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怎么可能是杜士仪
曹相东第一次完全没法控制住脸上表情,而谢智和陈永更是大惊失色。这些天灵州都督府长假短假连着放,他们也不是没打探过杜士仪的消息,各种渠道都声称杜士仪一直在都督府中,根据昨晚上没见杜士仪和妻儿在一起,再加上李佺今日宣布接掌朔方节度的消息,三人这才断定杜士仪应是昨日启程的。可现在,原本应该正在赶往七八百里之外宥州的杜士仪,却突然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这里,这代表着什么
老曹
听到谢智的声音有些异样,曹相东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先别慌,不要自己露底
杜大帅,杜大帅
七嘴八舌的嚷嚷声在四面八方响起,随着杜士仪在城头挥手致意,最后竟是汇聚成了一片欢呼。面对这种官民同乐的情景,曹相东不禁脸色更加难看。想当初信安王李祎在时,也不过如此,杜士仪上任才刚刚一年,就通过文武相济的手段在民间种下了如此声望,而他身为下属,只能暗中使绊子,就连这次蓄谋已久的行为,却仍然棋差一招。就是这一次次的差距,以至于现如今他们落到了如今这等被动的局面。
别担心,只要他没有证据,就不能奈何我们。陈永作为智囊,这种时候却想不出其他主意,只能勉强为其他人打气,而且,咱们三个是经略军中正副将,他难不成敢随随便便把我们全都拿下要真是那样,他在朔方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话归如此说,当他们三人跟着李佺郭子仪等一起聚到了城楼下时,就只见杜士仪并没有在城楼上说什么,而是微微一抬手,刹那之间,城楼上一时亮起无数彩灯,一盏盏灯在深沉的夜色中拼出了几个字,有认字的读书人立刻嚷嚷了起来。
开元盛世,万载太平
这样的之举,往年李祎并没有那么高的兴致,毕竟灵州乃是北地要镇,在他看来,满城放灯就已经很足够了。可杜士仪如今做起来却驾轻就熟,因为杜士仪心中清楚,他当年强谏直言,那不过是做一个姿态,并不是真如同宋璟韩休那样刚直敢言。现如今李隆基既然不再是那个能够听得进逆耳忠言的开元天子,他就顺势转变一下,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因此,在满城欢呼声中,那些组成文字的彩灯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也不知道多少人深深记下了这一幕。而在李佺的带领下上了城楼的曹相东三人,一面惊讶于杜士仪借元宵节大手笔地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不计成本,一面却又不安于人这一来一回不到一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等到登上了重重台阶,又沿着城墙上走了老长一段距离,终于看到转过身的杜士仪时,曹相东方才只觉脑际灵光一闪。
各种渠道说杜士仪在灵州都督府又怎样自从除夕和正旦日之后,他们三个人有谁曾经见过杜士仪的面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曹相东脸色顿时越来越难看,甚至直到杜士仪走到他们这一行人面前,他方才陡然回神。注意到杜士仪只是瞥了他们三人一眼,随即就笑吟吟地握住了李佺的手,他更是有一种被这老少两人合谋耍了的感觉。
老将军,这次多亏你坐镇灵武城,虚而实之,实而虚之,我方才能安抚了宥州诸胡,顺利归来。我此来朔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便是向陛下和诸位相国陈情,调了老而弥坚的老将军来。诚恳地说到这里,杜士仪还不等李佺谦逊,便又对左右来圣严张兴等文官颔首道,而能得子严等诸位悉心相助,亦是我的福气。又有如子仪怀恩来瑱康将军这些军中勇士在,朔方方才得以如此平安
在旁人听来,这一番话把军中文武全都夸了个遍,自该人人与有荣焉,可在曹相东听来,杜士仪夸了这么多人,他们这三个却连个名字都没出现,这种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更何况,那虚而实之,实而虚之八个字,已经不止是暗示,而是裸的明示了。难道说,杜士仪真的在多日之前就离开了灵州,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抚了那些应该会骚乱起来的胡户那缘何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大帅可是夸对人了,为了大帅的吩咐,我和麾下这数百人可是连过年都没过好,成天东奔西走的仆固怀恩年纪最小,而且又是初出茅庐的蕃将,故而说话的口气自然而然没有半点谦逊,若不是我带人阻拦信道,把某些通风报信的家伙一网打尽,大帅这次肯定没那么顺利
