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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狐外传 第十九章 相见欢

作者:金庸 分类:武侠修真 更新时间:2022-09-26 12:46:30 来源:笔趣阁

忽听得一人叫道:“且慢我来斗一斗凤天南。”只见一个形貌委琐的黄胡子中年人空手跃出唱名的武官唱道:“西岳华拳门掌门人程灵胡程老师!”

凤天南站起身来双手横持铜棍说道:“程老师用什么兵刃?”胡斐森然道:“那难说得很。”突然猱身直上欺到端坐在太师椅中的田归农身前左手食中两根手指“双龙抢珠”戳向田归农双目。这一着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田归农虽然大吃一惊应变仍是奇双手挥出封住来招。那知他快胡斐更快双手一圈已变“怀中抱月”分击他两侧太阳穴。田归农不及起身迎敌双手外格以挡侧击。

胡斐乘他双手提起挡架腋下空虚一翻手已抓住他腰间宝刀的刀柄刷的一响青光闪处宝刀已入手中乘势转身砍向凤天南手中的铜棍。

刀是宝刀招是快招只听得察察察三声轻响跟着当啷啷两声凤天南的熟铜棍中间断下两截掉在地下。原来胡斐在瞬息之间连砍三刀凤天南未及变招手中兵刃已变成四段双手各握着短短的一截铜棍鞭不像鞭尺不像尺实是尴尬异常。凤天南惊惶之下急忙向旁跃开三步。便在此时站在厅门口的汪铁鹗朗声说道:“九家半总掌门到。”胡斐心头一凛抬头向厅门看去登时惊得呆了。只见门中进来一个妙龄尼姑缁衣芒鞋手执云帚正是袁紫衣。只是她头上已无一根青丝脑门处并有戒印。胡斐双眼一花还怕是看错了人迎上一步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袁紫衣是谁?

霎时间胡斐只觉天旋地转心中乱成一片说道:“你……你是袁……”袁紫衣双手合十黯然道:“小尼圆性。”胡斐兀自没会过意来突然间背心“悬枢穴”“命门穴”两处穴道疼痛入骨脚步一晃摔倒在地手中宝刀也撒手抛出。袁紫衣怒喝:“住手!”急忙抢上拦在胡斐身后。自胡斐夺刀断棍、九家半总掌门现身以至胡斐受伤倒地只顷刻之间的事。厅上众人尽皆错愕之际已是奇变横生。程灵素见胡斐受伤心下大急急忙抢出。袁紫衣俯身正要扶起胡斐见程灵素纵到当即缩手低声道:“快扶他到旁边!”右手云帚在身后一挥似是挡架什么暗器护在胡程二人身后。程灵素半扶半抱的携着胡斐快步走回席位泪眼盈盈说道:“大哥你怎样了?”胡斐苦笑道:“背上中了暗器是悬枢和命门。”程灵素这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嫌忙捋起他长袍和里衣见他悬枢和命门两穴上果然各有一个小孔鲜血渗出暗器已深入肌骨。袁紫衣道:“那是镀银的铁针没有毒你放心。”举起云帚先从帚丝丛中拔出一枚银针然后将云帚之端抵在胡斐悬枢穴上轻轻向外一拉起了一枚银针出来跟着又起出了他命门穴中的银针。原来云帚丝丛之中装着一块极大的磁铁。胡斐道:“袁姑娘……你……你……”袁紫衣低声道:“我一直瞒着你是我不好。”顿了一顿又道:“我自幼出家法名叫做‘圆性’。我说‘姓袁’一则是我娘的姓二则便是将‘圆性’两字颠倒过来。‘紫衣’那便是缁衣芒鞋的‘缁衣’!”胡斐怔怔的望着她欲待不信此事但眼前的袁紫衣明明是个妙尼隔了半晌才道:“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圆性低垂了头双眼瞧着地下轻轻地道:“我奉师父之命从回疆到中原来单身一人若作僧尼之装长途投宿打尖甚是不便因此改作俗家打扮。我头上装的是假饮食不沾荤腥想是你没瞧出来。”

胡斐不知说什么好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安提督朗声说道:“还有哪一位来跟五虎门凤老师比试?”胡斐这时心神恍惚黯然魂销对安提督的话竟是听而不闻。安提督连问了三遍见无人上前跟凤天南挑战向福康安道:“回大帅:这七只玉龙御杯便赏给这七位老师?”福康安道:“很好很好!”其时天已黎明窗格中射进朦胧微光经过一夜剧争七只玉龙杯的归属才算定局。厅上群豪纷纷议论:“红花会抢去的那只玉龙杯不知哪一派掌门有本事夺得回来?”“嘿任他本领再强也不能跟红花会斗啊。”“红花会陈总舵主武功绝顶还有无尘道人、赵半山、文泰来、常氏兄弟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脚色?谁想去夺杯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又有人瞧着圆性窃窃私议:“怎么这个俏尼姑竟是九家半总掌门?真是邪门。”“是那九家半?怎么还有半个掌门人的?”“她要是真的武功高强怎地又不去夺一只玉龙杯?”“嘿人家凤老师的银针她惹得起么?他手中铜棍给砍成了四段还能施放银针败中取胜了不起。”另一个不服气说道:“那也不见得!华拳门那黄胡子听到九家半总掌门进来吃了一惊这才着了那姓凤的道儿。否则的话也不知谁胜谁败。”又一个道:“看来还是那田归农差劲他天龙门的镇门之宝给人空手夺了去这会儿居然厚着脸皮又将宝刀捡了回去。”另一人道:“不错!华拳门当然胜过了天龙门。”安提督走到长几之旁捧起了托盘往中间一站朗声说道:“万岁爷恩典钦赐玉龙御杯着少林派掌门人大智禅师、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道人、三才剑掌门人汤沛、黑龙门掌门人海兰弼、天龙门掌门人田归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低声向石先生道:“石老师贵门派和大名怎么称呼?”石先生微微一笑道:“草字万嗔至于门派嘛就叫作药王门吧。”安提督续道:“……药王门掌门人石万嗔五虎门掌门人凤天南收执。谢恩!”听到“谢恩”两字福康安等官员一齐站起。武林群豪中有些懂礼数的便站了起来有些却坐着不动直到众卫士喝道:“都站起来!”这才纷纷起立。大智禅师和无青子各以僧道门中规矩行礼。汤沛、海兰弼等跪下磕头。安提督待各人跪拜已毕笑道:“恭喜恭喜!”将托盘递了过去。大智禅师等七人每人伸手取了一只玉龙杯。突然之间七个人手上犹似碰到了烧得通红的烙铁实在拿捏不住一齐松手。乒乒乓乓一阵清脆的响声过去七只玉杯同时在青砖地上砸得粉碎。

这一下变故不但七人大惊失色自福康安以下无不群情耸动齐问:“怎样?怎样?”顷刻之间七人握过玉杯的手掌都是又焦又肿炙痛难当不住的在衣服上拂擦。海兰弼伸指到口中吮吸止痛突然间大声怪叫原来舌头上也剧痛起来。胡斐向程灵素望了一眼微微点头。他此时方才明白原来程灵素在掷打柯子容的第二枚和第三枚爆竹之中装上了赤蝎粉之类的毒药爆竹在七只玉龙杯上空炸开毒粉便散在杯上。这一个布置意谋深远丝毫不露痕迹此刻才见功效。只见程灵素吞烟吐雾不住的吸着旱烟管吸了一筒又装一筒半点也无得意之色。她左掌中暗藏药丸递了两颗给胡斐两颗给圆性低声道:“吞下!”两人知她必有深意依言服了。这时人人的目光都瞧着那七人和地下玉杯的碎片惊愕之下大厅上寂静无声。圆性忽地走到厅心云帚指着汤沛朗声说道:“汤沛这是皇上御赐的玉杯你如此胆大妄为竟敢暗施诡计尽数砸碎。你心存不轨和红花会暗中勾结要拆散福大帅的天下掌门人大会。你这般大逆不道目无长上天下英雄都容你不得!”她一字一句说得清脆响朗。这番话辞意严峻头头是道又说他跟红花会暗中勾结。众人正在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她斩钉截铁的说了出来真所谓先入为主无不以为实是汤沛所为。福康安心中怒极手一挥王剑英、周铁鹪等高手卫士都围到了汤沛身旁。饶是汤沛一生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也是脸色惨白既惊且怒身子颤喝道:“小妖尼这种事也能空口白赖、胡说八道么?”圆性冷笑道:“我是胡说八道之人么?”她向着王剑英道:“八卦门的掌门人王老师。”转头向周铁鹪道:“鹰爪雁行门的掌门人周老师你们都认得我是谁。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可是我是胡说八道之人呢还是有担当、有身分之人?你们两位且说一句。”

