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和朱厚照自暖阁出来。
朱厚照显然有些急躁,拉扯着方继藩道:“老方,我们去宁波吧。”
方继藩摇头道:“不去,我要去喂奶。”
“……”朱厚照捋起袖子想打人。
方继藩反手扯着朱厚照,却是突的道:“殿下,你看这天下有多少弊病。”
朱厚照沉默了一下,而后才道:“数不胜数。”
方继藩颔首点头:“是啊,各处天灾频繁,安南人关起门来,自居为南帝;倭寇侵扰东南沿岸;鞑靼人屡屡犯边;辽东那儿还有一群女真人,其实也很不安份。还有咱们要下西洋,要办许许多多的事,可是臣问你,这些,殿下管得过来吗?”
朱厚照却是笑道:“管的过来啊。”
这一次轮到方继藩想抽他了,大爷的,我好好得跟你讲道理,你特么的来抬杠的。
方继藩只好自说自话:“管不过来的。所以我们要淡定,既然镇国府让唐寅、胡开山、戚景通去了宁波,我们便不可怀疑他们,有一句话叫自己约的炮、含泪都要打完;不,臣的意思是……”
“什么叫约的炮?”
方继藩便板着脸,冷笑道:“意思是,一个人一旦做了某件事,将事情托付给了别人,就要无条件的信任他,就如唐寅他们,在他们被倭寇砍成肉酱之前,殿下和臣都要深信他们一定会成功的,否则事必躬亲,什么事都要殿下亲自动手,殿下分身乏术,又能办成什么事呢?”
朱厚照噢了一声:“不去就不去吧,就你嗦,你到哪儿去?”
方继藩脚步匆匆:“真的是去喂奶。”
“……”
朱厚照又扯着方继藩:“咱们镇国府水师,若是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方继藩不是没有努力的想过这些问题。
方继藩道:“殿下是要办大事的人,而臣,恰好门生比较多。”
朱厚照有点听不懂:“啥意思?”
方继藩道:“那就再叫一个门生去宁波重建水寨,一个不成,就两个,两个不成,就第三个,若是臣的门生不够了,臣还有徒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不剿平倭寇,决不放弃,直到将他们彻底铲除为止。”
朱厚照吐出了一口气,忍不住道:“你到底有多少徒子徒孙?”
方继藩眨了眨眼睛道:“真的算不清楚了。”
…………
刘如意自太皇太后那儿回了府,显然这趟进宫颇为顺利!
方小藩也哭得不厉害了,倒是令整个方府得到了短暂的安静。
对于方继藩特意在皇帝跟前提得要求,宫里的效率很快,居然真的寻到了几个听莫扎特,不,身家清白,读过书的妇人来。
先从她们身上取了**,而后微微放了一丁点的糖,搅拌之后,一时也找不到奶嘴,方继藩甚至想到了漏斗,可又觉得漏斗可不成,会呛着的,便只好用小勺,小心翼翼的给方小藩喂食。
方小藩显然很得意,她似乎觉得自己的啼哭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所以很吝啬的笑了笑,一面吃着**,一面发出唧唧哼哼的声音,仿佛是在锻炼自己的肺活量,为下一次一啼惊人做准备。
方继藩抱着孩子,忍不住瞎琢磨,唐寅他们真是令人操心啊,却不知他们操练得如何了,这操练的成效才是成事的至关重要啊。
刘如意换下了进宫的盛装后,很快就赶来了,随手就接过了孩子,撇了方继藩一眼,却是道:“你有心事是吗?”
方继藩不置可否!
刘如意又道:“这么想娶媳妇?”
“啥?”这话显然有些突然,方继藩有点懵,他这才意识到刘如意所说的心事,原来是这个。
方继藩便板起了脸:“我是一个心怀天下之人,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儿女情长。”
刘如意深深的看了方继藩一眼,也不知方继藩所说的是真是假,她扑哧一笑,豪爽的道:“太康公主殿下,我已见了,真是个美丽的女子啊,男人爱美人,这没什么羞于启齿的,让你的父亲给你提亲便是,成就成,不成,若是你们两情相悦,私奔便是。”
方继藩却是给吓得脸都绿了。
“和你玩笑的。”刘如意又笑道:“对我们土人而言,只要两情相悦便可以,没有这么样多的规矩。当然,也不是说你们的礼法不好,可礼法可以禁锢人不去做有害的事,却为何要禁锢男女之爱呢?”
