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白纸上的黑字,赵祯呆了半晌,方缓缓道:“王俊民将为状元……”
胡言兑和李宪全都悚然不敢应声。
赵祯望着殿顶的藻井,压抑着怒火道:“我和他说过什么,你们都听到过吧?耳提面命,反复警告,竟然全被当了耳旁风!”
两人自然还不敢应声。
“唉,竖子……”赵祯苍声一叹,大殿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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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恪一行人,从陕西路返回,抵临了大宋西京洛阳城。
这一路走来,武学生的怒火也在持续升温,去时他们心忧前途,日夜兼程,并没有与沿途州县官员接触。返回时,他们是满怀着孤胆退敌成功的自豪,满以为会一路载誉,一路风光而回。
然而理想有多丰满,现实便有多骨感,一路上既没有百姓夹道欢迎,也没有官员设宴款待。他们竟然遇冷了……那些沿州沿县的地方官,除陈恪的一干同年外,最好的也不过是派人送点犒赏,却没人愿意露面,道一声‘辛苦’。
按照莫问的说法,就是‘浑似躲瘟神似的’。
陈恪自然知道,官场的迎来送往、人情冷暖,不过是得势与失势之晴雨表。官家任命赵宗实为今科殿试总裁官的消息,已经被官场解读为立储的前奏曲。所以大家自会对他这个注定要倒霉的家伙避之不及了。
‘大局已定?’陈恪嘴角挂起的,不是苦笑,而是一抹深深的冷笑。
当然落在学生们眼里,这绝对是老师的愤怒与不屑!
是以远远看到洛阳城时,学生们便提议,我们直接穿城而过,不鸟西京的那些鸟官。
“西京洛阳,乃自古帝王都。”陈恪却依然有闲心,教导弟子道:“泉甘土沃,风和气舒,清明盛丽,当年太祖曾有意迁都于此,却被太宗劝阻。但近百年来,洛阳开封孰优孰劣的争论却连绵不绝,你们说,东京西京,到底哪个更适合为都?”
学生们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教学方式,何况这问题本身,就极富口水性。于是纷纷开口,各抒己见。
“老师在战略课上讲过,建立都城有三个条件,保持对国家的控制,补给物资方便,便于军事防御。”
“从第一个条件看,东京位于大宋心脏,交通四通八达,显然更有利于对四面八方的控制。”
“第二点也是东京占优,漕运和陆路的便利,是洛阳无法比拟的。洛阳在历史上的确曾经辉煌过。但从安史之乱以后,洛阳不断遭受兵燹之灾,渐趋没落。从那时开始,朝廷的物资、官员的俸禄、国家的粮食,都要通过水路从江南运来。洛阳的交通条件远远不如开封便利,即使漕运顺畅,也比开封增加了不少路程。因此它一旦成为都城,物资供应必然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从军事防御上来看,开封则远远不如了。洛阳,北临邙山,南系洛水,更有群山环绕,东据虎牢关,西控函谷关,乃‘山河拱戴’形胜之地,自然易守难攻,比开封强上一万倍。”
“综合来看,洛阳作为都城的条件仅是三者占其一,开封则三者占其二,明显比洛阳更具优势。”
“不对不对,你这是狡辩,洛阳乃隋唐大运河的中心,距离开封只有不到三百里。纵使唐末五代时淤塞了,但经过这些年不断的清淤,已经可以重新负担漕运。倘使朝廷要迁都的话,必然会征发民夫数十万,使这一段的运力再扩大数倍。所以说运输不便,只是借口罢了,总有所患,亦可以克服!”
“何况洛阳作为国都,所需禁军便可减半,这些兵并其家属,可达七八十万之众。洛阳所需的物资自然减半,里外里,能抵消几个三百里?”
“就是,作为国都,安全是第一位的。开封的地利条件,注定了它不配成为一国之都。它四面旷野,一马平川,没有任何的天然屏障,只要有敌人渡过黄河,它就会直接暴露在敌人面前。战国时孙膑的围魏救赵,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开封无险可守,攻之必下。而洛阳,西有函谷,东有虎牢,皆为天下之险关,当年秦国就是因为这些关隘,独抗中原六国而安然无恙!”
就像以往历次争论,支持洛阳的和支持开封的各占一半,口水四溅,胜负难分。最后,学生们一起望向陈恪:“老师,你说是开封好,还是洛阳好?”
“这个问题么……”陈恪淡淡道:“范文正早就给出了答案。”
“怎么讲的?”