王剑英和周铁鹪自圆性一进大厅心中便惴惴不安深恐她将夺得自己掌门之位的真情抖露出来。他二人是福康安身前最有脸面的卫士领又是北京城中武师的顶儿尖儿人物倘若众人知悉他二人连掌门之位也让人夺了去今后怎生做人?这时听得圆性称呼自己为本门掌门人又说:“这九家半的总掌门我是不当的了”。那显是点明。给她夺去的掌门之位重行归还原主当真是如同临刑的斩犯遇到皇恩大赦一般心中如何不喜?圆性这么相询又怎敢不顺着她意思回答?何况他二人听了她这番斥责汤沛的言语之后原也疑心八成是汤沛暗中捣鬼否则好端端的七只玉杯怎会陡然间一齐摔下跌碎。王剑英当即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老人家武艺群在下甚是敬服为人又宽宏大量实是当世武林中的杰出人材。”周铁鹪日前给她打败心下虽然十分记恨但实在怕她当众抖露丑事也道:“在下相信您老人家言而有信顾全大体尊重武林同道的颜面若非万不得已决不揭露成名人物的**。”他这几句话其实说的都是自己之事求她顾住自己面子但在旁人听来自然都以为句句说的是汤沛。众人听得福康安最亲信的两个卫士领这般说他二人又都对这少年尼姑这般恭谨口口声声的“您老人家”哪里还有怀疑?福康安喝道:“拿下了!”王剑英、周铁鹪和海兰弼一齐伸手便要擒拿汤沛。汤沛使招“大圈手”内劲吞吐逼开了三人叫道:“且慢!”向福康安道:“福大帅小人要和她对质几句若是她能说得出真凭实据小人甘领大帅罪责死而无怨。否则这等血口喷人小人实是不服。”

福康安素知汤沛的名望说道:“好你便和她对质。”汤沛瞪视圆性怒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何故这等妄赖于我?你究是何人?”

圆性道:“不错我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何必平白的冤枉你?只是我跟红花会有深仇大恨。你既加盟入了红花会混进掌门人大会中来捣鬼我便非揭穿你的阴谋诡计不可。你交友广阔相识遍天下交结旁的朋友也不关我事你交结红花会匪徒我却容你不得。”

胡斐在一旁听着心下存着老大疑团他明知圆性和红花会众英雄渊源甚深这砸碎玉杯之事又明明是程灵素做下的手脚却不知她何以要这般诬陷汤沛?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猛然想起圆性曾说她母亲被凤天南逼迫离开广东之后曾得汤沛收留难道她母亲之死竟和汤沛有关?他自从蓦地里见到那念念不忘的俊俏姑娘竟是一个尼姑便即神魂不定始终无法静下来思索脑海中诸般念头此去彼来犹似乱潮怒涌连背上的伤痛也忘记了。福康安十年前曾为红花会群雄所擒大受折辱心中恨极了红花会人物这一次招集各派掌门人聚会主旨之一便是为了对付红花会这时听了圆性一番言语心想这姓汤的爱交江湖豪客红花会的匪个个是武林中的厉害脚色若是跟他私通款曲结交来往那是半点不奇若无交往反倒稀奇了。只听汤沛说道:“你说我结交红花会匪是谁见来?有何凭证?”圆性向安提督道:“提督大人这奸人汤沛有跟红花会匪来往的书信。你能设法查对笔迹真假么?”安提督道:“可以!”转头向身旁的武官吩咐了几句。那武官走向一旁方桌翻开卷宗取出几封信来乃是汤沛写给安提督的书信信中答应来京赴会并作会中比武公证。

汤沛有恃无恐暗忖自己结交虽广但行事向来谨细并不识得红花会人物这尼姑便是捏造书信笔迹一对便知真伪当下只是微微冷笑。圆性冷冷的道:“甘霖惠七省汤沛汤大侠你帽子之中藏的是什么?”汤沛一愕说道:“有什么?帽子便是帽子。”他取下帽子里里外外一看绝无异状为示清白便交给了海兰弼。海兰弼看了看交给安提督。安提督也仔细看了看道:“没什么啊。”圆性道:“请提督大人割开来瞧瞧。”满洲风俗遇有盛宴例有大块白煮猪肉各人以自备解手刀片割而食因此安提督身边亦携有解手刀。他听圆性这般说便取出刀子割开汤沛小帽的线缝只见帽内所衬棉絮之中果然藏有一信。安提督“哦”的一声抽了出来。汤沛脸如土色道:“这……这……”忍不住想过去瞧瞧只听刷刷两声王剑英和周铁鹪抽刀拦住。

安提督展开信笺朗声读道:“下走汤沛谨拜上陈总舵主麾下:所嘱之事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盖非此不足以报知遇之大恩也。唯彼伧既大举集众会天下诸门派掌门人于一堂自必戒备森严。下走若不幸有负所托便当血溅京华以此书此帽拜见明公耳。下走在京探得……”他读到这里脸色微变便不再读下去将书信呈给了福康安。福康安接过来看下去只见信中续道:“……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多如能相见一一面陈。举西眺想望风采。何日重囚彼酋于六和塔顶再掳彼伧于紫禁城中不亦快哉!”

福康安愈读愈怒几欲气破胸膛。

原来十年前乾隆皇帝在杭州微服出游曾为红花会群雄设计擒获囚于六和塔顶后来福康安又在北京禁城中为红花会所俘。这两件事乾隆和福康安都引为毕生奇耻大辱凡是当年预闻此事的官员侍卫都已被乾隆逐年来借故诛戮灭口。此两事又因关涉到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身世隐事是以红花会亦秘而不宣江湖上知者极少。事隔十年福康安创痛渐淡。岂知汤沛竟在信中又揭开了这个大疮疤。福康安又想:信内“探得彼伧身世隐事甚多”云云又不知包含着多少丑闻**?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单是这一件事胆敢提到一句的人便足以灭门杀身。

福康安虽然向来镇静这时也已气得脸色焦黄双手颤抖随手接过安提督递上来汤沛的另一封书信一看之下两封信上的字迹却并不甚似但盛怒之际已无心绪去细加核对。汤沛见自己小帽之中竟会藏着一封书信惊惶之后微一凝思已是恍然知是圆性暗中做下的手脚;自是她处心积虑买了一顶一模一样的小帽伪造书信缝在帽中然后在自己睡觉或是洗澡之际换了一顶。

他听安提督读信读了一半不禁满背冷汗心想今日大祸临头再见他竟尔不敢再读书信的后半却呈给了福康安亲阅可想而知信中更是写满了大逆不道的言语。他心想:“今日要辩明这不白之冤惟有查明这小尼姑的来历。”侧头细看圆性蓦地一惊:“这尼姑好生面熟从前见过的。”陡然想起叫道:“你……你是银姑银姑的女儿!”圆性冷笑道:“你终于认出来了。”汤沛大叫:“福大帅这尼姑是小人的仇家。她设下圈套陷害于我。大帅你千万信她不得。”

圆性道:“不错我是你的仇家。我母亲走投无路来到你家。你这人面兽心的汤大侠见我母亲美貌竟使暴力侵犯于她害得我母亲悬梁自尽。这事可是有的?”汤沛心知若是在天下英雄之前承认了这件丑行自然从此声名扫地再也无颜见人但权衡轻重宁可直认此事好令福康安相信这小尼姑是挟仇诬陷于是点头道:“不错确有此事。”群豪对汤沛本来甚是敬重都当他是个扶危解困、急人之难的大侠虽听他和红花会勾结但红花会群雄声名极好武林中众所仰慕汤沛即使入了红花会也丝毫无损于其“大侠”两字的令誉这时却听得他亲口直认逼奸难女害人自尽不由得大哗。许多直性子的登时便大声斥责有的骂他“伪君子”有的骂他“衣冠禽兽”有的说他自居“大侠”实是不识羞耻。圆性待人声稍静冷冷地道:“我一直想杀了你这禽兽替亡母报仇可是你武功太强我斗你不过只有日夜在你屋顶窗下窥伺。嘿嘿天假其便给我听到你跟红花会赵半山、常氏兄弟、石双英这些匪阴谋私议。适才抢夺玉龙杯的那个少年书生便是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的书僮心砚是也不是?”众人一听又是一阵嘈乱。

福康安也即想起:“此人正是心砚。他好大的胆子竟不怕我认他出来!”

