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塔之柱 第三百四十五幕 活化的大陆

纯白的骑士穿过风暴，好像身后长眼睛一样侧身避开，接着一道高十数米的气浪从那儿掠过。气浪分开雨幕，在茫茫黑夜中留下一条狭长的空白地带。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嘶鸣。

那声音从几公里外传来，转眼之间就传至面前，声浪震散雨水，扬起一片水花，在黑沉沉的云海上激起一层层云海。

纵使隔着那么远距离，方鸻仍能感受那吼声背后的古老与苍凉——他操纵龙骑士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黑暗之中一盏竖长的金色瞳孔，凶光毕露。

那就是泰拉罗卡之蛇。

它有两对眼睛，其中一对退化成了元素储存器官，而剩下的那两只，也犹如黑暗之中高悬的金色月亮一般——它视力很差，但仍能看到一些东西。

金色的目光一闪即逝，很快沉入云海下方，巨型的背脊犹如起伏的山脉一样随之下潜，那正是其名‘世界之山’的由来。

黑暗中星星点点，深海鮟鱇正在向一个方向逃离，泰拉罗卡之蛇显然感受到了这些共生生物心中的恐慌，本能驱使它向这个方向游弋而来。

纯白骑士改变了飞行姿态。

它向更高空飞去，加快了速度，在身后留下一束稀薄的，闪烁着冰晶的光带，向着天边的方向飞去。

方鸻眼中的银色光芒淡去了。

他从甲板上回过头去，目光穿过晦暝的风雨，看着天边的方向云层之中一束银光划过，犹如流星消逝。世界之山正在移动，缓慢消失在黑暗之中——

通讯水晶一下子亮了起来。

方鸻将它拿起，将水晶托在手心中——魔导手套浸满了雨水显得沉甸甸的，他用拇指在水晶上轻轻一按，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从水晶中传来：

“你们真办到了？”

“我们说话算话，”方鸻还没开口。一旁罗薇生怕他坏事，主动接过话头道，“罗恩先生，这是比赛是吧？”

那边声音停了停，“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你们和帝国人之间的盟约应当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我们当然也不奢望你们可以调转矛头，这儿已经是尖塔试炼的后半段，想必你们也是冲着最终的名次而去的。”

“你知道就好，罗薇女士，你有话不妨明说。”

“没什么，这片海区只有两枚星锚，其中一枚在你们手上对吧？”

那边沉默了下来，“你们想要终点坐标？”

罗薇目光闪了闪。那边方鸻看过来，她向对方示意稍安勿躁，“尖塔试炼的目的已经明显，而接下来的挑战只会更艰难。高塔显然是要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应对挑战，你认为呢？”

“我明白了。”

那边并没有多少犹豫，显然早想清楚了这一点，“A440，211至C003，571之间，高度740，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么？”

方鸻这才开口道，“罗恩先生，让你的船走直线，不要轻易改变航向。世界之山对于气流变化很敏感，几空里之外的气流细微变化它都能察觉得出来。尽量不要升翼帆，保持七节以下的航速。”

那边怔了怔，大约是没想到方鸻会这么了解空海巨兽的习性。

“明白了，多谢了。”

“不必要的客套就免了，”一旁水无铭插嘴道，“星锚坐标每三十小时会变动一次，开门的窗口期也会随之变化，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怀表——表盖上挂着雨水。“我们进入这片空间是十二小时之前，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二十小时不到了。”

“明白了，”罗恩的声音说道，“那就祝各位好运。尤其是龙之炼金术士先生，虽然很感谢你提醒我们这些，不过比赛没进行到最后一刻，胜负还犹未可知。”

方鸻点点头，“祝各位好运。”

