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志一听,愣了一下。
忙是拜倒:“陛下,冤枉哪,家师断不是这样的人,家师是知晓轻重的……”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起来。
看着欧阳志,却是叹了口气:“只是,皇孙在西山,朕很是不放心啊。这方继藩,善揍人,可别将皇孙打的鼻青脸肿。他……还是个孩子啊……”
想当初,弘治皇帝恨不得方继藩揍死朱厚照,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
可如今,却不禁为自己的心肝担心起来。
哪怕是碰一个手指头,他都觉得心是疼的,遑论是方继藩那样的玩法了。
而且,方继藩所教授的东西,他虽晓得有用,可这教授屁大的孩子,他有经验吗?
思来想去,还是王华这等端重的状元最好,想一想,就觉得可靠,睡觉……都觉得踏实。
欧阳志道:“恩师无所不能,想来,这……不在话下。”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和这欧阳志,说其他的事,他都能公允,唯独说到了他的恩师,他便好像疯狂了一般,想来,这就是为尊者讳吧。
弘治皇帝只得压压手,一脸头痛的样子:“好啦,好啦,朕一想此事,便心慌的厉害。朕还是放心不下啊,先让那太子,在外头跪一日吧,先让他吃吃教训,一来是敲打,其二呢,是让他长长心,让他知道,若是皇孙有个什么闪失,朕绝不饶他。”
弘治皇帝说着,叹了口气,又开始愁起来:“若是刘卿家几人知道,还有这满朝的大臣……他们……多半非要气死不可吧。”
欧阳志的话,终究还是让弘治皇帝妥协了。
父子之情,必须得延续,太子和皇孙之间,万万不可因为自己,而生出了嫌恶,为了皇孙,也因为担心这一旦倔起来,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太子,他只能叹了口气。
“回去告诉你的恩师,皇孙若是磕着碰着,有个什么闪失,又或者……成了不肖之人,朕可找他的麻烦。”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为何不找太子?”
这没道理啊,太子才是他亲爹,干我恩师啥事?
弘治皇帝鼓起眼睛:“朕不讲这个道理,朕就找他!”
欧阳志只好道:“是!”
…………
朱厚照跪在外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开玩笑,当初在大漠,那可是风餐露宿,有时骑马,需疾行七八个时辰,千里奔袭,什么苦没吃过,跪在这里,哪里不舒服了,本宫看来,舒服的很嘛,有本事,让本宫跪个七天七夜呗。
……
过不多时,刘健等人似乎闻讯,一脸惨然,他们来到了暖阁,看着太子跪在这里,一脸傻乐,刘健等人回眸看了太子一眼,却如丧考妣,没有说什么,匆匆进了暖阁。
过不多时,暖阁里,就传出了一阵哭声。
难受啊。
好不容易觉得皇孙,乃是大明的希望。
无数人期待着,皇孙能成为一个端庄有为,如陛下一般可期待的人。
可谁曾想到………
朱厚照一听他们哭,又乐了。
似乎,这恸哭没什么用,接下来,刘健等人,满面泪痕,匆匆出来,又看到了太子,他们朝太子行了礼,阴沉着脸,一个个魂不附体,回内阁去了。
接下来……似乎满朝的大臣,还需耐心和他们解释,压住他们的怒火。
…………
刘瑾匆匆到了西山,一见到方继藩,便大哭起来:“太子呢,干爷,太子在不在?”
