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五月中旬,西尤明斯钢铁厂炼钢线就大体拆除完成,重达三万六千吨的炼钢设备装箱后转运到伦敦装船。
虽然赶上英国港口工人五月大罢工,相关的报检、报关等工作被迫中止,大批设备都被迫滞留在伦敦港口,但第一批设备赶在罢工大规模掀起之前,完成报检等手续,启航运往国内。
与此同时,在结束设备拆除工作之后,西尤明斯工业集团伯明翰炼钢厂总经理戴维.艾伦等人,随同伯明翰经贸团,接受沈淮及唐闸区招商局邀请,到东华进行访问考察。
五月下旬,由英国海运公司负责装运的第一批设备抵达梅溪港码头,这也是梅溪港码头建成之后,第一次在渚江水位高涨时尝试着停靠三万吨级的海轮。
无论从梅钢新厂建设、梅溪港发展以及以梅溪港工业园区为中心带动的东华东南区域经济发展,这都可以说是进入新的阶段。
淮海省招商引资工作相对滞后,从工业发达地区以经贸团的方式邀请多名投资商同时入境考察投资环境,在淮海省还罕有先例。
除了东华市给予额外的重视之外,副省长宋炳生也于五月二十八rì到东华来,代表省委省zhèng fǔ会见经贸团成员,也于二十八rì中午,在东华市区官员的陪同下,赶到梅溪港码头参观卸载作业。
在新厂基础桩基工程完成之后,就要先行安装大型结构件,故而第一批运抵国内的炼钢设备,都是粗大笨重的结构件。
有些结构件,即使在分拆之后,跨度依旧长达二三十米,重逾数十吨、甚至上百吨,这对新成立的梅溪港务公司是个大考验。
当管理跟不上时,卸载现场就难免显得有些凌乱。
同时这些大型结构件,无法装箱,本身在拆除跟装运时,也没有必要进行特别jīng细的保护,长达数月的时间都暴露在外部环境之下,就难免显得锈迹斑斑,卖相很不好看。
相对难看的场面,就引起随行参观官员的议论纷纷:
“这批破铜烂铁,运到国内来,能重新组装成生产线吗,不要是给英国佬骗了?”
“不管能不能成,关键这批设备便宜啊,听说也就比废钢稍贵一点。”
“便宜个头?你以为把设备买下来就完了?拆不要钱,装不要钱?我听说将来的调试都要请英国的工程师。这跟国内不同,国内一个工程师打死一千块钱一个月;请人家的工程师,一个人一个月就要花费上万美元。买了设备还不算,还要从英国进口相关的技术,这笔费用就是数百万美元;就连运回到国内来,都要用英国的海运公司。梅钢报了个数据给省经贸委,据说新厂建设好,支付给英国人的外汇,差不多要三千万美元,哪个便宜哦?这天下从来都只有错买,没有错卖的道理,你以为英国佬都是傻子啊,白送设备给你?”
“也是哦,听说这些在英国都是要报废的设备。不过怎么说,现在谁到地方,不是先把场面撑起来?只要场面好看,政绩有了,谁管将来厂子能不能建成,建成后能不能运行起来?运行起来赚不赚钱?”
宋文慧回头看了一眼,这些在后面口无遮拦的官员,大都是淮海省经贸系统里的。他们挤眉弄眼的议论着,好像在跟西尤明斯的交易里,藏着他们自以为是的龌龊事。
宋文慧注意到四哥的脸sè很难看,好像是强忍着xìng子,先把既定的参观活动进行下去。
省里这次让宋炳生带队到东华来,可以说是出于某种善意。
东华这段时间来,经济上确有很大的发展,跟宋系对东华地区大规模、扎根式的渗透有直接的关系;而梅溪港工业园现有的成就,就直接由沈淮一手促成。
省里其他人不知道沈淮跟宋炳生的关系,但田家庚、赵秋华是清楚的,让宋炳生带队下来,也可以说是对宋系的示好,不在乎宋系的势力在东华这一隅之地得到多大的加强。
只是宋炳生之前负责省农业工作,管不到经贸系统,但这次下来要英国投资商洽谈合作,省经贸委的官员,自然要有一些官员随行。
省经贸委的官员,虽然尊重宋炳生是副省长,但官不如管,他们对宋炳生还谈不上有太多的敬畏,所以讨论什么话题都相对随意一些,不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宋炳生会给小鞋穿。
当然,他们要是知道宋炳生跟沈淮、跟梅溪港工业园的关系,多少会收敛些。正因为他们不知道,故而言语间的揶揄语气,就有些肆无忌惮,也压根儿就不管地方官员的感受,甚至还妒忌沈淮等地方官员。
对省经贸系统的官员来说,沈淮等梅溪镇官员,要比他们要年轻得多,就已经是副处、正科;而地方上的副处、正科,显然又要比省直机关的科处实权要大得多,能捞到的实惠要多得多,怎么会让他们这些在机关磨屁股十数二十年才混到科处级的机关官员,心里舒服?
