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南屏扭过头,看着熟睡的人,脑中自动出现她睁眼嗔怒的模样。
他爱她,无法自拔,可是爱得越深心中越不安,他就像是从小羡慕富人生活的穷小孩,有朝一日终于走于富丽堂皇的大宅,遇到的人越高贵越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初南屏早年间可从未想到自己也会遇到心爱的女人。
他轻轻起床,穿衣、配剑,每一个动作都快而轻柔,期间一直在看着她。
两人自然而然地住在一起,却没有成亲,铁玲珑坚持如此,理由极为简单:“龙王没跟他爱的人成亲,咱们也不用。什么时候厌倦了,你走就好了,甚至不用告诉我,我不会伤心。”
铁玲珑一定是从开始就有所感觉,所以先将话说出来——她是一个自尊心强烈的人。
“嗯——”她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
初南屏走出房门,天刚亮,院子里寂静无人,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全身的毛孔为之一张,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转身望去,看到正房与厢房之间的一小片空地上,有人正在练功。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合和劲,铁玲珑曾经每天都练,后来有所懈怠,两三天也总要练一次,这套功法与其它门派不同,很少静坐,有着复杂的步法,因此从外观就能辨认出来。
聂增练完一圈之后收功,简短地打声招呼:“早。”
“早。”初南屏有点嫉妒,与铁玲珑无关,而是怀念自己起早贪黑练功的时光,“你的合和劲应该到第四层了吧,阴劲还是阳劲?”
“阳劲。”或许是因为刚刚结束练功。聂增脸色微红,像是不太好意思,“三年了,进展越来越慢。”
“合和劲就是这样,练成之后很有威力。”
聂增点点头。两人虽然很早就认识,相互间并不熟悉,这还是第一次闲聊,“你要出门?抱歉,我不该问。”
“没关系,不是秘密。”初南屏还没明白其中的含义。就已开口发出邀请,“愿意和我一块去吗?如果你不忙的话。”
“当然……我今天没事……去干嘛?顾公子知道吗?”
“跟他有关,但是没必要让他知道。”
聂增也有点嫉妒,同样与铁玲珑无关,虽然年龄只相差几岁,初南屏在他眼里却成熟得多。能自己拿主意,即使是在六年前为龙王做事的时候,也显得独立特行,与一般的效忠者不同。
聂增同意了,回屋换衣,带上狭刀,出来与初南屏汇合。
到了大门口。初南屏终于告诉聂增此行的真实目的,“咱们去把上官成找回来。”
“知道他在哪了?”
“快要知道了,有人帮忙。”
金虎正在门外等候,凶巴巴的脸上目光闪烁不定,看见聂增微微一愣,但是没有多问,小声对初南屏说:“这真是顾公子的意思吧?”
“怎么,你不相信我?去问问吧,我俩在这等你。”
“不用不用,我相信。咱们这就出发吧。”金虎带头走在前面。
聂增吃了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初南屏连谎言是什么都不知道,刚才却不动声色地撒了一个谎,连金虎这种老江湖都看不出破绽。
街上行人还很稀少。金虎介绍道:“金门关地方不大,可是藏龙卧虎,不少英雄好汉,现在季节不对,到了秋天,这里的人口能多三四倍,走在街上,几步就能碰到熟人,哈哈。”
发现两人对此不感兴趣,金虎渐渐变为讪笑,急忙转到正事,“打听过了,在咱们身后只有一拨客人,五个人,住在东门外的一家客栈里,其中没有十几岁的少年,不过他们的行礼不少,想要藏个人还是可能的。”
行近东门,街上行人开始多起来,大多是边军家属,妇孺居多,看见初南屏和聂增,全都指指点点,捂嘴窃笑。
兵部行文还是非常管用的,陈锦克提前赶到金门关,将一切安排妥当,一百六七十人因此未受任何查问,还入住了城内的一处闲置官宅,但他们还是受到不少关注。
“这群骚娘们儿。”金虎恶狠狠地吓退周围的妇人,“丈夫守关,她们没人管教了,都想赚点外快,不过两位相貌堂堂,她们肯定愿意倒贴钱,哈……”
金虎及时将笑声咽了回去,明白了一件事,这两位并非自己的“同道中人”,于是正色道:“有我在,谁也别想靠近两位。”
金虎心里叹了口气,西域人不好打交道,这两个人一位俊美一位英姿勃发,看上去都像是人物,性子却比龙王还要呆板,不爱说话,不擅交际,这趟买卖看来是要大赔特赔了。