汤沛道:“我怎认得他?倘若我跟红花会勾结何以又出手擒住他?”圆性嘿嘿冷笑说道:“你手脚做得如此干净利落要是我事先没听到你们暗中的密议也决计想不到这阴谋。我问你你汤大侠的点穴手法另具一功你下手点了人家穴道之后本来旁人再也无法解得开。可是适才你点了那红花会匪徒的穴道何以大厅上灯火齐熄?那匪徒身上的穴道又何以忽然解了得以逃去?”汤沛张口结舌道:“这个……这个……想是暗中有人解救。”

圆性厉声道:“暗中解救之人除了汤沛汤大侠天下再无第二个。当时除你之外还有谁站在那人的身边?”胡斐心想:“她言辞锋利汤沛实是百口难辩。那少年书生的穴道明明是我解的。但我只解了一半另一半不知是何人所解但想来决不会是汤沛。”

只听得圆性又道:“福大帅这汤沛和红花会匪徒计议定当假装将那匪徒心砚擒获放在你身旁再由另一批匪徒打灭烛火那心砚便乘乱就近向你行刺。这批匪徒意料之中众卫士见那书生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自不会防他行刺。天幸福大帅洪福齐天逢凶化吉。众卫士又忠心耿耿防卫周密烛火灭熄之后立即一齐挡在大帅身前保护贼人的奸计才不得逞。”汤沛大叫:“你胡说八道哪有此事?”福康安回想适才的情景对圆性之言不由得信了个十足十暗叫:“好险!”向王剑英和周铁鹪道:“你们很好回头升你们的官。”圆性乘机又道:“王大人周大人适才贼人的奸计是否如此?”王剑英和周铁鹪均想:“这小尼姑是得罪不得的。何况我们越是说得凶险保护大帅之功越高回头封赏越大。”于是一个说:“那书生确是曾扑到大帅身前来幸好未能成功。”另一个说:“黑暗之中的确有人过来功夫厉害得很我们只好拚了命抵挡……却没想到竟是汤沛当真凶险得紧。”汤沛难以辩解只得对圆性道:“你……你满口胡言!适才你又不在厅上如何得知?”圆性并不回答回头向着凤天南上上下下的打量。凤天南是她亲生之父可是曾逼得她母亲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最后不得善终。她曾下誓愿要救他三次以尽父女之情然后再取他性命替苦命的亡母报仇。她既诬陷了汤沛原可再将凤天南扳陷在内但向他瞧了两眼心中终是不忍一时拿不定主意。

圆性这么一犹豫汤沛老奸巨猾登时瞧出她脸色迟疑不定又见她眼光不住的溜向凤天南心念一动两下里一凑合登即料定这事全是凤天南暗中布下的计谋叫道:“凤天南原来是你从中捣鬼!你要我暗中助你令你五虎门在掌门人大会中压倒群雄这时却又叫你女儿来陷害于我。”凤天南一惊道:“我女儿?她……她是我女儿?”群豪听了两人之言无不惊奇。汤沛冷笑道:“你还在这里假痴假呆装作不知。你瞧瞧这小尼姑跟当年的银姑有什么分别?”

凤天南双眼瞪着圆性怔怔的说不出话来但见她虽作尼姑装束但秀眉美目宛然便是昔日的渔家女银姑。

原来当年银姑带了女儿从广东佛山逃到湖北投身汤沛府中为佣。汤沛这人外表道貌岸然一副仁人义士的模样实则行止甚是不端见银姑美貌便强逼她相从。银姑羞愤之下悬梁而死。圆性却蒙峨眉派中一位辈份极高的尼姑救去带到天山自幼便给她落授以武艺。那位尼姑的住处和天池怪侠袁士霄及红花会群雄不远平日切磋武学时相过从。圆性天资极佳她师父的武功原已极为高深繁复但她贪多不厌每次见到袁士霄总是缠着他要传授几招而从陈家洛、霍青桐直至心砚红花会群雄无人不是多多少少的传过她一些功夫。天池怪侠袁士霄老来寂寞对她传授尤多。袁士霄于天下武学几乎说得上无所不知何况再加上十几位明师是以圆性艺兼各派之所长她人又聪明机警以智巧补功力不足若不是年纪太轻内功修为尚浅直已可跻一流高手之境。这一年圆性禀明师父回中土为母报仇鸳鸯刀骆冰便托她带来白马遇到胡斐时赠送于他。只是赵半山将胡斐夸得太好圆性少年性情心下不服这才有途中和胡斐数度较量之事。不料两人见面后惺惺相惜心中情苗暗茁。圆性待得惊觉已是柔肠百转难以自遣了。她自行约制不敢多和胡斐见面只是暗中跟随。后来见他结识了程灵素她既感自伤亦复自慰自己是方外之人终身注定以青灯古佛为伴当年拜师之时曾立下重誓为师父的衣钵传人师恩深重决计不敢有背。程灵素聪明智慧犹胜于己对胡斐更是一往情深胡斐得以为侣原亦大佳。因此上留赠玉凤微通消息但暗地里却已不知偷弹了多少珠泪。她此番东来报仇大仇人是甘霖惠七省汤沛心想若是暗中行刺下毒原亦不难但此人一生假仁假义沽名钓誉须得在天下好汉之前揭破他的假面具那比将他一剑穿心更是痛快。适逢福康安正要召开天下掌门人大会分遣人手前往各地邀请各家各派的掌门人赴京与会。圆性查知福康安此举的用意一来是收罗江湖豪杰以功名财帛相羁縻用以对付红花会群雄;二来是挑拨离间使各派武师相互争斗不致共同反抗清政府。她细细筹划要在掌门人大会之中先揭露汤沛的真相再杀他为母报仇如能在会中大闹一场使福康安奸计不逞那不但帮了红花会诸伯叔一个大忙不枉他们平日的辛苦教导抑且是造福天下武林了。在湖北汤沛老家他门人子侄固然不少便是养在家中的闲汉门客也有数十人之多要混进他府中极是不易但到了北京汤沛住的不过是一家上等客店圆性改作男装进出客店谁也不在意下。她偷听了汤沛几次谈话知他热中功名亟盼乘机巴结上福康安就此平步青云于是设下计谋伪造书信偷换小帽。再加上程灵素碎玉龙杯、胡斐救心砚等几件事一凑合汤沛便有苏张之舌也已辩解不来。她原来打算将凤天南也陷害在内但父女天性虽说他无恶不作对己实无半分父女之情可是话到嘴边终是说不出口。汤沛此刻病急乱投医便如行将溺死之人就是碰到一根稻草也是紧抓不放叫道:“凤天南你说她是不是你的女儿?”凤天南缓缓点了点头。汤沛大声道:“福大帅他父女俩设下圈套陷害于我。”凤天南怒道:“我为什么要害你?”汤沛道:“只因我逼死了你的妻子。”凤天南冷笑道:“嘿嘿你逼死的那个女子谁说是我妻子?凤某到了手便丢这种女子……”他说到这里忽然见到圆性冷森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不禁打个寒战不敢再说。

汤沛道:“好事已如此我也不必隐瞒。那无影银针是你放的还是我放的?你若能放那便射我一枚试试。”他此言一出群豪又大哗起来。

胡斐背上中针略一定神之后已知那银针决非凤天南所当时他刀断铜棍正面对着凤天南圆性进来时他心神恍惚背心便中银针那定是在他身后之人偷袭。他见汤沛初时和凤天南争吵说他“暗箭伤人不是好汉”始终没疑心到汤沛身上料想若不是海兰弼所为便是那个委委琐琐的武当掌门无青子做了手脚那料到竟是汤凤二人故意布下疑阵掩人耳目。原来凤天南从佛山镇北逃经过湖北时曾在汤沛家中住过几天无意中听到两个仆人谈到广东佛山的风土人情不由得关心赏了那两仆十几两银子细问情由竟探听到了银姑之事。凤天南对银姑犹如过眼云烟自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一笑了之也不跟汤沛提起。来北京时一路之上曾设法讨好胡斐义堂镇的大宅田地便是他所送的了到了北京后又使了不少银子请了周铁鹪出面化解。

但胡斐侠义心肠虽然锺阿四跟他无亲无故却是死缠到底不肯罢休。凤天南心想此人不除自己这一生终是寝食难安当下去跟汤沛商量怕他不肯相助故意危言耸听说胡斐定要到掌门人大会中来捣乱。汤沛初时还不肯插手凤天南便提到银姑之事暗示汤沛若不相助说不得要将这件事抖露出来但若汤沛能设法除了胡斐他回到佛山重整基业每年送他一万两银子。

汤沛交结朋友花费极大。他为了博仁义之名又不能像凤天南这般开赌场、霸码头公然的巧取豪夺听凤天南答应每年相送一万两银子自不免心动再加上顾忌银姑之事败露于是答应相助。汤沛甚工心计靴底之中装设有极为精巧的银针暗器他行路足跟并不着地足跟若在地下一碰足尖上便有银针射出当真是无影无踪人所难测。他想既然相助凤天南索性大助一番让他捧一只玉龙杯回到佛山声威大振之下每年相赠的酬金自也不止是一万两银子了。凤天南在会中连败高手全是汤沛暗放银针。银针既细他踏足针之技又是巧妙异常虽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觉便连程灵素这等心思周密之人也没看出端倪。