水晶上的光芒淡了下去。

纯白骑士已经将泰拉罗卡巨蛇引走，他最后下达的指令是让其向远离星之花号的方向飞行，在抵达塔塔小姐的控制极限之后它会自动切换为返航模式。

届时妖精之心会搭一把手，以那台龙骑士构装的余力应当可以甩开泰拉罗卡巨蛇，要击败后者可能会很难，但仅仅是比速度的话龙骑士一点也不逊色。

因此他其实并不太担心，一切交给塔塔小姐就好。

方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穿过前面的禁区海域，就是大陆桥的尽头——云层遮掩的背后，是通往世界之门的最后一段路。

高塔空间之中与现实还是略有不同，这段行程在比赛过程当中被大大简化了，而真正穿过大陆桥的航线，除开空海巨兽之外，其实还要比这危险数倍。

至少他们没遇上空海海盗与时空乱流，而后者往往才是这段旅程之中最凶险的一环。

不过方鸻看了看魔导手套上的魔力计，元素层的扰动并未因为世界之山的离去而平息——相反，以太网脉似乎变得更加紊乱了。

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毫无疑问，自己与塔塔小姐的预感是正确的——空海之下还潜伏着什么东西，虽然他很难猜得出在这一世界还有什么是比泰拉罗卡之蛇更加危险的。

但他还是将这个信息转告了其他人。

“你也猜不得出那是什么么？”罗薇蹙着眉头，忍不住问道。

在第一世界，世界之山就是危险程度最高的空海巨兽之一。除开它之外，就只有传说中的利维坦，艾尔帕欣的水手们所崇拜的大海怪。

但那是真正的神话生物，它其实是浮岛生物的一类，只是地球人用了一个他们熟悉的译名来为之冠名而已。

不过神话之中足以咬穿世界的巨怪，在这个世界却指代的是一种较为温和的生物，先不说艾塔黎亚几乎从未有人见过这种生物的真容，它也很少会扰动元素层。

方鸻摇了摇头，他只是隐约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他曾经在托拉戈托斯身上感受过，在尼可波拉斯与巨龙之王利夫加德的灵魂之中也感受过，那是萦绕于心灵之中的黑暗气息。

那黑暗的气息足可以将人拽向无底的深渊。

当遮天蔽日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视野之中便只留下一枚余火，那是金星之火，坠入尘埃——之后点燃整个世界。

古老的预言之中预言了焚尽天空的灾难，祸星降临，随之席卷而来的灭世之火几乎摧毁整个世界——从预言之中所见的阴影中，洞见末日的尽头。

整个空海的世界，最后都只剩下一片残垣。

那便是守誓者在梦中所见到的一切。

自从拿到金焰之环后，与龙王之血彼此相连，方鸻经常也能进入那样的梦境中，正如龙后阿莱莎引导他在渊海之下所见的那一切一样。

他无数次深入的那个黑暗而冰冷的世界。

而此刻那种气息又再一次在他心中蔓延开来——在这高塔的空间之中，这令方鸻大感疑惑，这个模拟出的空间之中为什么也会有黑暗的气息？

不过旁人若要问他。

他大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自然也无法回答罗薇。

总之先走一步看一步，这毕竟是在比赛的空间中，秘学士们的传承来自于凡人与巨人的战争，或许他们曾见过那遮天蔽日的巨龙之翼。

将过去的一切，写在这空间之中也不一定。

……

铄金之刃的选手们正纷纷奔向甲板一侧，他们互相打着招呼，带着不敢确定的神态从船舷边向下看去，试图弄明白是什么东西从下方绊住了。

风暴之子号在大约三分钟之前撞上了什么东西，船体在猛烈一震之后就失去了速度，在变幻莫测的空海之上这也是罕有的状况，最好的情况是撞上隐藏在云层之间的浮礁——

至于坏的。

那就不太好说了。

但选召者们却看到的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们趴在船舷边，看到浮动的云层下面，有一道无比庞然的阴影掠过——那阴影的形状，像是一道的触须，但如果那真是什么生物的触须。

那生物的本体可能会有芬里斯岛那么大。

没人会相信云海之下会潜藏着这样的泰坦巨物，那几乎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浮岛生物了，说是一座活化的大陆说不定更确切一些。以至于铄金之刃的选手们分不住擦了一下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了。