一走出城门,聂增就自动放慢脚步,落后二十步左右。
初南屏与聂增从未单独配合,相互间也不算太熟,但两人受过同样的影响,无需交谈就能配合得极为默契。
金虎终于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不爱说话了:他们从走出大门口的那一刻就已经准备好动手。
离客栈不远,金虎说:“我去看看,没准那五位客人没什么特别的,虽说现在不是旺季,可金门关……”
初南屏一把抓住金虎的手腕,“不着急。”
到了客栈门口,初南屏四处打量了一遍,昨天他们进城的时候经过这里,他还有点印象,客栈不大,临街房兼做酒店,客房集中在后面。
初南屏迈步走进去,挑靠门的座位坐下,“麻烦你去把客人请出来。”
金虎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进门之前他曾经扭头回望,那个叫聂增的刀客已经不见了,街上行人一切照常,好像谁也没注意到有人消失。
“顾公子手眼通天,这种事让官府出面。几句话就解决了。”金虎希望能将冲突化解。
“请客人出来,你就可以走了。”初南屏将长剑放在桌上,冷淡地说,他已经进入状态,听不进别的话。
金虎满脸为难。这位初公子看样子不怎么懂江湖规矩,他出面把客人请出来,再走已经没有用了,只得咬牙说:“那怎么行?既然一起来当然一起走,我去请人。”
客栈才开门不久,只有掌柜一个人在。客人进门的时候瞥了一眼,此后一直低头算帐,金虎经过时,两人互相点下头,他们算是老相识了,掌柜立刻明白其中含义。收起账本与算盘,转身从另一道门出去。
初南屏左手按膝,右手放在桌面上,看着手边的长剑,逐渐唤醒心中对它的热爱。
足足一刻钟之后金虎才回来,初南屏一点也不觉得慢,恰恰相反。这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有金虎一个人,神情严肃地坐下,“这五位客人不是初公子想找的人,他们手里绝没有十来岁的少年,我可以担保,他们甚至没在定武镇停留过。”
初南屏没有开口,好像在寻思金虎的担保可不可信,然后他站起身,左手抓起长剑。
金虎松了口气,“请初公子放心。只要金门关有陌生人到来,马上就会有人通知……初公子要去哪?”
金虎也跟着站起身,吃惊地发现初南屏正向住人的后院走去。
“误会,真是误会,初公子。那不是你想找……非打不可吗?那我回去叫人……”金虎没有遵守共进共退的承诺,一溜烟跑出客栈,双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谁也不能说他胆小。
西域人……金虎不停地念叨这三个字,用来解释一切问题。
住在后院的人似乎猜到金虎不会成功,因此已经走出房门,等在院子里。
一共五个人,有老有少,分散站立,初南屏一个也不认识,的确没有那天晚上手持双短刀的人,所有人配带的都是长剑。
年纪最大的一名剑客首先开口,“你找错人了。”
初南屏将五名剑客挨个打量一边,问:“你们来金门关做什么?”
老剑客仰头发出嘶哑的笑声,“你叫初南屏?”
“嗯。”
“你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吗?这是中原的关卡,我们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我只是不相信巧合。”初南屏说,想起这句话是顾慎为多年前说过的。
老剑客不笑了,要是搁在从前,他才不会忍受一名无名后辈的盘问,可是今不如昔,他不得不放低姿态,“我叫骆平英,这几位都是我骆家的子弟,我们来金关门与你无关,与顾慎为有点关系,那个叫霍允与荷女的人,她杀死几名骆家剑客,我们一路追踪,来找她报仇。”
“找到她了?”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骆平英的忍耐快要超过极限了。
初南屏的看法显然与他截然相反,“骆家不是一直在找顾慎为,想要‘夺回’乾坤推移吗?”
“这也与你无关。”骆平英生硬地说。
“所有练过合和劲的人你们都要杀死?”初南屏继续追问。
骆平英拒绝回答,离初南屏距离最近的一名年轻剑客伸手握住剑柄。
“瞧,这就与我有关了。”初南屏慢慢拔出剑。
“你这是在替谁出头?”骆平问。
“铁玲珑。”
“原来如此。”骆平英向年轻剑客点下头,“少卿,向西域客人讨教几招,启坚,把房顶的客人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