不料变生不测凭空闯了一个小尼姑进来一番言语将汤沛紧紧地缠在网里竟是丝毫抗辩不得。他危急之中突然觉这尼姑是凤天南的女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这事说出来。他想逼死弱女、比武作弊事小勾结红花会、图谋叛乱的罪名却是极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当下便向凤天南父女反击。

凤天南一听汤沛之言便知他的用意大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勾结红花会、意图不轨的奸谋你便想偷放银针暗中助我卖一个好盼望我不向福大帅揭露。嘿嘿可是我凤天南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岂肯受你这种奸贼收买……”汤沛听他竟然反咬一口料他必定越说越是不堪暴怒之下双足一登四枚银针激射而出一齐射进了他小腹。凤天南大叫一声抱住肚子弯下腰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圆性急忙抢上扶住叫道:“爹爹……你……怎么啦?”王剑英、周铁鹪等见汤沛此时尚要行凶一齐拥上将他抓住。汤沛也不反抗只叫:“冤枉冤枉!冤孽冤孽!”他心知福康安甚是多疑此事纵然辩明也决计放不过自己何况铁案似山无论如何辩明不了总是自己生平作的恶事太多到头来遭此报应。圆性将凤天南扶起只见他双眼一翻已然气绝而死。厅上早已乱成一团谁也听不见谁的说话。福康安心想:“这汤沛定然另有同谋之人那小尼姑多半也知他信内之言虽说奸谋由她揭露却也不能留下活口任她宣泄于外。”于是低声向安提督道:“关上了大门谁都不许出去拿下了逐个儿审问。”

胡斐见势不对纵身抢到圆性身边低声道:“快走!迟了便脱不了身啦。”圆性点了点头两人走到程灵素身旁。圆性突然伸出一指点在蔡威胁下跟着又在他肩头和背心的重穴上连点两指。蔡威登时跌倒。

姬晓峰一怔道:“你……”圆性道:“胡大哥是此人泄露机密暗中将福康安的两个儿子送了回去。”胡斐“啊”的一声怒道:“此人如此可恶!”伸足在蔡威背心上重重踢了一脚这一脚虽不取了他性命但蔡威自此筋脉大损已与废人无异。混乱之中他二人对付蔡威旁人也未知觉。胡斐对姬晓峰道:“姬兄快走。一切多谢。咱们后会有期。”姬晓峰见情势不对拱了拱手抢步出门。

只听安提督叫道:“大家各归原座不可嘈吵!”程灵素装了一筒烟狂喷了几口跟着又走到厅左厅右一面喷烟一面掂起了脚在人丛中瞧热闹。忽然有人叫道:“啊哟肚子好痛!”他叫声甫歇四周都有人叫了起来:“啊哟啊哟!肚痛肚痛。”程灵素回到胡斐和圆性身边使个眼色抱住肚子叫道:“啊唷好痛好痛中了毒啦!”那自称“毒手药王”的石万嗔肚中也剧烈疼痛急忙取出一束药草打火点燃了。他点燃药草原是意欲解毒程灵素早料到了此着躲在人丛中叫道:“毒手药王放毒毒手药王放毒!”胡斐跟着叫道:“快快制住他毒手药王要毒死福大帅。”一片混乱之中众人那里还能分辨到底毒从何来心中震于“毒手药王”的威名认定他一出手便是下毒何况自己肚中正在痛不可当眼见他手中药草已经点燃烧出白烟料想这烟自然剧毒无比中者立毙谁也不敢走近制止。只听飕飕飕响声不绝四面八方的暗器都向石万嗔射了过去。那石万嗔的武功也真了得虽然在霎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竟是临危不乱一矮身掀翻一张方桌横过来挡在身前只听得噼噼啪啪犹似下了一层密密的冰雹数十枚暗器尽数打在桌面之上。他大声叫道:“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和我何干?”此番前来赴会的江湖豪客之中原有许多人想到福康安招集天下掌门人聚会只怕暗中安排下阴谋毒计要将武林中的好手一网打尽。须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历来人主大臣若不能网罗文武才士以用便欲加之斧钺而灭以免为患民间煽动天下。这时听到石万嗔大叫:“有人在茶酒之中下了毒药”个个心惊肉跳至于福康安自己和众卫士其实也是肚中疼痛旁人自然不知。

当下厅上更加大乱起来许多人低声互相招呼:“快走快走福大帅要毒死咱们。”“要命的快逃!”“快回寓所去服解毒药物。”程灵素在烟管中装了药物喷出毒烟大厅上人人吸进无一得以幸免。这毒烟倒不是致命之物但吸进者少不免头疼腹痛痛上大半个时辰方罢。这一招大是厉害不但使众卫士疑心石万嗔下毒更使群豪以为福康安有意暗害大乱之中她和胡斐、圆性便可乘机脱身。

眼见群豪纷纷夺门而走但圆性却正和汤沛斗得甚是激烈。原来汤沛乘着混乱打倒了拿住他的卫士便欲逃走却给圆性抢上截住。汤沛为人虽然奸恶武功修为却是极高心下恼恨圆性阴谋诬陷一柄青钢剑招势凌厉剑剑刺向她的要害。圆性左手持着云帚右手舞动软鞭也是立意要将这杀母之仇毙于鞭下。

说到武功圆性胜在鞭法精妙汤沛却是内力浑厚得多一二百招之内难分胜负长斗下去还是汤沛会占到上风只是他吸了毒烟肚腹剧痛也道中了厉害的毒药生怕一经使力毒性作更快加之众卫士虎视在旁若非人人肚痛早已一拥而上。他眼见圆性鞭法精妙一时杀她不得心中慌乱急欲脱身。但圆性如何肯让他逃走?她事先服了程灵素所给的解药不怕毒烟只是对汤沛脚底所的无影银针却是颇为忌惮。她虽是有备而来云帚中安上了一块专破镀银铁针的大磁石但那银针究属太细施放时又是无影无踪绝无半点先兆因此不敢过分逼近只是舞动软鞭远攻。

这时王剑英、周铁鹪等早已保护福康安退入后堂。福康安传下号令紧闭府门谁都不许出去一面急召太医服食解毒药物。群豪见府中卫士要关闭府门更加相信福康安存心加害此时面临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背负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当即蜂拥而出。众卫士举兵刃拦阻群豪便即还手冲门。自大厅以至府门须经三道门户每一道门边都是乒乒乓乓的斗得甚是激烈。这次大会聚集了武林各家各派的高手虽然真正第一流的清高之士并不赴会但到来的却也均非寻常众人齐心外冲众卫士如何阻拦得住?

安提督按住了肚子向大智禅师、无青子、田归农等一干高手说道:“奸人捣乱会场各位但请安坐勿动。福大帅爱才下士求贤若渴对各位极是礼敬。各位千万不可起疑。”海兰弼道:“这姓汤的是罪魁祸先拿他下来再说。”呛啷啷一响从身边抖出黑龙双杖走向厅心攻向汤沛。胡斐见圆性久战汤沛不下在府中多耽一刻便是多一分危机顾不得身上有伤抽出单刀便也上前夹攻。汤沛大叫:“看我的银针!”胡斐、圆性、海兰弼三人都是一惊凝神提防。汤沛猛地纵起破窗而出。圆性和胡斐一齐跃起待要追出只见银光闪动一丛银针激射而至。胡斐倒翻一个筋斗避开。圆性急舞云帚挡住射向身前的银针。就是这么慢得一慢汤沛已逃得不知去向。只听“啊哟啊哟!”砰、砰、砰数响屋顶跌下三名卫士来均是企图阻拦汤沛而被他一一刺落。程灵素叫道:“毒死福大帅的凶手你们怎地不捉?”众卫士大惊都问:“福大帅被毒死了?”程灵素一扯圆性和胡斐的衣袖低声道:“快走!”三人冲向厅门。出门之际胡斐和圆性不自禁都回过头来向尸横就地、被人践踏了一阵的凤天南看去。胡斐心想:“你一生作恶今日终遭此报。”圆性的心情却是杂乱得多:“你害得我可怜的妈妈好苦。可是你……你终究是我亲生的爹爹。”三人奔出大门几名卫士上来拦阻。圆性挥软鞭卷倒一人胡斐左掌拍在一人肩头掌力一吐将那卫士震出数丈跟着右脚反踢又踢飞了一名卫士。

