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太阳把树叶都晒得卷缩起来,知了扯着长声吵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添上了一层烦躁。
在宽阔的马车中,与水炫槿对面而坐的贺一鸣瞅了眼车外。
新年时分,他奉命随着大伯前往金林袁家,那时候尚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可如今数月瞅眼即过,天气也变得炎热了起来。
半年时间,就仿佛是一恍惚而已。
他转头看向了对面的水炫槿,这位老人已经自知命不长久,但是从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任何颓丧的气息。
如果不是身为先天强者的知觉让他得以肯定此事,那么他绝对不信眼前这位看上去活泼开朗的老人身体正在以飞快的速度衰败着。
似乎是感应到了贺一鸣的目光,水炫槿睁开了闭目养神的双目,笑道:“贺兄,我就是一个即将入土的老人,又不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看我作甚?”说着,这位老人甚至于眨了二下眼睛,眼眸中有着善意的戏虐之色。
他们二个虽然仅仅是见过了区区几面,认识的时间甚至于还不到三天,但是不知为何,他们二人却是相当的投缘。
这或许是因为水炫槿明知命不长久,所以放开了一切心胸,而贺一鸣的心情却就复杂了很多,但唯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对于这位老人充满了真正的好感。
此刻,听到了老人的调侃之后,贺一鸣突地想起了昨日书房的那一幕,他的脸色微红,道:“水兄,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心中充满了惊讶,以自己的修为和实力,竟然没有发现这位老人,这似乎有些不太可能啊。
水炫槿大笑一声,他的那双灵巧的耳朵陡然间动了起来。
这双耳朵就像是活过来了似的,竟然是慢慢地延长了起来,最终变得和贺一鸣初见之时一般大小。
如果是普通人看到了这一幕,那么第一个感觉肯定是遇到了妖怪。若是有某位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同仁穿越至此,那么也肯定会以为眼前的这位老人是某只猪妖幻化而成。
但贺一鸣却知道,老人之所以能够做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那仅是因为他将顺风耳这门先天奇功修炼到了巅峰而已。
纵然是普通人在瞪眼发怒扯头皮之时,耳朵也会有细微的伸缩,而先天强者们就更加夸张了,他们已经能够完全地控制身体中的每一个部份,就像是贺一鸣在修炼过了化骨术之后,后天境界,仅能伸缩一头而已,但是到了先天境界,别说是一个头,就算是二个头也没有任何问题了。
顺风耳本身就是一门先天功法,那么当修炼到巅峰之时,耳朵涨大得略显夸张一些,也并不为过。
看着这双耳朵无风自动,贺一鸣的心中骤然明了,道:“顺风耳?”
水炫槿哈哈大笑,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喜悦,道:“贺兄,顺风耳虽然在实战中作用不大,但它毕竟是一门先天功法,若是连这点儿动静也听不出来,那么它还能够被列为先天功法么?”
贺一鸣脸色微微一沉,道:“你在监视我?”
水炫槿连连摆手,道:“我不过是在昨日练功之时,突然听到了一点儿的声音罢了,哪里会专门监视于你。”
他的语气坦然无私,目光之中也是清澈如水,丝毫也没有普通老人的那种混浊模糊。
贺一鸣微微点头,莫名的,他就是相信这位老人的话,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就是信了。
不过,看着这双耳朵,贺一鸣的心中却是羡慕之极,他心中下定了决心,今日回去之后,一定要将这门功法学到手。
似乎是看出了贺一鸣的想法,水炫槿轻叹一声,道:“贺兄,我知道你想要学习这门功法,但是这门功法毕竟不是五行之力,若是没有天生的适合修炼风系功法的体质,只怕你无论如何努力,最终都将是难以学到其中的精髓啊。”
贺一鸣的嘴角划出了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道:“我明白了,多谢水兄的指点。”
水炫槿摇了摇头,他自然能够看出,贺一鸣并没有真正的死心,不过这样让他碰个钉子也好,唯有吃过一次亏,才会真正地记住这个教训。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他们已经从绍明居出来,并且进入了天罗国皇家之中。
下了马车,贺一鸣目光一转,不由地在心中感慨,天罗国的国势之强,果然是要超过了火乌国。
在他们的眼前,红砖砌成的大殿高高耸立,白石阶梯分为左右两侧,中间是一个同阶梯的巨龙,给人一种威严肃穆之感。
在马车之前,竟然是太子于小忆亲自来迎。
在水炫槿的面前,于小忆一点儿也没有了太子的架子,而是恭敬地如同他的弟子一般。见老人下来之后,立即上前,轻轻地搀住了老人的手臂,动作之流畅,明显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
水炫槿向着他微微点头,目光中有着老人对于儿孙辈的宠溺。
接触到这一缕目光之后,贺一鸣竟然想到了此刻在贺家庄中全力冲击十层内劲的宝爷,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否已经顺利地成功了。
