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三百四十八幕 星群

“艾德，看到那两座岛了吗？”

“我们可以取道A201B335之间的坐标，在那里的两座浮岛之间有一条狭长的航道，足够我们滑过去。”

“但它可能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过去，”方鸻仰头看着那小山一样的触手，正缓缓向后移动，“留给我们的时间窗口不多，”他默默计算着，“最多只有一刻钟，你确定吗？”

“它过来了！”通讯水晶中传来一阵尖锐的惊叫声，听起来像是铄金之刃那个毛毛躁躁的副团长通讯官的声音。

触须正在云层之间挥动着末梢，在半空中缓缓划过一个圈，向这个方向倒了过来——阴影正在迅速放大——在每一个人的视线之中。

“总得试试看。”Forin丢下一句。

“七十八。”

“二十五，航速十二节。”

“左舵七。”

频道里传来紧张的指令声，选手们七手八脚地打舵，横过桅杆，升起翼帆。

若从上空看去，七条船正整齐划一地转向，划出七道长短不一的白线。

空气此刻发出低沉的啸音，犹如穿透了一层厚厚的壁障，炸起了一层层毛刺，令人起了一层不安的鸡皮疙瘩。那触须看似很慢，实则极快，有人甚至看到它挥舞的末梢穿过了一层气锥云。

它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横着倒下，砸起一道海啸一样高的云浪，紧接着横扫而至。频道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变得最多只剩下几个低沉的人声，似在默算着什么——

那几个低沉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杂音，萦绕耳际犹如具有魔力的咒语一般。但方鸻早已算出了那个读数，一侧微语也抬起目光，带着了然的神色读出那个数字：

“三十二，重新匹配元素平衡。”

在比赛中留下到此刻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们，他们在此一刻反而展现出无与伦比的清醒与冷静——守在魔导舱段的操作员正听着从导音管里汇聚过来的杂七杂八的声音，心无旁骛——一一将不同的拉杆推至底部。

插入盖伊发生器内的风元素水晶被拉起或者注入，发出沉闷的兹兹音。MTT先一步扭开盖伊发生器上的注液口，回过头去瓮声瓮气道：“四号试剂。”

古兰德早已配好相关的溶剂，手忙脚乱地将试管的金属旋口对接上注液器，用力旋紧，然后打开金属旋钮。船身猛烈一晃，少年赶忙紧张地看着试管内晃动的液面，幸好只是在有序地下降高度。

“前浪抵达。”

导音管内传来木蓝失真的声音。

一道徐徐的白线经过了舰队下方，八艘浮空舰不约而同地一晃，随后过载了魔导炉进入加速状态，其中瀚瑞那与铄金之刃的暴风之子号航速明显快了一截。

帝国型号的魔导炉在超载效能上要明显超出其他国家一截，但难以持久。翠鸟工坊的魔导炉尤其适合长时间过载运行，但需要使用大量试剂配平核心炉之中的魔力差值。

巨树之丘的船介于两者之间。

但桑夏克工匠协会的旗舰先所有船一步出发，首当其冲。正是那个时候，一道荧荧绿光从奥威兰号上发射了出去，犹如一面向前推进的光墙。

当它扩张至十多空里之外，与推进的触手正面撞上，墙面上放射出一片剧烈的闪光，绿色的光纹从墙的基部一直延伸至顶端，然后消失不见。

灭世者犹如击中了一块坚不可摧的石头，发出一声吃痛的尖叫声，那声音犹如地震一样，令整个云海都沸腾起来。

每个人都东倒西歪，罗薇一把抓住索网才不至于跪在地上，但也是头痛欲裂。少女抬头，勉力看到灭世者以一种与之体型不匹配的速度倏然收了回去，抽空的云浪一下子倒卷而回。

紊乱的气流在云层上形成一道真空的冲击波。

“主浪抵达！”

白色的云墙如同瀑布一样倒垂而下，每个人都紧紧抓住手边的东西，在冲击之中随波逐流。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

但穿过盖伊发生器核心的风元素贯穿于整艘船的龙骨各处，配平过后的风元素浓度牢牢压制着云层之中的紊流，令船不至于在冲击之下倾覆。

“四号浮力舱洞穿。”

“巨人号尾部受损百分之三十以上。”

罗薇耳中重新传来通讯水晶之中的声音时，已经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心中恶心得翻江倒海一般几欲作呕。她摇摇晃晃扶着船舷站起来，脸色苍白。

方鸻从旁边递过来一只手。

少年早已习惯了空海之上的风浪，虽然也被晃得够呛，但至少是稳稳站在甲板上，风浪一过，前面的景色立刻展现在他面前。

“怎么样，罗薇姐，还好吗？”

罗薇摇摇头。

方鸻一边向自己的龙魂小姐通讯，“塔塔小姐，汇报损失。”

“骑士先生，损失微乎其微，不必上报。”