此刻天已大明府门外援兵6续赶到。三人避入了一条小胡同中。胡斐道:“马姑娘失了爱子不知如何?”圆性道:“那姓蔡的老头派人将马姑娘和两个孩儿送给福康安我途中拦截一人难以分身只救了马姑娘出来。”胡斐道:“那好极了。多谢你啦!”圆性道:“我将马姑娘安置在城西郊外一所破庙之中往返转折由此到得迟了。”胡斐沉吟道:“那蔡威不知如何得悉马姑娘的真相难道是我们露了破绽么?”程灵素道:“定是他偷偷去查问马姑娘。马姑娘昏昏沉沉之中便说了出来。”胡斐道:“必是如此。福康安在会中倒没下令捉我。”圆性道:“若不是程家妹子施这巧计只怕你难以平安出此府门。”胡斐点了点头道:“咱们今日搞散福康安的大会教他图谋成空只可惜让汤沛逃了。”转头对圆性道:“这恶贼身败名裂姑娘……你的大仇已报了一半咱们合力找他终不成他能逃到天边。”圆性黯然不语心想我是出家人现下身分已显岂能再长时跟你在一起。程灵素道:“少时城门一闭到处盘查再要出城便难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当下三人回到下处取了随身物品牵了骆冰所赠的白马。程灵素笑道:“胡大爷你赢来的这所大宅只好还给那位周大人啦。”胡斐笑道:“他帮了咱们不少忙且让他升官之后再笔财。”他虽强作笑语但目光始终不敢和圆性相接。三人知道追兵不久便到不敢在宅中多作逗留赶到城门幸好闭城之令尚未传到。出得城来由圆性带路来身马春花安身的破庙。那座庙宇远离大路残瓦颓垣十分破败大殿上的神像青面凹腰围树叶手里拿了一束青草放在口中作咀嚼之状原来是尝百草的神农氏。圆性道:“程家妹子到了你老家来啦这是座药王庙。”

三人走进厢房只见马春花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气息奄奄见了三人也不相识只是不住口的低声叫唤:“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程灵素搭了搭她的脉翻开她眼皮瞧了瞧。三人悄悄退出回到殿上。程灵素低声道:“不成啦!她受了震荡又吃惊吓再加失了孩子三件事夹攻已活不到明日此刻。便是我师父复生只怕也已救她不得。”

胡斐瞧了马春花的情状便是程灵素不说也知已是命在顷刻想起商家堡中她昔日相待之情不禁怔怔的流下泪来。他自在福康安府中见到袁紫衣成了尼姑圆性心中一直郁郁此刻眼泪一流触动心事竟是再也忍耐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程灵素和圆性如何不明白他因何伤心?程灵素道:“我再去瞧瞧马姑娘。”缓步走进厢房。

圆性给他这么一哭眼圈也早红了颤声说道:“胡大哥多谢你待我的一片……一片……”说到这里不知如何再接续下去。胡斐泪眼模糊的抬起头来道:“你……你难道不能……不能还俗吗?待杀了那姓汤的报了父母大仇不用再做尼姑了。”圆性摇头道:“千万别说这样亵渎我佛的话。我当年对师父立下重誓皈依佛祖。身入空门之人再起他念已是犯戒何况……何况其他?”说着长长叹了口气。两人呆对半晌心中均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圆性低声道:“程姑娘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后别再想着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

胡斐心如刀割道:“不我永远永远要记着你记着你。”圆性道:“徒然自苦复有何益?”一咬牙转身走出庙门。胡斐追了出去颤声道:“你……你到哪里去?”圆性道:“你何必管我?此后便如一年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胡斐一呆只见她飘然远去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胡斐身子摇晃站立不定坐倒在庙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凝望着圆性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小路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什么也不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前面小路上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胡斐一跃而起心中第一个念头便是:“她又回来了。”但立即知道是空想圆性去时并未骑马何况所来的又非一乘一骑。但听蹄声并非奔驰甚急似乎也不是追兵。过了片时蹄声渐近九骑马自西而来。胡斐凝目一看只见马上一人相貌俊秀四十岁不到年纪却不是福康安是谁?胡斐一见福康安心下狂怒不可抑止暗想:“此人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清政府欺压汉人除了当今皇帝乾隆之外罪魁祸便要数到此人了。他对马姑娘负情薄义害得她家破人亡命在顷刻。他以兵部尚书之尊忽然来到郊外随身侍从自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虽然只有二妹相助也要挫挫他的威风。纵使杀他不了便是吓他一吓也是好的。”当下走到路心双手在腰间一叉怒目向着福康安斜视。乘马的九人忽见有人拦路一齐勒马。

但见福康安不动声色显是有恃无恐只说声:“劳驾!”胡斐戟指骂道:“你做的好事!你还记得马春花么?”福康安脸色忧郁似有满怀心事淡淡的道:“马春花?我不记得是谁。”胡斐更加愤怒冷笑道:“嘿嘿你跟马春花生下两个儿子不记得了么?你派人杀死她的丈夫徐铮不记得了么?你母子两人串通下毒害死了她也不记得了么?”福康安缓缓摇了摇头说道:“尊驾认错人了。”他身旁一个独臂道人哈哈笑道:“这是个疯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马春花、牛秋花。”胡斐更不打话纵身跃起左拳便向福康安面门打去。这一拳乃是虚势不待福康安伸臂挡架右手五指成虎爪之形拿向他的胸口。他知道如果一击不中福康安左右卫士立时便会出手因此这一拿既快且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平武学的力作料想福康安身旁的卫士本事再高也决计不及抢上来化解这一招迅雷不及掩耳的虎爪擒拿。福康安“噫”的一声径不理会他的左拳右手食指和中指陡然伸出成剪刀之形点向他右腕的“会宗穴”和“阳池穴”出手之快指法之奇胡斐生平从所未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胡斐心头猛地一震立即变招五指一勾便去抓他两根点穴的手指只消抓住了一扭非教他指骨折断不可。岂知福康安武功俊极竟不缩手其余三根手指一伸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凡是伸拳掌必先后缩才行出击但福康安这一掌手臂已伸在外竟不弯臂掌力便即送出招数固是奇幻之极内力亦是雄浑无比。胡斐大骇这时身当虚空无法借力当下左掌急拍砰的一响和福康安双掌相交刹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腾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他吸一口气吐一口气便在半空之中气息已然调匀轻飘飘的落在地下仍是神完气足稳稳站定。只听得**个声音齐声喝彩:“好!”看那福康安时但见他身子微微一晃随即坐稳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寡欢的神气。胡斐自纵身出击至飘身落地当真只是一霎眼间可是这中间两人虚招、擒拿、点穴、扭指、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最精深的武学变化。相较之下虽是胜败未分但一个出全力以搏击一个随手挥送潇洒自如胡斐显已输了一筹。胡斐万料不到福康安竟有这等精湛妙的武功怔怔的站着心中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可又掩不住满腔愤怒之情。只听那独臂道人笑道:“俊小子知道认错人了吗?还不磕头赔罪?”胡斐侧头细看这人明明是福康安只是装得满脸风尘之色又换上了一身敝旧衣衫但始终掩不住那股号施令、统率豪雄的尊贵气象如果这人相貌跟福康安极像难道连大元帅的气度风华也学得如此神似?

胡斐呆了一呆心想:“这一干人如此打扮必是另有阴谋我可不上这个当。”纵声叫道:“福康安你武功很好我比你不上。可是你做下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明知不敌终是放你不过你记住了。”

福康安淡淡的道:“小兄弟你武功很俊啊。我可不是福康安。你尊姓大名?”胡斐怒道:“你还装模作样戏耍于我难道你不知道我名字么?”

福康安身后一个四十来岁的高大汉子朗声说道:“小兄弟你气概很好当真是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胡斐向他望了一眼但见他双目中神光闪烁威风凛凛显是一位武功极强的高手心中油然而生钦服之心说道:“阁下如此人才何苦为满洲贵官作鹰犬?”那大汉微微一笑道:“北京城边天子脚下你胆敢说这样的话不怕杀头么?”胡斐昂然道:“今日事已至此杀头便杀又怕怎地?”

要知胡斐本来生性谨细绝非莽撞之徒只是他究属少年血气方刚眼看马春花被福康安害得这等惨法激动了侠义之心一切全豁了出去什么也不理会了。也说不定由于他念念不忘的美丽姑娘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尼姑令他觉得世情惨酷人生悲苦要大闹便大闹一场最多也不过杀头丧命又有什么大不了?