宋文慧又看了看沈淮,沈淮袖手看着码头外的苍茫江天,似乎对这些人的议论充耳不闻,也没有说要看他爸脸sè的意思。
宋文慧心里一叹,对于不懂行的官员来说,看到这么一大堆锈迹斑斑的结构件,散乱的堆在码头上,换了谁都会心底凉上一截,大概也会从心底对梅钢新厂的前景悲观失望,但是想要让不懂行的官员理解工业体系的运行,显然也是一件困难、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谭启平陪同宋炳生等人登上英国海运公司的散装海轮参观,宋文慧落后一步,压着声音跟沈淮说道:“小姑这次可能是给你帮倒忙了……”
沈淮笑了笑,说道:“梅钢在新厂建成之后,就能证明自己,也不差这一年半载。以后这也能让有些以前只会坐办公室的官员知道,有些事情比他们表面看到的要复杂些,小姑,你说这是不是也能算个好事?”
宋文慧笑了笑,知道事情已经至止,想反悔都没有可能,只能往前看。
孙亚琳撇撇嘴,沈淮本来就不同意让省里的官员过来参观作业现场。
对于知道工业体系运行细节的人,就算把一台彩电外壳拆下来,面对一对零件也能看出其中之美。但对于另一部分人,他们只能看光鲜亮丽的外壳,要是让他们看到里面的散乱零件,心里不凉一截才叫见鬼。
现在把大半个炼钢线,重近两万吨、将近万数的结构件,都堆放在码头开阔的堆场上,场面能好看那就真是奇迹了。
倒是宋文慧开始没有想太多,而是想着热心的、千方百计的缓和沈淮跟宋炳生之间紧张的父子关系,希望宋炳生看到沈淮在梅溪镇工作不到两年时间,做出的成就有这么大,能改观对沈淮的印象,主张把对梅溪镇的参观安排得更深入一些,但也没有想到会起了反效果。
这些大型结构件,在长达四五个月的拆装及运输过程中,根本不可能进行jīng细的保护。什么大铁块暴露在湿度那么大的环境,不会绣迹斑斑?
但只要这些大型结构件的锈蚀程度可控,在运抵建设工地之后,再一步的进行除锈、防锈处理,一样可以投入使用。
这对梅钢新厂建设来说,将节约大量的建造时间。
一座年产能六十万吨的钢铁厂,通常建设周期需要两年以上。虽然梅钢新厂最终投入的建设资金未必会少多少,但关键建设周期能缩短近一半,节约出来的时间效益就值半座厂,但是这些,跟不懂行的人,是解释不清楚的,他们能看到的,只是眼前一堆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
宋炳生是强忍住心里的不愉快,参观完码头作业情况,之后的参观也是草草结束,然而回到尚溪园休息用餐。
房间里只剩下谭启平、宋文慧、刘伟立、潘石华、胡舒卫、苏恺闻等少数人时,宋炳生也忍不住问谭启平:“老谭,你怎么看梅钢新厂项目啊?”
谭启平只是一笑,说道:“没什么嘛,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就算失败了,也能得个教训,就算是交学费……”
他能说什么?他打开始就反对沈淮建梅钢新厂,但是沈淮一意孤行,无意区市意见,另起炉灶,他还不能强行弹压,这时候只能摊摊手说些风凉话罢了。
“六个亿的学费,未免交得太贵了。”宋炳生唉声叹气道。
“现在就下结论,太早了些吧?”宋文慧忍不住替沈淮辩解。
“田、赵二人,哪个不想看宋家的笑话,这次让我下来考察,怎么可能会有好心思?”宋炳生听着下面的官员揶揄议论了半天,偏又不能摆脸sè,心里也是窝了半天火,听到小妹宋文慧这时候还一心偏袒沈淮,也忍不住责怨道,“这么看来,淮能集团的步伐还是小一点为好。我们这个国家,交不起那么多的学费,宋家也不能有那么的笑话能给别人看……”
宋文慧也是气闷,又不好当面顶回去,要四哥不要插手东电内部的事务,脸sè有些难看的看向别处。
“我说两点,”
沈淮给摆了半天的脸sè,他心里可以忍住不爽,但他爸那几句话说得太重,太过分,而且是当着谭启平、潘石华、刘伟立等人的面直接否认梅溪镇这段时间来的工作成绩,他不能视如无睹。
他要是这时候不说话,潘石华他们会不会拿着鸡毛当令箭压制梅溪镇的发展步伐不好说,但这事传出来,对梅溪的士气就是一个直接的打击,而梅钢新厂接下来还要向省市的银行机构继续融借建设资金,也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沈淮手按在桌子上,说道,
“第一,梅钢新厂的建设,目前是dú lì于梅钢运作的,所以只需要对投资人负责,而不需要对地方zhèng fǔ负责。这也是当前国务院及省委省zhèng fǔ推动企业改制的一个主要目的。我们要建设‘产权清晰、权责明确’的现代企业制度。将来新厂要是建设失败,我向会投资人承担一切责任。第二,新厂建成之rì,我会再邀省市领导过来指导工作……”
沈淮这话一出,宋炳生脸sè气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