方鸻点点头拿起通讯水晶，“重新配平风元素浓度，巨人号，风暴之子号，你们的船高度正在脱离水平面，小心船顶紊流。”

他接了一句，“巨人号，需要支援吗？”

“艾德先生，巨人号用不上，”瀚瑞那人的不屈之浪号插入了通讯，罗恩的声音显得圆滑又坚决，“我会派人去支援他们，星之花号的责任是支援旗舰，它们过来了。”

“收到，不屈之浪号。”

“星之花号，我们在你们的侧翼。”Vikki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看到你们了，花之月号。”

“艾德，巨树之心有冷却时间，接下来交给你了，黑暗生物过来了。”最后是Forin的通讯。

“收到，奥威兰号。”

方鸻回想起之前那震撼的一幕，那面光墙竟然连灭世者全力一击都挡得下来，也不知是怎么构成的——大陆联赛有这个水平么？

他心想。

他有塔塔小姐，但巨树之丘似一点也不逊色于自己，那面光墙甚至还有过之，不知道帝国双子会如何，除了魇炉构装之外，他们反而没展露出多少实力。

方鸻有条不紊地回报与命令各舰，一旁罗薇不由有些钦佩地看了看他。

“罗薇姐，你跟我来。”

方鸻放下通讯水晶，向前走去。

作为冥最优秀的学生，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战士，罗薇对这一幕有些恍惚。她不是没经历过战斗，但这里的一切有些超出了她理解的范畴。

听了方鸻的话，她只能草草收起有些纷乱的心绪追了上去。罗薇并不是那种喜欢发问的性子，只默默看向对方。

而方鸻抬起头来，正将目光投向远方。

云浪过后，灭世者虽然暂时退去，但天空上重新布满了不速之客。

那是无以计数的黑暗大军，它们是阴影之中蛰伏的飞龙，龙兽，还有一种奇特的八爪鱼一样的生物，那其实是娜迦一族的生物质飞船。

它们乘坐那种怪兽横渡空海，纵横于风暴肆虐的瀚瑞那外海之上，不屈之浪号上的选手们对那最为熟悉，但天空之中的八爪鱼巨舰千百倍于他们见过的大小。

最后是乘着巨龙作战的巨人，手擎雷电，肤色苍白，一只手拼接龙兽之爪，当初正是这些巨人之裔跨界而来，作为灭世者的先锋之军抵达双圣树所在的埃索林。

阿考斯尼曼之舌——

是这支黑暗巨人军团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名字。

三支黑暗之军兵分三路，形成三道锋矢向这个方向扑来，远远看去遮天蔽日，犹如黑云压顶一般令人窒息。逍遥在船头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竟然失语。

微语回过头来，看向他。“微语前辈，”方鸻道，“女武神和枪骑兵交给你们了，你和逍遥负责好外围防线。甲板上交给罗薇姐，狩龙人交给她全权负责。”

两人一齐点了点头。

此刻舰队频道并不安静，时不时传来Forin与Vikki发号施令的声音。

八艘浮空舰正一字展开，最外围的是花之月号与风暴之子号，众人已经作好了接敌的准备，但谈不上什么安心的感觉。

天空变得暗了下来，仿佛真有一颗祸星正在跨世而来，人们已经看到了头顶上那个旋涡状的云层，漩涡的中心似乎正有一个翠绿的世界正若隐若现。

闪电交织之中，无数黑暗的生灵盘旋以降，发出尖锐的鸦鸣，末日一般的景象如同对一个既亡世界的哀悼，敲响了黄昏时代的丧钟。

千年之前，努美林精灵在双圣树之下所见，一如此刻之景。

“要不要玩这么大啊……”逍遥喃喃自语，“我在想我是不是受了你们牵连，这是一场大陆联赛吗，往届可不是这样的……秘学士们发了什么疯？”

“艾德。”

Forin的声音也显得有些沉重。他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一比一复现了活化大陆降临的那一刻，这漫天盖地的黑暗生灵像极了两个世界打开通道的那一刻。

这是他们区区八条风船可以对抗的么？

那几乎是一个世界的对立面。

两条触手正在升起。

方鸻紧盯着那个方向，“还记得你之前所说的吗，Forin。我们仍有机会，在下一波攻击抵达之前滑入那两座岛屿背后狭长的航道之中。”

“那两座岛屿可以帮我们争取时间，那后面一定有岛峡气流，只要我们加速进入大陆桥上，那后面就是海之桥。”

“树之心还可以发动一次。”

但必须留到最关键的时候。

整个舰队频道都静了下来，像是在听着两人之间对话。

“我明白，”方鸻点了点头，“你们守好突破防线的那些怪物，外围交给我来处理。”

“你打算怎么做？”

“不用减速，”方鸻答道，“我重复一遍，所有人都不必减速，尽你们最大可能突围，其他一切都交给我。”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方向，“它们来了。”

龙兽首当其冲。

龙兽群带着长长的尖啸声率先一步抵达舰队上空，挥动双翼，盘旋汇成一道洪流，它们用腥红的目光注视着下面的猎物，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第一个攻击波次已抵达众船几空里之外。

