十分严重,雨水浸泡之后,好几处宅子,不是漏雨,便是木柱子有腐烂的迹象,至于府里的长廊、栏杆,统统东倒西歪。
这还是刘府,刘府毕竟是内阁首辅之家,其他人呢,难以想象。
“却不知师公如何。”刘杰皱眉:“他回了西山吧。”
“回了。”苏月道:“回去就骂人,说太子殿下他……他……”
苏月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继续低头用药。
………………
方继藩在方宅里,坐在屋檐下,看着这暴雨,很是骇人,身后,是一群闹哄哄的孩子,没办法,庭院里是不能活动了,只能关在室内,可又怕孩子乱跑,所以要集中起来,串成一串,这么大的暴雨,哪个孩子若是跑出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方继藩现在是程咬金和秦叔宝,在此做门神。
手里拿着一根鞭子,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跨出门槛,就抽,往死里打。
孩子们自门后探出一个脑袋,方正卿道:“爹,我饿了。”
其他的孩子们便都道:“爹,我也饿了。”
“爹,我尿了。”
“爹……”
孩子们都有从众的心理。
方继藩孤傲的留给他们背影,没搭理他们。
于是孩子们便又大叫。
嬷嬷们安慰着各自带着的孩子。
方继藩突然大叫道:“好大的雨啊,这样的大雨,我来给你们讲故事,统统回去,坐好了,谁没坐好,便不讲了。”
一下子,门后冒出来的脑袋统统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
等方继藩手里提着鞭子进了门的时候,每一个孩子都乖巧的坐在了小凳子上。
坐的很标准,教科书式的那种。
方继藩便在孩子之间踱步,道:“我们要讲的是徐经的故事,故事名叫《徐经患世界》,现在……鼓掌。”
孩子们纷纷鼓掌,迷茫的张大眼,谁是徐经,世界是什么?
方继藩却懒得解释这么多,有时候,保持一些好奇,故事才有神秘感。
“从前哪,有一个家伙,叫徐经,他不务正业,不是个东西,这样的人,是没有出息的,这辈子,大抵,也就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可就在这个可怜的人过着他惨淡的人生时,一个人出现了,此人经天纬地,乃不世出的人才,小小年纪,就已经极了不得,不只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最紧要的是,他人格高尚,为人正派,这世上,多有无耻下流卑鄙之徒,可此人再烂泥里,却是出淤泥而不染……”
孩子们纷纷惊叹起来,朱载墨道:“这个人好厉害,他是谁……”
“是谁,是谁……”徐鹏举也跟着大声嚷嚷。
方继藩下巴微微抬起:“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有鉴于他是个谦虚的人,所以现在,他不方便说出他的名字。”
孩子们顿时兴趣盎然起来,有人道:“难道是刘嬷嬷?”
“不对,是卢嬷嬷。”
“是周阿姨。”
尼玛……一群智障。
方继藩觉得自己的提示已经够明显了,可这些家伙,却还是宛如智障一般,这令自己很操心啊,大明朝的花朵们,智商堪忧。
方继藩咳嗽:“以后你们会明白的,我们现在故事的主角是徐经,你们不要打岔,不要惹我生气,不然我要打人的。”
于是,孩子们鸦雀无声。
方继藩便开始讲述起来。
徐经如何受到了这位高人的感染,如何拜入师门,如何在谆谆教诲之下,渐渐开始成为一个正派的人,而真正的故事,自是从扬帆出海,环游世界开始。
孩子们听的极用心,每一个人都皱着小眉毛,低垂着头。
………………
第四章送到,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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