这番话又自夸又委实不客气,但人人都知道仆固怀恩最爱争功,故而都只笑不语。杜士仪便笑着说道:好了,你就放心吧,我必然不会少了你的功劳若无此次上下文武齐心,怎能把一场祸患消弭无形更何况突厥人这一支使团早不来晚不来,不赶在正旦前去朝贡,偏偏在这种时候逗留灵武城中不去,若是让他们有机可趁,那就要出大乱子了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倏然落在了曹相东身上:所以,我倒想问曹将军。今日得知节堂聚将,你缘何遣随从去军中见三个素来亲近的旅帅,嘱他们伺机而动,若你迟迟不出灵州都督府,则可率兵前往营救为何又唆使牙兵中人阑入节堂,制造事端莫非你觉得,李老将军身为积年的老将,朔方节度副使,此次又得我全权委托暂掌留后事,还会暗害于你不成
见李佺将手一挥,其余将校偏裨竟都是往旁边闪避退开,一时间正当杜士仪视线的,只剩下了他们这孤零零三个人,又突然遭到如此质问,曹相东竭力恢复了镇定。他惨然一笑,继而就露出了悲愤的表情:杜大帅竟然还好意思问我们大帅上任以来,确实不负识人之明,一会提拔这个,一会拔擢那个,如郭子仪这样本是一介裨将的,如今已然和我这军中老将平起平坐,而此次突然离开,甚至也不曾与我说过半个字,分明是信不过我
找准了切入点,他说起话来更是如同刀子似的又准又狠:我知道,大帅一直觉得我和谢智陈永不恭顺,阳奉阴违,可我等从军那么多年了,功劳苦劳这么多,不过是偶尔发发牢骚,难不成大帅就容不下吗
还不等曹相东继续发泄什么容不下容得下的话,杜士仪突然重重哼了一声:若仅仅是倨傲自负,而无叵测居心,别说你们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还没有那样狭隘的容人之量。可笑的是,当初突厥左杀骨颉利来袭,是谢智主动请缨领兵而行,你竭力附和推举,我准了,可结果呢若没有郭子仪和怀恩来瑱带领兵马及时赶到,只怕那一败之后被人追击掩杀,何止损兵折将
再有,你敢说,你三人只是发发牢骚而不是派人远赴宥州诸胡之中,煽风点火无所不用其极要知道,就算是所有痕迹看似已经扫除,但这个世上,每清除一次痕迹,就会留下更多的痕迹,你以为这世上真的能够毁尸灭迹更何况,别忘了毁尸灭迹终究还是要用到相应的人
杜士仪用更加凌厉的气势直接把曹相东给噎了回去,眼见得谢智面色大变,显然三人之中最冲动的这个人已经到了极限,他便愈发针锋相对地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你三人不曾鬼迷心窍,不顾朔方长治久安,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也可以容得你们依旧安然当你们的朔方经略军正副将,只可惜,你们是自己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四字话音刚落,就只听谢智一声暴喝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我和你拼了
眼见谢智竟是就这么冲了上去,陈永顿时有一种捶胸顿足的感觉。什么叫竖子不足与谋,他这时候终于明白了这么一个徒有智字为名的家伙,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么冒失冲动暴烈,可平日也就算了,在这节骨眼上做出如此冲动的事情来,那简直是就算有什么转机也全都泡汤了可是,谢智知道的东西太多,他不能坐视其落在杜士仪手里,可他急忙瞥了曹相东一眼后,却是从其眼神和脸上发现了一丝难以掩盖的杀机。
莫非曹相东也打算拼了不成不会的,这位在经略军正将位子上整整坐了七年的老将绝不会这么愚钝,这时候悍然动手只有死路一条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杜士仪身边的虎牙抢在其身前拔刀护卫,而郭子仪仆固怀恩也慌忙出刀之际,曹相东终于拔出了身侧的佩刀。然而,那一道雪亮刀光却并非冲着杜士仪席卷而去,而是冲着谢智的后背倏然落下,随即深深没了进去。面对这背后的突然袭击,谢智竟是在前仆倒地之后,方才竭尽全力地转过了脑袋,脸上尽是难以置信。
老曹,你
以下犯上,行刺节帅,无一不是大罪,老谢,你不要怪我曹相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深深的沉痛,随即竟是放下佩刀,双手一合,单膝下跪道,都是我一时不查,没想到谢智在当初受挫之后心怀怨愤,竟是派人在胡户之中煽风点火意图不轨,我甘领失察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