但他们显然并未眼花。

紧接着，第二道与第三道阴影从风暴之子号下方扫了过去，那东西弄出的动静如此之大，以至于连云层都扰动起来，形成一浪高过一浪的巨涛。

紧接着，一条巨大的触须从云层下方升了起来。

甲板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随之抬起头来。

那是怎样令人震撼的一幕，从云海之下巍巍升起的触须犹如巨山，或是传说中支撑天地的擎天之柱，它表面布满一张一合的口器，仿佛一千万张深渊之口，螺旋状的利齿下面，生长着一对对乳白色的眼珠子。

它正一点点升高，犹如空海中新升起的岛屿，山峰，那巨物一经出现，迅速便填满每一个人的视野。当它高度变得足够惊人，令风暴之之号完全笼罩于其阴影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趴在船舷边的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巴，他们心中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一片空白。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神话之中的事物，在自己面前化作现实，白纸黑字印刷在历史之中的传说，活脱脱出现在眼前——它们早该在一千年之前便已灭绝。

连带着一个世界的覆灭。

一片大陆为之陪葬。

灭世者……

铄金之刃的团长声音都在发颤。他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银之塔的秘学士们没睡醒，亦或者高塔术士们突然来了兴致，要给他们这些参赛选手上一堂别开生面的历史课。

那根本不是什么空海巨兽。

而是苍翠大军的前锋。

“灭世者——”

由于考林人一边直播出了状况。

因此赛场上转播的画面早早切到了铄金之刃这边。

但此时此刻，杰洛士还没来得及深究后台那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看到眼前这一幕的同时就忍不住暗叫了一声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一时如此震惊，以至于犯了个不轻不重的错误，“秘学士们是不是疯了？”杰洛士脱口而出道，但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改口道：“他们怎么记录下这东西的，他们将这玩意儿放在这里，是没打算让人过关？”

一旁年轻的搭档也是一脸呆滞。

对方意识到今年的大赛可能会闹一个巨大的乌龙，淘汰赛环节没有按比赛成绩排名一说，只有最先抵达终点的人会被遴选至下一个赛程之中。

没有抵达终点的队伍，就没有优胜者。

历史上只有过一届这样的状况。

赛场上鸦雀无声。

就算那些完全辨认不出眼下状况的人，此前完全对炼金术士历史了解一片空白的观众，也看得出来铄金之刃的选手们遭遇了怎样的意外。

先前考林人遇上的世界之山已经非常令人震撼。

但泰拉罗卡巨蛇还比不上单单这一条触手的大小……

“那是……”年轻的搭档心中其实已有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确认了一遍。

杰洛士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灭世者。”

或者说灭世君主，十个世纪之前，它们是伴随苍翠之星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批黑暗生灵，是统御者，灭世的魔君，也是娜迦与黑暗巨人的号令者。

传说当翠星凌空之时，灭世者跨越空间而来，浮现在艾索林大陆上空，紧接着遮天蔽日的黑暗生灵从这些活化大陆身上降临，那场旷世之战也由此而拉开序幕。

但努美林精灵与这些足以遮蔽太阳的生物交战，在末日之战中诛杀了最后一头灭世者，令它的残骸坠入渊海之下，那一战也将两株圣白之树中的一株化作灰烬。

那些惨烈之事，最后化为传说，记录于凡人的历史之中，而历史最后的见证着，也随之银船离开这个世界，尘封于历史的尘埃之下。

直到今日。

人们才明白，原来昔日之战还有另一批见证者。

秘学士们记录下精灵们将世界树心从德拉泰尔的王廷之中带出，也记录下那一战之中陨灭的英雄与恶魔，并将历史之中的文字，写于高塔的空间之中。

并记录于此。

但没人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一刻令历史重现。

杰洛士仰头看向银色的尖塔方向，尖塔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秘学士们似乎笃定了自己的选择，并无任何消息从那儿传来。