他手按刀柄怒目横视着这马上九人。只见那独臂道人一纵下马也没见他伸手动臂只是眼前青光一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长剑拔剑手法之快实是生平从所未见。胡斐暗暗吃惊:“怎地福康安手下收罗了这许多高手人物?昨日掌门人大会之中如有这些人在场镇压说不定便闹不成乱子。”他生怕独臂道人挺剑刺来斜身略闪拔刀在手。那道人笑道:“看剑!”但见青光闪动在一瞬之间竟已连刺八剑。这八剑迅捷无比胡斐那里瞧得清剑势来路只得顺势挥刀招架。他家传的胡家刀法实是非同小可那独臂道人八剑虽快还是一一被他挡住。八剑来八刀挡当当当当当当当当连响八下清晰繁密干净利落胡斐虽然略感手忙脚乱但第九刀立即自守转攻回刀斜削出去。那独臂道人长剑一掠刀剑粘住却半点声音也不出来。马上诸人又是齐声喝彩:“好剑法好刀法!”福康安道:“道长走吧别多生事端了。”那道人不敢违拗主子之言应道:“是!”可是他见胡斐刀法精奇斗得兴起颇为恋恋不舍翻身上马说道:“好小子刀法不错啊!”胡斐心中钦佩道:“好道人你的剑法更好!”但跟着冷笑道:“可惜可惜!”那道人瞪眼道:“可惜什么?我剑法中有何破绽?”胡斐道:“可惜你剑法中毫无破绽为人却有大大的破绽。一个武林高手却去做清政府贵官的奴才。”

那道人仰天大笑说道:“骂得好骂得好!小兄弟你有胆子再跟我比比剑么?”胡斐道:“有什么不敢?最多是比你不过给你杀了。”那道人道:“好今晚三更我在陶然亭畔等你。你要是怕了便不用来。”

胡斐昂然道:“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岂怕鹰犬奴才!”那些人都是大拇指一翘喝道:“说得好!”纵马而去有几人还是不住的回头。

当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刀剑相交之时程灵素已从庙中出来见到福康安时也是大为吃惊这时见九人远去说道:“大哥怎地福康安到了这里?今晚你去不去陶然亭赴约?”胡斐沉吟道:“难道他真的不是福康安?那决计不会。我骂他那些卫士侍从是鹰犬奴才他们怎地并不生气反而赞我说得好?”程灵素又问:“今晚去不去赴约?”便道:”自然去啊。二妹你在这里照料马姑娘吧。”程灵素摇头道:“马姑娘是没什么可照料的了。她神智已失支撑不到明天早晨。你约斗强敌我怎能不去?”

胡斐道:“你拆散了福康安苦心经营的掌门人大会此刻他必已查知其中原委。你若和我同去岂不凶险?”程灵素道:“你孤身赴敌我如何放心得下?有我在一旁照料总是多一个帮手。”胡斐知她决定了的事无法违拗这义妹年纪小小心志实比自己坚强得多也只得由她。

程灵素轻声问道:“袁……袁姑娘她走了吗?”胡斐点点头心中一酸转过身来走入庙内。他走进厢房只听马春花微弱的声音不住在叫:“孩子孩子!福公子福公子我要死了我只想再见你一面。”胡斐又是一阵心酸:“情之为物竟是如此不可理喻。福康安这般待她可是她在临死之时还是这样的念念不忘于他。”

两人走出数里找到一家农家买了些白米蔬菜做了饭饱餐一顿回来在神农庙中陪着马春花等到初更天时便即动身。胡斐和程灵素商量福康安手下的武士邀约比武定是不怀善意不如早些前往暗中瞧瞧他们有何阴谋布置。

那陶然亭地处荒僻其名虽曰陶然实则是一尼庵名叫“慈悲庵”庵中供奉观音大士。

胡斐和程灵素到得当地但见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都是芦苇西风一哄芦絮飞舞有如下雪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忽听“啊”的一声一只鸿雁飞过天空。程灵素道:“这是一只失群的孤雁了找寻同伴不着半夜里还在匆匆忙忙的赶路。”忽听芦苇丛中有人接口说道:“不错。地匝万芦吹絮乱天空一雁比人轻。两位真是信人这么早便来赴约了。”胡程二人吃了一惊:“我们还想来查察对方的阴谋布置岂知他们早便到处伏下了暗桩这人出口成诗看来也非泛泛之辈。”胡斐朗声道:“奉召赴约敢不早来?”只见芦苇丛中长身站起一个满脸伤疤、身穿文士打扮的秀才相公拱手说道:“幸会幸会。只是请两位稍待敝上和众兄弟正在上祭。”胡斐随口答应心下好生奇怪:”福康安半夜三更的到这荒野之地来祭什么人?”

蓦地里听得一人长声吟道:“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吟到后来声转呜咽跟着有十余人的声音或长叹或低泣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女子的哭声。

胡斐听了那短词只觉词意情深缠绵所祭的墓中人显是一个女子而且“碧血”云云又当是殉难而死静夜之中听着那凄切的伤痛之音触动心境竟也不禁悲从中来便想大哭一场。

过了一会悲声渐止只见十余人6续走上一个土丘。胡斐身旁的那秀才相公叫道:“道长你约的朋友到啦。”那独臂道人说道:“妙极妙极!小兄弟咱们来拚斗三百合。”说着纵身奔下土丘。胡斐便迎了上去。

那道人奔到离胡斐尚有数丈之处蓦地里纵身跃起半空拔剑借着这一跃之势疾刺过来。这一刺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胡斐见他如此凶悍激起了少年人的刚强之气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拔刀。两人在空中一凑合当当当当四响刀剑撞击四下两人一齐落下地来。这中间那道人攻了两剑胡斐还了两刀。两人四只脚一落地立时又是当当当当当当六响。土丘之上彩声大作。那道人剑法凌厉迅捷无伦在常人刺出一剑的时刻之中往往刺出了四五剑。胡斐心想:“你会快难道我便不会。”展开”胡家快刀”也是在常人砍出一刀的时刻之中砍出了四五刀。相较之下那道人的剑刺还是快了半分但剑招轻灵刀势沉猛胡斐的刀力却又比他重了半分。两人以快打快什么腾挪闪避攻守变化到后来全说不上了直是闭了眼睛狠斗只听叮叮当当刀剑碰撞如冰雹乱落如众马奔腾又如数面羯鼓同时击打繁音密点快难言。那独臂道人一面狠斗一面大呼:“痛快痛快!”剑招越来越是凌厉。胡斐暗暗心惊陡逢强敌当下将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刀法之得心应手实是从所未有自己独个儿练习之时那有这等快法?原来他这胡家刀法精微奇奥之处甚多不逢强敌数招间即足取胜其妙处不显这时给那独臂道人一逼才现出刀法中的绵密精巧来。那独臂道人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阵大仗当此快斗之际竭力要寻这少年刀法中的破绽可是只见他刀刀攻守并备不求守而自守不务攻却猛攻每一招之后均伏下精妙的后着哪里有破绽可寻?

这独臂道人的功力实比胡斐深厚得多倘若并非快斗胡斐和他见招拆招自求变化独臂道人此时已然得胜。但越打越快之后胡斐来不及思索只是将平素练熟了一套”快刀”使将出来应付。这路“快刀”乃明末大侠“飞天狐狸”所创传到胡斐之父胡一刀手上又加了许多变化妙着。此时胡斐持之临敌与胡一刀亲自出阵已无多大分别所差者只是火候而已。不到一盏茶时分两人已拆解了五百余招其快可知。时刻虽短但那道人已是额头见汗胡斐亦是汗流浃背两人都可听到对方粗重的呼吸。

此时剧斗正酣胡斐和那独臂道人心中却都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剑刺刀劈招数绵绵不绝谁也不能先行罢手。刀剑相交叮当声中忽听得一人长声唿哨跟着远处传来兵刃碰撞和吆喝之声。那独臂道人一声长笑托地跳出圈子叫道:“且住!小兄弟你刀法很高这当口有敌人来啦!”胡斐一怔之间只见东北角和东南角上影影绰绰有六七人奔了过来。黑夜中刀光一闪一烁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兵刃。又听得背后传来吆喝之声胡斐回过头来见西北方和西南方也均有人奔到约略一计少说也有二十人之谱。独臂道人叫道:“十四弟你回来让二哥来打。”那指引胡斐过来的书生手持一根黄澄澄的短棒模样兵刃本在拦截西北方过来的对手听到独臂道人的叫唤应道:“好!”手中兵刃一挥竟然出呜呜声响反身奔上小丘和众人并肩站立。月光下胡斐瞧得分明福康安正站在小丘之上他身旁的十余人中还有三四个是女子。胡斐大喜:“四面八方来的这些人都和福康安为敌不知是那一家的英雄好汉?瞧这些人的轻身功夫武功都非寻常。我和他们齐心协力将福康安这奸贼擒住岂不是好?”但转念又想:“福康安这恶贼想不到武功竟是奇高手下那些人又均是硬手瞧他们这般肆无忌惮的模样莫非另行安排下阴谋?”