方继藩看着鼻青脸肿的刘瑾,惊讶的道:“太子不是去宫里了吗?怎么,你们没撞见。”
刘瑾便哭:“干爷,有人打咱。”
方继藩心里说,你居然还活着,真是令人意外啊,活着便好,活着便好,忙是拍了拍他的肩:“你说是谁,下次我宰了他们。”
刘瑾顿时感受到了温暖,突然有一种有家的感觉,想到自己的肉干被人抢了,想到自己受到的委屈,其实他不怕挨揍,也不怕苦,似他这等阉人,打小开始,就低人一等的,若不是后来成了太子的伴伴,他早就不知被人踩到哪儿去了。
可哪怕是有苦,他也得往肚子里咽着,因为哪怕有人关心自己,那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宫里头,谁真正在乎自己哪,贵人们只对自己呼来喝去。身边谷大用、张永这些人,话倒是都说的好听,可心里,却早盼着自己死了干净呢,他们才好取而代之。
只有干爷爷这句话,却毫无厉害关系,想来,这是发自干爷爷的肺腑。
现在……刘瑾的心,暖和了,他哭的稀里哗啦:“孙子自己会报仇,一定会报仇,有干爷这句话,便成。干爷,你等着瞧吧,孙子也不是好惹的。”他揩着泪,哽咽,抽泣,时而面带狞色,时而又委屈巴巴:“他们会付出天大的代价。”
方继藩看着这面上扭曲狰狞又凄惨痛哭的刘瑾,心里咯噔一下。
八虎之首,就是八虎之首啊,这家伙,如若不是救济苍生,那么便是个祸害天下的人,可方继藩却似乎,能有一点点理解他。
他是个被放弃的人,至亲抛弃了他,无论是任何一种理由,他终究是被放弃的那个人,他曾被人轻贱,为奴为婢,也曾被人欺辱,以至最后一点尊严和自尊心,都被人敲了个粉碎。
可偏偏,这样失去一切的人,却距离权力的中心,最近。一有机会,这个明明是世上最孤寂和凄惨的人,却可以扶摇直上,甚至可以得到天下最重的权柄。
这样扭曲可怕的制度,才是一切为祸的根源。
方继藩……是个有道德的人,他不能容许,这样可怕的事发生,他上前,温暖的拍了拍刘瑾的背,要化解他身上无穷的戾气,方继藩和颜悦色的道:“孙子,吃了吗?”
刘瑾仰着脸,面上的狰狞,不见了,他沉默了,接着道:“没。”
方继藩此刻,犹如头顶着圣光,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出现在刘瑾的面前,刘瑾眼睛眨了眨,带着信仰者的期待。
而他的期待没有落空:“温先生的牛肉羹,爱吃不?”
“爱!”
刘瑾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此刻,心里有了爱。
方继藩道:“我叫温先生做给你吃。”
“干爷!”刘瑾又哭了,泪水滚烫,因为他的心已被融化。
方继藩道:“别老是想着报仇什么的,杀人多不好,打断他两三条腿,不就是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对不对,你该向干爷学习,干爷虽是爱恨分明,却一向是讲究以德服人的,过去的事嘛,何必要记挂在心呢。”
刘瑾小鸡啄米的点头:“知道了,干爷,打断他们的腿。”
方继藩松了口气,总算……是化解了刘瑾内心的戾气,这是一桩大功德啊,我方继藩,又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嗯,回家要拿笔记下来。
…………
皇孙的教育问题,此刻摆在了方继藩面前。
压力很大,因为群狼环伺。
那些个大臣们,十之**,都在一个个磨牙,就恨不得找到了机会,狠狠的上来咬一口,他们是属狗的。
这其实可以理解。
大臣们求稳。
不喜欢过山车,他们希望皇孙接受的教育,是延续了先人,且从小到大,都可以看到的,而绝不是方继藩这等,天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怪物的教育。
人们对于方继藩,有种种可怕的传言,佩服方继藩能干是一回事,可对于方继藩人品的质疑,又是另一回事。
方继藩看着这个爱抱着自己的大腿,亲昵的拿笑脸摩擦着自己的膝盖的小家伙,有了很深的好感,尤其是小家伙总是喃喃念着:“舅舅好,好舅舅……”
叫的方继藩心都化了。
然后他变戏法一般,端出温先生特制的肉羹,朱载墨便如一条小浪,张牙舞爪的冲上去,呼噜呼噜的便开始吃粥。
真是个好孩子啊。
方继藩这样想,我不该放弃他,我要将他教育成像我一样,对这个世界有用的人,趁着这个时候,方继藩便抚摸着朱载墨的头,他喜欢这个被自己高贵人格所感染,从而每日缠着自己,不吝用一切他所认知的溢美之词,来夸赞自己的好孩子,相比于还不能走路,只能在那傻乐的方正卿,方继藩对孩子的爱,发生了小小的偏移。
只是……该如何教育呢?
学前教育……很费心哪。
朱厚照已兴冲冲的回来了西山,跪了两天,膝盖磨破了,可朱厚照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兴高采烈,见了朱载墨,便忍不住要将他抱起来,挥舞在空中:“哈哈哈哈……”
朱载墨吓的脸都变了,哇哇大哭。
等朱厚照乖乖将他放下,他立即蹒跚着,走到方继藩面前,一把抱住方继藩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好舅舅,好舅舅……好舅舅,我害怕。”
朱厚照一脸尴尬,忍不住道:“我儿子跟我好似不亲哪。”
方继藩瞪他一眼:“你长得丑!”
朱厚照:“……”
………………
第四章送到,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