尖塔空间之中——

铄金之刃的选手们已经完全不知当作何选择，他们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灭世之君面前显得殊为可笑，他们的任何选择，在压倒性的恐怖力量面前都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选手们只是一时的震撼忘记了思考。

否则他们一定一腔愤慲，比赛的意义在于努力可以改变结果，但那一切在这突然出现的变故面前都成为了一个笑话。

“团长……？”

“开什么玩笑，”领头之人吞了一口唾沫，看着那巨大的阴影缓缓向这个方向压了过来——看似速度不快，但他们的船绝不可能逃逸得出那个范围，“银之塔是不是疯了？”

“我们要投诉——”

他完全僵住，也不知自己该作何是好，转向没有意义，反抗似乎也没有任何价值。

只是正是这个时候，众人眼角一道绿芒闪过——那道绿光从风暴之子号的斜后方传来，光芒如此璀璨与耀眼，以至于引得众人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

接着他们眼帘之中便映入了一颗正在冉冉升起的超新星。

超新星在半空之中升起，并绽放开来，犹如一轮扩散的绿华，形同水纹一样向着四面八方横扫开去，如同新生的绿芽一样散发着荧荧青辉。

光华的速度看似很慢，但实则极快。

当它靠近灭世者的触须之时，速度更进一步加快了，如同一轮刀刃一样，从那山峰一样的触须上横斩了过去。

绿光当然没有将触须一分为二，但还是重创了后者，云海之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声浪仿佛令片云层都沸腾起来，风暴之子号也重重地一晃，像是被从什么东西的束缚之中解脱开来，被高高抛起——

甲板上的众人被晃了个东倒西歪。

但仍坚守在岗位上的人立刻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我们脱困了！”

“升翼帆！”铄金之刃的领头人顾不得发生了什么，一只手抓着船舷，大喊一声，“立刻转向，离开这个地方！”

然后他才向那个方向看去，只看到迎着阳光的方向，依稀看到云层之间一片银帆浮现。

“精灵之花纹章？”

巨树之丘的人来了？

他胸前通讯水晶一亮，里面立刻传来了那个令人熟悉的，但又有些淡然的声音：“风暴之子号，这里是桑夏克代表团，我是Forin。”

“你们来得正好，”领头者忽然卡了壳，“……那是什么？”

“先别管这个。”

Forin冷淡的声音答道，“你们船下有东西，立刻转向向我们靠拢。”

“我知道，”领头者正想回答，忽然船身猛地一晃打断了他的话头。他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看去，刚好看到一只漆黑的爪子从甲板下伸出来，牢牢勾住了船舷一侧——

紧接着，双翼张开，一只狰狞的头颅从风船下方探了出来。

阴影之龙。

“攻击它！”领头者立刻认出来袭之敌人，正如同精灵们曾经面对的一样，黑暗生物从灭世者身上下来了——那是黑暗巨龙的子嗣。

也是末日之战之中最常见的敌人之一。

“别让它上来。”

他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掏出一把手铳指向那个方向。但还未来得及激发，空气之中便传来呼啸的声音，接着火光一闪，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球在那龙兽背后绽放开来。

水晶之中同时传来别的声音，“花之月号加入战斗序列，这里是古塔工匠协会，成功命中，重复一次，成功命中。”

领头者微微一怔，不由向开炮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云层之后两艘浮空舰一前一后破浪而出。

一艘悬挂着不屈之拳的古塔纹徽。

另一艘则四色星辰旗高悬。

是塔欣歌咏者。

但他没空说什么感谢的话，被火炮击中的龙兽失去了平衡，在火光之中发出痛苦的嘶鸣声，它差一点抓立不稳，翻滚着要从船舷边掉落下去。

但铄金之刃的选手们怎么会给这头怪物重新掌握平衡的机会，领头之人将手一挥，甲板上的固定好的堡垒式步行者立刻启动，从挂架上坠落。

然后齐齐举起手中的魔导铳。

“开——火！”

领头之人怒吼一声。

那是反击的信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