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恪的‘译书换黄金’,只是当年阿拉伯君王那套的缩水版。
阿拉伯人是以黄金换书稿,陈恪却是用黄金换成书。书稿和成书的重量,相差何止一倍?
虽然一本书的分量不一定,一个翻译家一年的工作量却是一定的。陈恪尽管还不知道,那些阿拉伯学者的效率如何,但知道后世翻译大家傅雷自述‘初稿每天译千字上下,第二次修改,一天也只能改三千余字,几等重译。’
另一位翻译大家草婴,一年三百六十天,一时不辍,每天的翻译速度也只有一千字。
那时翻译的技术条件,和现在相差不大,傅雷和草婴的水平,绝不差于这些阿拉伯学者。阿拉伯人又是出了名的慢性子,所以一年连翻带修,绝对不会超过三十万字的产出。
三十万字印成书有多重,汴京书局有准确数字——以目前的纸质和印刷水平,就算加上书皮,平均是两斤重。
因为市面上铜钱暴增,导致物价上涨,或者说铜钱贬值,两斤黄金大概折钱五百贯……这一点,也是陈恪最受争议的地方,人们普遍认为,滇铜入京,导致富户大量抛出贮藏的铜钱。虽然‘钱荒’得解,但物价也随之上扬。陈恪发给阿拉伯人每月十贯的津贴,其实只相当于四年前的七八贯。
只是人们不理解,为何明明物价上涨、钱不值钱,但大家的日子却似乎普遍好过了不少呢?政府的税收也有所增加。也幸亏如此,陈恪才只背了个骂名,没有遭到实质性的攻击。
言归正传,五百贯钱确实不少,但也不算太多……与陈恪这个品级的官员,年收入大致相当。这些顶级的学者,漂洋过海来到大宋,呕心沥血一年,才赚五十万,陈恪甚至觉着,有些对不起他们。
当年的阿拉伯帝国之所以承受不起,是因为百年翻译运动,已经成了一个翻译阶层,好几万学者专门从事翻译工作,就是座金山,也让他们搬空了。
而陈恪这边,不过区区几十人,还不会对他造成太大压力。就算将来阿拉伯学者再增加几十倍,他紧紧腰带,也能顶得住。
但是他的财务官指出,他的破产危机并不遥远——真能导致他破产的,是宋朝人得知此事后,必然会加入进来。宋朝数百万读书人,只有极少部分做官经商、生活优渥的。绝大部分都生活贫寒,甚至前途无望,是绝对无法抵挡这份既体面、又高薪的诱惑的。
到时候,要求加入翻译大军的读书人蜂拥而至,你是答应不答应?不答应,翻译运动的意义何在?你在大宋的名声也要毁掉了。答应,迅速破产是一定的……
“你以为翻译书籍是那么简单?光学会阿语是没有用的,你还得成为这个学科的专家,才能将这个学科的著作翻译成文。”陈恪却摇头笑道:“哪怕是天才,不下七八年以上的苦功夫,也没有可能做到。”
“大人这是自夸吧?”周定坤狐疑道:“你好像学习阿拉伯语才一年多,就能开始翻译《几何原本》了。”
陈恪直翻白眼,心说,那都是后世的中学知识好不好?可别人脑子里,都是空白一片啊!
“就这样定了吧。”陈恪不再解释,斩钉截铁道:“我这辈子赚到所有的钱,都投在这件事上,也绝不后悔!”
“……”见主人决心已定,周定坤不再烦言,相反他定定望着陈恪,许久才用犹太语轻声道:“不知道你是不是我们一赐乐业人弥赛亚。但你一定是宋人的弥赛亚。”
“你说什么?”陈恪还没把学习犹太语,提上日程。
“我是说,在我们犹太人眼中,知识就是财富。”周定坤道:“装在脑子里的知识,是谁也夺不走的财富。”
“是吧。”陈恪笑道:“所以你回去问问李维和兰必,是否能赞助我一下?”
“哈……”周定坤失笑道:“原来大人也有不逞英雄的时候。”
“众人拾柴火焰高么。”陈恪无奈笑道:“再说了,他们何其精明,怎会不知赞助文化的好处?”