正自思疑不定只见四方来人均已奔近一看之下更是大惑不解奔来的二十余人之中半数是身穿血红僧袍的藏僧余人穿的均是清宫卫士的服色。他纵身靠近程灵素低声道:“二妹咱们果然陷入了恶贼的圈套敌人里外夹攻无法抵挡向正西方冲!“

程灵素尚未回答清宫卫士中一个黑须大汉越众而出手持长剑大声说道:“是无尘道人么?久仰你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今日正好领教。”那独臂道人冷冷地道:“你既知无尘之名尚来挑战可算得大胆。你是谁?”胡斐听了那黑须卫士的话禁不住脱口叫道:“是无尘道长?”无尘笑道:“正是!赵三弟夸你英雄了得果然不错。”胡斐惊喜交集道:“可是……可是那福康安……我赵三哥呢?”那黑须大汉回答无尘的话道:“在下德布。”无尘道:“啊你便是德布。我在回疆听人言道:最近皇帝老儿找到了一只牙尖爪利的鹰犬叫作什么德布称做什么‘满洲第一勇士’是个什么御前侍卫的头儿。便是你了?”他连说三个“什么”只把德布听得心头火起喝道:“不错!你既知我名还敢到天子脚下来撒野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他“不耐烦了”四字刚脱口寒光一闪无尘长剑已刺向身前。德布横剑挡架当的一响双剑相交嗡嗡之声不绝显是两人剑上劲力均甚浑厚。无尘赞了声:“也还可以!”剑招源源递出。德布的剑招远没无尘快捷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偶尔还刺一剑却也十分的狠辣那“满洲第一勇士”的称号果然并非幸致。

胡斐曾听圆性说过红花会二当家无尘道人剑术之精当世数一数二想不到自己竟能和他拆到数百招不败不由得心头暗喜又想:“幸亏我不知他便是无尘道长否则震于他的威名心中一怯只怕支持不到一百招便败下来了。”又想:“他是红花会英雄赵三哥的朋友然则那福康安难道当真我是认错了人?”正自凝神观看无尘和德布相斗两名清宫侍卫欺近身来喝道:“抛下兵器!”胡斐道:“干什么?”一名侍卫道:”你胆敢拒捕么?”胡斐道:“拒捕便怎样?”那侍卫道:“小贼好横!”举刀砍将过来。胡斐闪身避开还了一刀。岂知另一名侍卫手中一柄铁锤蓦地里斜刺打到击在胡斐的刀口之上此人膂力甚大兵器又是奇重。胡斐和无尘力战之余手臂隐隐酸麻一个拿捏不住单刀脱手直飞起来。那人一锤回转便向他背心横击。胡斐兵刃离手却不慌乱身形一闪避开了他的铁锤顺势一个肘槌撞正他腰眼。那人大声叫道:“啊哟好小子!”痛得手中铁锤险些跌落。跟着又有两名侍卫上来夹攻一个持鞭一个挺着一枝短枪。

程灵素叫道:“大哥我来帮你。”抽出柳叶刀欲待上前相助。胡斐叫道:“不用且瞧瞧你大哥空手入白刃的手段。”程灵素见他在四个敌人之间游走闪避情势似乎甚险但听他说得悠闲自在又知他武功了得便站在一旁挺刀戒备。

胡斐展开从小便学会的“四象步法”东跨一步西退半步在四名高手侍卫之间穿来插去。他这“四象步”按着东苍龙、西白虎、北玄武、南朱雀四象而变每象七宿又按二十八宿之形再生变化。敌人的四件兵刃有轻有重左攻右击可是他步法奇妙往往在间不容之际避过敌人兵刃有时相差不过数寸之微可就是差着这么几寸便即夷然无损。程灵素初时还担着老大心事但越瞧越是放心到后来瞧着他精妙绝伦的步法竟有点心旷神怡起来。

这四名侍卫都是满洲人未入清宫之时号称“关东四杰”都算得是一流高手。胡斐凭着巧妙的“四象步”自保可是几次乘隙反击却也未曾得手每一次都是反遇凶险一转念间已明其理原来适才利无尘道人剧斗耗力太多这时元气未复一到紧要关头待要动用真力总是差之厘毫不能挥拳招中的精妙之着。他一经想通当即平心静气只避不攻在四名诗卫夹击之下缓缓调匀气息。那边无尘急攻数十招都给德布一一挡开却不禁焦躁起来暗道:“十年不来中原今日次出手便是不利。难道当真老了不中用了?”其实这德布的武功实是大有过人之处何况无尘不过心下焦躁德布却已背上冷汗淋漓越打越怕但觉对手招数神出鬼没出剑之快实非人方之所能及暗想自己纵横天下从未遇到过这般劲敌待要认输败退却想今日一败这“踢穿黄马褂、御前侍卫班领、满洲第一勇士、统领大内十八高手”一长串的衔头却往那里搁去?想到此处把心一横豁出了性命奋力抵挡。

无尘眼见胡斐赤手空拳以一敌四自己手有剑却连一个敌人也拾夺不下他生性最是好胜这脾气愈老弥甚当下一剑快似一剑着着抢攻步步占先。德布见敌人攻势大盛剑锋织成了一张光幕自己周身要害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自知不敌数度想要招呼下属上来相助但一想到“大伙儿齐上”这五个字一出口一生英名便是付于流水总是强行忍住心想自己方当壮年这独臂道人年事已高剑招虽狠自己只要久战不屈拖得久了对方气力稍衰便有可乘之机。无尘高呼酣战精神愈长。众侍卫瞧得心下骇然但见两人剑光如虹使的是什么招数早已分辨不清。小丘上众人也是一声不响静观两人剧斗眼见无尘渐占上风都想:“道长英风如昔神威不减当年可喜可贺!”猛听得无尘大叫一声:“着!”当的一响一剑刺在德布胸口跟着又是喀喇一声手中长剑已然折断。原来德布衣内穿着护胸钢甲这一剑虽然刺中他却毫无损伤反而折了对方长剑。无尘一怔之下德布已一剑刺中他右肩。小丘上众人大惊两人疾奔冲下救援。只听得无尘喝道:“牛头掷叉!”手中断剑飞出刺入了德布的咽喉德布大叫一声往后便到。无尘哈哈大笑说道:“是你赢还是我赢?”德布颈上中了断剑虽不致命却已斗志全失颤声道:“是你赢!”无尘笑道:“你接得我许多剑招又能伤我肩头大是不易!好瞧在你刺伤我一剑的份上饶了你的性命!”

两名侍卫抢上扶起德布退在一旁。

无尘得意洋洋肩伤虽然不轻却是漫不在乎缓缓走上土丘让人替他包扎伤口兀自指指点点评论胡斐的步法。胡斐内息绵绵只觉精力已复深深吸一口气猛地抢攻霎息间拳打足踢但听得“啊哟!”“哎呀!”四声呼叫单刀、铁锤、钢鞭、花枪四般兵刃先后飞出。胡斐飞足踢倒两人拳头打晕一人跟着左掌掌力一吐将最后一名卫士打得口喷鲜血十几个筋斗滚了出去。

但听得小丘上众人采声大作。无尘的声音最是响亮:“小胡斐打得妙啊!”土丘上彩声未歇又有五名侍卫欺近胡斐身边却都空手不持兵刃。左边一人说道:“大家空手斗空手!”胡斐道:“好!”刚说得一个“好”字突觉双足已被人紧紧抱住跟着背上又有一人扑上手臂如铁扼住了他的头颈同时又有一人抱住了他腰另外两人便来拉他双手。

原来这一次德布所率领的“大内十八高手”倾巢而出。那“大内十八高手”乃是”四满、五蒙、九藏僧”。乾隆皇帝自与红花会打了一番交道后从此不信汉人近身侍卫一个汉人也不用都是选用满洲、蒙古、西藏的勇士充任。这四满、五蒙、九藏僧尤为大内侍卫中的精选。这五个蒙古侍卫擅于摔交相扑之技胡斐一个没提防已被缠住。他一惊之下随即大喜:“这擒拿手法正是我家传武功之所长。”但觉双手均被拉住当下身子向后仰跌双手顺势用劲自外朝内一合砰的一声拉住他双手的两名侍卫脑门碰脑门同时昏晕过去。

胡斐双手脱缚反过来抓住扼在自己颈中的那只手一扭之下喀的一声那人腕骨早断跟着喀喀两响又扭断了抱住他腰那侍卫的臂骨。

这五名蒙古侍卫摔交之技甚是精湛汉满蒙回藏各族武士中极少敌手。但摔交讲究的是将对手摔倒压住胡斐这般小巧阴损的断骨擒拿却是摔交的规矩所不许。两名侍卫骨节折断心中大是不忿虽已无力再斗却齐声怒叫:“犯规犯规!”倒是叫得理直气壮。