拾级而上,很快的,就到了龙亭殿之前。抬头望去,屋脊上盘踞着四条张牙舞爪的苍龙。二龙中间有一颗明珠。两条龙回首翘望,用贪婪的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明珠,把巨大的利爪伸了过去……
这幅二龙戏珠的雕塑惟妙惟肖,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了。
贺一鸣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才收了回来。
大殿之中,紫红的柱子上龙飞凤舞,雕刻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呼之欲出。大殿四壁,壁画色彩斑斓,令人目不暇接。
大殿之内,竟然是循古礼分席而坐,整个大殿中已经有了上百席之多。而贺一鸣眼光一瞥,立即看见在这些人中,竟然还有大伯贺荃信以及贺一天二人。
他心中微怔,以他们的身份也能够来到这里,确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贺荃信父子二人向着贺一鸣微微点头招呼,但坐在了后席的位置上,并未上前。
贺一鸣也是微微点头,但他的目光却并没有在他们的身上做过多的停留,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在大殿中的一张席位上所坐着的那位先天强者。
每一个先天强者都是不同的,他们都拥有专属于自己的气质,此刻坐在大殿之中的先天强者,就是一个有着强烈存在感的男子。
他就是这样平静地坐在了大殿的一角,但是任何人进入了大殿之后,第一眼所看到的,所感应到的,似乎就是这一角中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的身上,穿着一套罕见的深红色的衣袍,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灯泡,散发着无穷的光芒和热量,时时刻刻地在提醒着所有人的注意。
如此肆无忌惮地将自身气势保持在这种高度的人,贺一鸣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在感应到了他的气势之后,贺一鸣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有着狂傲的资格。因为从他身上所感应到的气息之强大,绝对是生平仅见。纵然是贺一鸣曾经遇到过的三位先天强者,似乎也是有所不及。
虽然此人的容貌看似中年,但贺一鸣却早就听薛烈说过,此人的真实年龄,已经是接近百余岁了。
只是,对于先天强者而言,这个岁数并不算很大,如果不出意外,那么他起码还有着百年以上的寿命。
水炫槿和贺一鸣几乎是同时进入了大厅,在他们进入了大厅的那一刻,此人立即是睁开了双目。
他的双目中骤然间亮了起来,强大的先天真气充斥于双目之间,凌厉的目光如同刀锋般地划了过来。
正在搀扶着老人的于小忆,不慎抬眼,与这道目光一触,顿时觉得眼睛刺痛,仿佛是被针扎似的难受之极。
他心叫不好,知道这是先天强者级别的较量,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被卷入漩涡中的倒霉鬼罢了。
虽然是立即闭上了眼睛,但是这种难受的感觉却并没有立即褪去,二行清泪立即是顺着英俊的脸庞滑了下来。
贺一鸣的脸色微沉,他一步踏前,竟然抢在了水炫槿之前,双手抬起,陡然结印。
十指交错,似乎是在他的手上突然多了一个诡异的漩涡,掌心如同大鼓般地抖了一下,一道无形无色的真气瞬间弹了出去。
在他对付吕辛纹之时,所激发的真气尚且达不到无声无形的地步,但是在阅读了伏地印和**印的真本之后,他对于自己的印法又做出了细微的改进,那藏针印中所激发的针形真气非但威力更大三分,而且还更加的难以发觉和躲避了。
成傅脸色微变,他刚才试探,并未真正出手,可是他却想不到,对方竟然是二话不说的就立即开打,这也太没有了先天强者的风度了。
他冷哼一声,伸手一挥,他身上所穿的衣物宽大肥厚,特别是一双衣袖,更是远远地超出了一大截。
此刻伸手一挥之时,那衣袖顿时化做了一片红色的海洋,迎上了贺一鸣的针形真气。
一道清脆的响声在大殿中骤然响起,仿若是金石交击,清脆悦耳。
贺一鸣的双目微微一扬,随后就听到了水炫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久闻成兄的一袭长衫,乃是取自活火山之中的火蚕丝和纲丝撮合而成,虽然并非宝器,但纵然是宝器也难以伤及,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贺一鸣心中微动,知道水炫槿的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若是与成傅空手交战,那么在不知道这件长衫的底细之时,难免要吃上一个大亏。
成傅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水炫槿,片刻之后,才道:“水兄过奖了,一件小小长衫,实在是不如水兄法眼。”
水炫槿微微地一笑,伸手在于小忆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动了几下,于小忆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目,虽然双目依旧是有些红肿,但已经并无大碍。
他低头,轻声道:“多谢叔公。”
水炫槿在他的手上用力按了按,随后与贺一鸣进入了早就准备好的席位之中。
在入席之时,老人轻笑道:“贺兄,多谢你出手相助。”
贺一鸣尴尬地一笑,道:“这是他削了我的面子,与你可没有关系。”