“如果是官方的行为,他们应该更乐意掏钱。”周定坤的职业操守没的说,既然是陈恪的财务官,自然要站在他的角度算计。
“几年之内,是别指望了。”陈恪摇头道:“看看将来吧……”
“那他们恐怕不会掏多少钱。”周定坤叹口气,压低声音道:“说句不当说的话,大人,李维和拉比,都对那位获胜的信心不足,所以他们宁肯把赚来的钱投到南洋去。”
“这也是人之常情。”陈恪并不在意道:“这个钱,我自也并非出不起,但那样太扎眼,所以我想成立个专项专项基金会,翻译书稿的奖金,从这个基金会里出。他们不一定非要出多少钱,主要是帮我分担一下眼球。”
“大人,有时候我觉着,”周定坤苦笑道:“你还真是自找苦吃。”
“人么,总得在物欲之上,有点别的追求。”陈恪却笑道:“我如今找到了自己的追求,乐在其中、何苦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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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很快有御史弹劾陈恪,结交番邦,图谋不轨。还要求仔细审查这些夷狄的来历身份,以免有敌国奸细混在其中云云。若不是陈恪早做了万全准备,还真够他喝一壶。
饶是如此,陈恪也不敢大意,赶紧上疏自辩,用一篇感情充沛的文章,将一干阿拉伯学者描绘的人品高洁、不肯与恶势力同流合污。在听说大宋朝贤君在位、政治清明、重视文教、兼蓄并包后,毅然克服千难万险,迢迢千万里来投……
又将其一路上所遇到的风暴、瘟疫、海盗、迷航、缺水、疾病等种种艰难险阻,描写的淋漓尽致、催人泪下。让观者无不深深为这些阿拉伯人的坚韧执着而感动……
据说官家在看了奏章后,竟连连叹气道:“太不容易了,太不容易了。”
当日御前当值的是王珪王相公,他是陈恪的同乡前辈,只是在政事堂资历太浅,一直也不敢乱说话。但这点无关宏旨的小事,他还是能帮上忙的,于是对官家道:“有道是‘夷狄而中国也,则中国之’,这些外邦人士如此诚心归附,又是饱学的读书人,付出那么大代价来到汴京,朝廷却对他们不闻不问,甚至横加猜忌,实在让人寒心。不如遣使慰问、稍加优渥,以示我天朝有容乃大!”
“说的不错。”赵祯点点头,却有些为难道:“但这些人的来历……只听陈恪一面之言,着实难以让人放心,若朝廷贸然恩赏,只怕将来难堪。”
“陛下所虑甚是。”王珪道:“然我们也不必给其官职,只消遣使前去,稍加慰劳,也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陈仲方所说的学者。若果是的话,不妨再多赏些文具书籍,勉励其学习大宋文字,将来若能将番邦书籍译成汉文,也不是一桩美事啊。”
“唔。”王珪为官,向来安全第一,出的主意,自然也安全的很。用在这件事上,倒是甚为得体。赵祯颔首道:“就这么办吧,爱卿命人好做,再来复旨。”
“是。”王珪恭声应下。
很快,负责南蕃交州,西蕃龟兹、大食、于阗、甘、沙、宗哥等国贡奉之事的鸿胪寺怀远驿官员,便奉皇命探访了一干阿拉伯学者,并送去了木炭、米、酒、丝绢等赏赐若干。
虽然双方语言不通,但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饱学宿儒的举止气质,还是不难看出来的。还有阿齐兹这个八面玲珑的诈骗犯在,连哄带孝敬,自然让鸿胪寺官员满意而归,回来在报告中,着实将这些阿拉伯人夸了一番,说他们虽‘貌不同,语不同,然举止文雅,俨然有礼,绝非粗鲁野蛮之辈。’
同时,阿齐兹还准备了珍贵的礼物,诸如波斯地毯、大马士革刀剑、宝石工艺品、阿拉伯风情的金银制品、等上百样贡物进献给大宋官家。
赵祯听了回报,看到这些礼物后龙颜大悦,亲笔题写‘远道而来’、‘一视同仁’两道手书,赐予这些阿拉伯人。另外,还有许多笔墨纸砚书籍赐下,让等着皇帝十倍回赐,好大赚一笔的阿齐兹,不禁大跌眼镜。
后来陈恪告诉他,大宋朝只向外国人展示自己的慷慨,现在官家承认你们是子民了,接受你们的孝敬,也就理所当然了。
再说,有这‘一视同仁’四个字,日后他们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大宋生活、做学问,子女甚至参加科举做官,已经算是赚到了。
阿齐兹只好打落牙往肚里咽,转过脸却对那帮阿拉伯人大言不惭,说我下了血本,帮你们打点关系,日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在大宋生活、做学问,子女甚至参加科举做官’,之前的过节,可以一笔勾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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