方继藩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凌乱,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个后母,然后这个后母竟和自己认真的探讨*解放的问题。
刘如意扑哧一笑,眼波流转:“好了,方才只是玩笑而已。”
原来是玩笑啊,这就好,否则总有一个人唆使自己去私奔,自己真的会学坏的。
刘如意正色道:“其实你也不必有这么多苦恼的事,我不知为何你郁郁不乐的样子。可你需知道,你那远在天边的父亲,真是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当真以为你父亲谋夺安南,是为了报祖宗之仇?”
方继藩讶异道:“又不是了?”
刘如意摇头道:“你的心思,你父亲会不明白?你在朝中上蹿下跳,都在为了下西洋做准备,这些,别人不清楚,你父亲可最是清楚。你再想想,文皇帝时,命郑和下西洋,可为何文皇帝还找借口发兵安南?”
“这是因为安南有天然的粮港,且本就在安南一侧啊,若从那里沟通西洋,乃至极西之地,比之泉州、宁波,更加便捷。朝廷从安南的撤出,又何尝不是海禁之后而导致的呢?现在朝廷重来西洋之举,若有安南为跳板,则事半功倍。”
方继藩楞了一下,心里冒出了一个答案,道:“所以我爹……”
刘如意凝视了方继藩一眼:“有时我真嫉妒你,你爹为了你,真的是费尽了心思,他这辈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别介意,这是他自己说的,他说人哪。临死之前,总要给儿孙们留一些东西,这安南便当是他给你的礼了。此番我奉他的命入京,除了来看看你,便是要将小藩留在此,托付你照顾,因为等我回贵州之后,我与你的父亲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做,想让朝廷痛定思痛,对安南用兵,并没有这样容易。这孩子,我们怕是照料不成了,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方继藩不禁吸了吸鼻涕,突然又想爹了。
“噢。”
方继藩是不会哭的,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什么大风大浪不曾见过,至多也只是眼里有沙子,想揉一揉而已。
………………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带着光辉撒落大地,也照亮了宁波水寨外的海面。
一艘舰船,在波光粼粼中,徐徐的回到了港湾。
它拖着鲸鱼,随即登岸。
岸上无数的商贾、民夫,早已等候多时。
紧接着,无数的小驳船下海,拖着鲸鱼登岸。
在不远处,是宁波几家士绅兴办的鱼坞,鲸鱼和小黄鱼直接在此卸货,随即,雇请来的无数劳力开始动手干活。
水兵们出海两日,却一个个精神奕奕的下船,吃了香喷喷的饭,接着便心情舒爽的赶回了营房休息。
唐寅疲倦的和胡开山、戚景通开了一个小会,检讨了此次出海的得失。
接着,也各自去歇了。
宁波港这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靠着捕鱼为生的百姓已有上万人,宁波府上上下下的士绅,皆有入股参与。
这其中的利益,实在太大了。水寨负责出海打鱼,接着以较低的价格直接转售士绅和商贾,士绅和商贾们招揽了人,修建了一个个作坊,负责将这些鱼统统处理。
有熬油制蜡的,有腌制肉干的,有对鱼进行脱水晾晒的。
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负责运输,以及负责转售的。
不只如此,水寨里的船偶尔需要修,也有人接手了这事,招募了一批匠人,进行修葺。
还有造船,也开始兴旺了。
一个个船坞搭建了起来,有的人负责对船板进行处理,有的则做帆布和铁锚,还有人……只单纯做铆钉。
有了巨大的利润,自然会衍生出无数的需求。
唐寅也得到了消息,说是将会有一批大食人和佛朗机人抵达这里,负责造船事宜。
整个宁波港已是繁荣无比,人山人海,反而是你宁波府城,却是渐渐有了衰败的气象。
在休息过后,水兵们被拎了出来,接着便听到了胡开山的怒吼:“操练了!”
操练开始。
港湾里的百姓们,早已习惯了水寨里拉练的号子,他们呼呼喝喝,个个精神抖擞,洪亮的一次次演练着三才阵阵法,时不时传出来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戚景通对于这兵书,越发的佩服起来,按着这兵法约束和操练官兵,效果显著。
看着这一个个嗷嗷叫的汉子们,个个精壮无比,杀气腾腾,戚景通心潮澎湃。
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没有敌人……真的很寂寞啊。
不知何时,能寻一点倭寇来练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