成傅在水炫槿一进入大殿,就立即是毫无忌惮地挑衅,分明是想要逼迫水炫槿动手。
贺一鸣知道水炫槿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与同阶高手为敌,所以他立即抢先一步出手,但这份心思又如何能够瞒得过老而不死的水炫槿。
二人相视一眼,都是了然于胸,一老一少都有着相见恨晚的感觉,特别是贺一鸣,一旦想到对方的寿命不长,或许仅有几年的时间,心中就不由地微微发酸。
有的人,只不过是见过一次,就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谈得十分投机,但也有的人,哪怕是日日相见,却也是形同陌路。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绝对是世界上最难捉摸的东西,而且也是毫无道理可言的。
甚至于连贺一鸣本人也是有些奇怪,自己所做的事情,确实是有些不太理智。只是,若是事事都要考虑后果,那么活着也太过于无趣了。
在成傅的隔壁一席之上,是二位面目英俊的男女,他们的年纪看上去也不过二十上下,容貌有着几分相似之处,身上却带着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令人不敢逼视。
贺一鸣的目光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之时,这二位同时在席上微微躬身。
这二位的身份虽然高贵,但是在先天强者的面前,他们可不愿意失礼,更不愿意因为一点儿小事就莫名其妙地招惹到先天强者的反感。
一道清脆的钟声悠然响起,随后一位身着华服的老者在数人的簇拥之下从后殿走了进来。
当他出现在大殿中之时,除了三位先天强者之外,大殿中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那二位年轻男女也不曾例外。只是,与其他人跪拜行礼不同的是,这二位仅仅是弯腰问候罢了。
这位老人并没有立即坐定,而是率先来到了水炫槿的面前,歉意地道:“叔公,这几位是来自于开嵘的成傅大师,以及三皇子殿下和五公主,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见您一面,所以只好劳动您的大驾,还请叔公见谅。”
水炫槿微微一笑,道:“陛下,能够见到开嵘的皇室和护国大师,也是我的荣幸,您多心了。”
贺一鸣自然知道,这位就是天罗国的当代国主于瑞培了,只是没想到以国主陛下之尊,却对水炫槿如此尊敬。
不过转念一想,顿时了然,水炫槿是前几代国王的过命交情,后半生几乎都居住在天罗国都,这些国王什么的,可以说都是他看着长大,这种关系自然远非其他的国主和护国大师之间能够比拟的了。
于瑞培见过了水炫槿之后,目光落到了贺一鸣的身上,立即是荡漾起了真心的笑容,道:“贺大师,能够请到您的大驾,真是我国之幸事啊。”
贺一鸣微微弯腰躬身,道:“陛下,您太夸奖了。”
在面对一国之主的时候,贺一鸣还不能象水炫槿如此坦然和倨傲。毕竟,人家二百多岁的年纪摆在这儿,相比之下,年仅十六的贺一鸣的底气就薄弱得多了。
于瑞培并没有与贺一鸣过多的纠缠,他随后又向开嵘国的三位贵宾问候,接着下令奉上酒水菜肴,同时还有歌舞助兴。片刻之后,场中的气氛顿时是热闹了起来。
这一次能够来到大殿陪同的,都是天罗国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他们代表了这个国家的最顶尖的存在。
以贺一鸣的身份,本来应该是独居一席,但是当他和水炫槿执意坐一起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哪个人有胆子提出异议。
席中,贺一鸣时常可以感受到一缕灼热的目光朝着他们的这一席瞥来,这道目光犹若实质,似乎是想要将他们这一席看穿看透。然而奇怪的是,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之中却并没有敌意和挑衅的感觉,只是让他感到了万分的郁悒而已。
眉头微微地皱起,贺一鸣轻声道:“水兄,那个成傅究竟想要干什么?”
水炫槿哂然一笑,道:“他想要看看老夫,是否真如传闻中的那样大限将至了。”
贺一鸣一怔,道:“难道他没有看出来?”
水炫槿失笑道:“当然没有看出,除非是真正的动手一战,否则老夫稳坐于此,又有谁敢轻视。”
贺一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水炫槿微笑着道:“不过说也奇怪,与你初见,我却可以感觉到,你已经看出了我的身体不适,莫非你修炼了什么奇异的功法么?”
贺一鸣苦笑连连,道:“水兄,实不相瞒,我并没有修炼什么奇异功法,但就是能够感应到在你的身上,生命似乎在不断地流逝,所以当时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水炫槿面露惊讶之色,摇头长叹,道:“原来是天赋异秉,真是令人羡慕。”
贺一鸣却是心知肚明,这种敏锐的感觉,肯定与那日的湖底奇遇有关了。
豁然,水炫槿无奈的轻叹声传入耳际:“成傅今日未曾看透我的虚实,只怕日后还会有麻烦,真是令人头痛啊。”
贺一鸣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心中突地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情绪,想要将护国大师之位应承下来,但话到嘴边,终于是控制住了,只是心中却多了一份不为人知的感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