“无事则居汴梁,有事必居洛阳。”说着大笑起来,打马入城。
“老师还真滑头哩。”学生们面面相觑,无奈的笑起来,赶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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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确实是好地方,底蕴深厚,气度辉煌,要比开封更有都城气象……当然,开封本身就是个从普通州城发展起来的畸形都城,随便一处形胜之地,都能秒杀它。所以也没什么好夸耀的。
出于对巨大政治风险的担忧,宋朝的统治者始终不愿迁都,却无妨士大夫们对洛阳的喜爱。那些早习惯了大都市生活的大臣们,在结束仕途之后不愿返乡,又不愿赖在汴京感受世态炎凉。便不约而同的选择在此居家治园池,筑台榭,植草木,以为颐养天年之所。因此早就有所谓‘汴梁上朝、洛阳下野’之说。
洛阳城中士大夫园林相望,花木繁盛,誉满天下。但在明白人看来,这分明是一股在野的力量,暗暗钳制着东京的朝廷。这里蛰伏着的老家伙们,各个门生故吏满天下,有着非一般的影响力。而且谁也不敢说,朝中的某位倒台之后,他们会不会咸鱼翻生、转眼柄国?
他们便是陈恪来洛阳的目的。
换成一般人,在吃了一路闭门羹后,是没有勇气再闯洛阳这个龙潭虎穴的。然而陈恪坚信会有转机出现。因为沿途州县的官员级别偏低,升降荣辱皆在朝廷大人物的一念之间,所以只能仰人鼻息。
而洛阳这些下野的老家伙,可不会看朝廷那些家伙的脸色。‘在野派是天生的反对党’这句话,放在宋朝也一样适用。凡是在朝的家伙支持的,他们一定会反对,只要他们还有野心的话……
陈恪相信,只要他们还有野心,就一定会主动和他接触的。因为他代表的赵宗绩,是赵宗实之外最有希望的一个。他们支持赵宗实,也不会有任何收获,只有赵宗绩上台,他们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到了驿馆安顿下,陈恪便宣布休整两日再返京。这会儿是牡丹盛开的季节,武学生们正好可以借机游览一下神都风景,自然无人反对。
学生们都出去游玩了,陈恪却宅在驿馆中品茗看书,看似静以修身,实际上是在姜太公钓鱼,等‘愿者’上钩。
然而坐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一根人毛。这让他不禁暗暗沮丧,莫非连这些最坚定的反对党,都认为赵宗实赢定了,担心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
难道在野的士大夫中,竟没有一个有见识的,能从蛛丝马迹中,看出局势仍存在变数?
想到这,他不得不佩服王雱那厮,做起事情来天衣无缝,真叫个阴人于无形……
心里混乱如草,他哪还有心虚看书,抬起头来,发现外面天色已黑,便叫道:“掌灯!”
陈义快步进来,把屋里的灯台点亮,轻声道:“大人,该吃饭了。”
“吃个鸟饭。”陈恪没好气道:“今天一直没有客人么?”
“没有。”陈义摇摇头道:“大人既然那么想见他们,为何不去登门拜访呢?”在他看来,人家都是成名已久,德高望重之辈,品级也比自家大人高出不知多少,哪怕是要卖身,也得端着体面,不可能主动上门的。
“你懂什么……”陈恪白他一眼。登门拜访自然没问题,但自己身负皇差,只是路过洛阳而已,没个正当的由头,哪能胡乱窜访?最起码,得送个请帖来吧?
连份请帖都没收到,实在是太没面子了。
主仆正在对着发愁,外面陈信进来,小声道:“大人,有个小孩儿,送来枚制钱,说给你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什么制钱?”陈恪随口问道。
陈信便将手摊开。
借着灯光,陈恪看到了一枚黄灿灿的金钱。
“啊!”这玩意儿他实在太熟悉了,当年得到了几枚,都派上大用场了,正是那无往不利的‘邵雍金钱’!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陈恪激动起来道:“快把那小孩儿叫进来。”
“那孩子放下钱就跑了。”陈信小心道:“弟兄们怕给大人惹麻烦,也没敢拦他。”
“知道了。”陈恪不在意的笑道:“更衣,备份礼物,大人我要夜访隐士去。”
“大人不是说,没有请柬不好出门么?”陈义小声问道。
“嗯?”陈恪转头看他一眼,陈义赶紧缩缩脖子,不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