Forin正目光一闪。

他忽然默默收起树之心，向那个方向投去一瞥，然后向下层甲板走去。“老大？”身后的人微微一怔。

“你们留下，甲板交给你们，”他指向其中一人，“broky，你和我来，让魔导舱段重置核心的防御状态，我们准备加速。”

“老大，这……”

Forin默默看了众人一眼，打断他们的话，但并未开口。

舰队频道之中，塔欣歌咏者的团长是个急冲冲的声音，“艾德先生——”

他正急着分辩道，“我们不是办不到在加速的同时升起空战构装，但控制翼帆也需要妖精人偶，我们没那么多计算力。”

其他人呢并未发言。

罗恩忽然想到了他在那片风暴覆盖的海域之中所见。

Vikki同样一言不发，郑永在立在她身边，看了看自己的学姐，又看了看星之花那个方向。

“各位请听我说，”方鸻开口道，“将你们的步行构装推上甲板，在那里构筑防线，我需要你们守好你们的防线。”

“我需要你们打开你们的核心水晶控制权限，将所有与翼面相连的妖精人偶与我连接，巨人号，从你开始，一一告诉我它们的编号。”

“我需要你们将空战构装推入空战甲板的引导轨道上，作好它们的整备工作，我需要你们放开每一台空战型构装体的控制权限，将妖精人偶放开连接。”

他的声音犹如在舰队频道之中空灵地回响着。

“记住，是每一台。”

一时竟无人发言。

“快，”方鸻督促道，“各位立刻动起来，我需要你们立刻进入到你们的战斗岗位上。”

巨人号在短促的愕然之后报出了那个数字，紧接着通讯频道之中传来一声惊愕的声音，“以太连线？”

“风暴之子号被连接了！”

“鲔鱼号也被接管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屈之浪号收到接管请求。”

罗恩看着自动进入运行状态的核心水晶，以太光路迅速将信号传导至魔导引擎之中，不屈之浪号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自动改变了状态。

虽然远远比不上龙骑士型战舰的灵巧，但自动化控制的翼帆系统已经先一步有所反应。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抓起通讯水晶大喊道：“三十七，四十二，七，十三，十七，所有的妖精人偶都在战斗系统之中！”

那一刻，在不屈之浪号的主甲板上，下层空战甲板之中，选手们愕然看到空间之中凭空产生了一道道以太连线，银色的线仿佛连着无限远的空间之中。

并无尽头。

一具具妖精人偶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中，凭空浮了起来，然后在它们左右，一台台空战构装自动被注入以太，视觉装置之中自动亮起红色的光芒。

下层甲板自动打开。

原本在滑轨上的空战构装发出机械解锁的声音，然后落入滑轨之上，打开风元素喷口，自动推进进入云海之中。

罗恩发了疯一样冲出魔导核心舱，近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以妖精控制妖精——这近乎违反这个世界法则的场面让他近乎失语。

但他尚且还未失去本能，用力向着那些还在发呆的选手们挥了挥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到甲板上去——”

“把所有构装到推到甲板上去！”

“赶快！”

频道在短暂的失语之后。

立刻充斥着七嘴八舌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用近乎最大的速度报出妖精人偶的编号，然而无论声音多么嘈杂，那个绝对理性的灵魂都只一一将请求接入自己的计算力网络之中。

十只。

二十只。

四十只

四十七只。

最后五十四只妖精人偶同时并入网络，犹如一张银色的大网将每一个节点包括其中，那些节点犹如无数闪烁的星光，同时在塔塔——

在方鸻的目光之中亮起。

两人看到的是一片初生的宇宙，那宇宙之中洋溢的是无数的信息，无数的数据，来自于云与海，来自于妖精人偶所见，所闻的一切。

来自于构装体。

来自于空海之上的风。

一道道传递的信息，正漂浮于计算力的海洋之上，熠熠生辉。

然而物质的世界之中，时间犹如被慢放了，人们正穿过不同的船舱之间，彼此传递着命令。

一台台构装体被置入起重机上，人们发了疯一样将作战设备推入指定的位置，妖精使们在甲板上各就各位。

罗薇与微语互视一眼，她举起右手，银色的连线向前传递，步行者一一举起手中的魔导铳，而天空之中——

敌人已经抵达。

巨树之丘的旗舰上。

穿过火炮甲板的Forin目光正投向云海之外，碧色的眸子中不经意间倒映出空海上的奇观。在他身后的人们那一刻不由驻足——

人们震撼地看着那一幕，数不清的空战构装。

它们正同时从每一艘浮空舰上升起，它们彼此编成作战队列，三只为一组一组组投入到战斗序列之中。在短暂的飞行之后，立刻拔高向着天空之上的战线飞去。

一道道青色的辉光。

犹如在那片风暴肆虐的云海之上，人们所见的群星。

……

改了一遍，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