胡斐笑道:“打架还有规矩么?你们五个打我一个犯不犯规?”两名蒙古侍卫一想不错五个打一个是先坏了规矩那“犯规”两字便喊不出口了。

余下那人兀自死命抱住胡斐双腿一再用劲要将他摔倒。胡斐喝道:“你放不放手?”那人叫道:“自然不放。”胡斐左手抓下捏住了他背心上“大椎穴”。那人登时全身麻软双手只得松开。胡斐提起他身子双手使劲“嘿”的一声将他掷出数丈之外。但听得扑通一响水花飞溅原来他落下之处竟是生长芦苇的一个烂泥水塘。那人摔得头昏脑胀陷身污泥之中哇哇大叫。

胡斐与四名满洲侍卫游斗甚久打这五名蒙古侍卫却是兔起鹘落干净利落。旁观众人但见五名侍卫一拥而上拖手拉足将他擒住跟着便是砰嘭、喀喇、啊哟“犯规犯规!”扑通“哇哇!”诸般怪声不绝。四名侍卫委顿在地一名侍卫飞越数丈投身水塘。

这一次小丘上众人不再喝彩却是轰然大笑。哄笑声中红云闪处九名藏僧已各挺兵刃将胡斐团团围住。这九人兵刃各不相同或使戒刀或使锡杖更有些兵刃奇形怪状胡斐从未见过自也叫不出名目。眼见这九名藏僧气度凝重人人一言不瞧着这合围之势步履间既轻且稳实是劲敌。九僧错错落落东站一个西站一个似是布成了阵势。胡斐手中没有兵刃不禁心惊脑中一闪:“向二妹要刀呢还是夺敌人的戒刀?“

忽听得小丘上一人喝道:“小兄弟接刀!”只见一柄钢刀自小丘上掷了下来破空之声呜呜大作足见这一掷的劲道大得惊人。胡斐心想:“赵三哥的朋友果然个个武艺精强。要这么一掷我便办不到。”

这一刀飞来当其冲的两名藏僧竟是不敢用兵刃去砸分向左右一跃闪开。胡斐心念快如电光般的一闪:“这阵法不知如何破得?他二人闪避飞刀正好乘机扰乱。”

他念头转得极快那单刀也是来得极快。他心念甫动白光闪处一柄背厚刃薄的钢刀挟着威猛异常的破空之声已飞到面前。胡斐却不接刀手指在刀柄上一搭轻轻拨动。那钢刀飞来之势甚猛到他面前时兀自力道强劲给他拨得掉过方向激射而上直冲上天。

九名藏僧均感奇怪情不自禁的抬头而望。胡斐所争的便在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欺身抢到手持成刀的藏僧身畔一伸手已将他戒刀夺过霎时间展开“胡家快刀”手起刀落一阵猛砍快剁迅捷如风。这时下手竟不容情九名藏僧无一得免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九僧各负绝艺只因一时失察中了诱敌分心之计顷刻之间尽皆身受重伤惨呼倒地。这一场胡斐可说胜得极巧也是胜得极险。一轮快刀砍完头顶那刀刚好落下他掷开戒刀伸手接住刀一入手只觉甚是沉重比寻常单刀重了两倍有余想见刀主膂力奇大月光下映照一看只见刀柄上刻着三字:“奔雷手!”胡斐大喜叫道:“多谢文四爷掷刀相助!”蓦地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看剑!”话声未绝风声飒然已至背心。胡斐一声:“此人剑法如此凌厉!”急忙回刀挡架岂知敌剑已然撤回跟着又是一剑刺到。胡斐反手再挡又是挡了个空。他急欲转身迎敌但背后那敌人的剑招来得好不迅捷竟是逼得他无暇转身。他心中大骇急纵而前跃出半丈左足一落地待要转身不料敌人如影随形剑招又已递到。这人在背后连刺五剑胡斐接连挡了五次空始终无法回身见敌之面。胡斐恶斗半宵和快剑无双的无尘道人战成平手接着连伤四满、五蒙、九藏僧大内十八高手不料到后来竟给人一加偷袭逼得难以转身。

这已是处于必败之势他惶急之下行险侥幸但听得背后敌剑又至这一次竟不招架向前一扑俯卧向地跟着一个翻身脸已向天这才一刀横砍荡开敌剑。只听敌人赞道:“好!”左掌拍向他的胸口。胡斐也是左掌拍出双掌相交只觉敌人掌力甚是柔和浑厚但柔和之中却隐藏着一股辛辣的煞气。胡斐猛然想起一事脱口叫道:“原来是你!”那人也叫道:“原来是你!”

原来两人手掌相交均即察觉对方便是在福康安府暗中相救少年书生心砚之人各自向后跃开数步。胡斐凝神看时见那人白须飘动相貌古雅手中长剑如水却是武当派掌门人无青子不由得一呆一时不知他是友是敌。只听无尘道人笑道:“菲青兄你说我这个小老弟武功如何?”无青子笑道:“能跟无尘道人斗得上五百招天下能有几人?老道当真是孤陋寡闻竟不知武林中出了这等少年英雄。”说着长剑入鞘上前拉着胡斐的手好生亲热。胡斐见他英气勃勃哪里还是掌门人大会中所见那个昏昏欲睡的老道甚以为奇。

无尘从小丘上走了下来笑道:“小兄弟这个牛鼻子出家以前叫做绵里针6菲青。你叫他一声大哥吧。”胡斐一惊心道:“‘绵里针6菲青’当年威震天下成名已垂数十年想不到今日有幸和他交手。”急忙拜倒说道:“晚辈胡斐叩见道长。”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按理说你原是晚辈可是好兄弟他是我的拜把子老哥啊。”

胡斐一跃而起只见身后一人长袍马褂肥肥胖胖正是千臂如来赵半山。胡斐对这位义兄别来无日不思伸臂紧紧抱住叫道:“三哥你可想煞小弟了。”

赵半山拉着他转过身来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凝目瞧了半晌喜道:“兄弟你终于长大成*人了。做哥哥的今日亲眼见你连败大内十八高手实在是欢喜得紧。”胡斐心中也是欢喜不尽。这时清宫众侍卫早已逃得干干净净。他当下拉了程灵素过来和无尘、赵半山等引见。赵半山道:“兄弟程家妹子我带你们去见我们总舵主。”胡斐吃了一惊道:“陈总舵主……他……老人家也来了么?”无尘笑道:“他早挨过你一顿痛骂啦什么伤天害理什么负心薄幸只骂得他狗血淋头。哈哈!我们总舵主一生之中只怕从未挨过这般厉害的臭骂。”胡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颤声道:“那……那福康安……”

6菲青微笑道:“陈总舵主的相貌和福康安果然很像别说小兄弟和他二人都不相熟便是日常见面之人也会认错。”无尘笑道:“想当年在杭州城外总舵主便曾假扮了福康安擒住那个什么威震河朔王维扬……”

胡斐十分惶恐道:“三哥你快带我去跟陈总舵主磕头赔罪。”赵半山笑道:“不知者不罪。总舵主跟你交了一掌很称赞你武功了得又说你气节凛然背地里说了你许多好话呢。”两人还未上丘陈家洛已率领群雄从土丘上迎了下来。胡斐拜倒在地说道:“小人瞎了眼珠冒犯总舵主实是罪该……”陈家洛不等他说完急忙伸手扶起笑道:“‘大丈夫只怕正人君子哪怕鹰犬奴才?’我今日一到北京便听到这两句痛快淋漓之言。小兄弟便凭你这两句话我们便不枉了万里迢迢的走这一遭。”当下赵半山拉着他一一给群雄引见。胡斐对这干人心仪已久今晚亲眼得见喜慰无已对文泰来掷刀相助、骆冰赠送宝马更是连连称谢恭恭敬敬的交还了文泰来的钢刀从地下拾起清宫侍卫遗下的一柄单刀插入了腰间刀鞘。他自己的单刀为铁锤所击刀口卷边已然无用。跟着心砚过来向他道谢在福康安府中解穴相救之德。无尘逸兴横飞指手划脚谈论适才和胡斐及德布两人的斗剑说今晚这两场架打得酣畅过瘾生平少有。

6菲青笑道:“道长说到武功咱们这位小兄弟实是十分了得。可是还有一位少年英雄比他更厉害十倍你是决计斗他不过的。”无尘又是高兴又是不服忙问:“是谁是谁?这人在哪里?”6菲青摇头道:“你决非对手我劝你还是别找他的好。”无尘道:“呸!咱们老哥儿俩分手多年一见面你就来胡吹。我不信有这等厉害人物。”

6菲青道:“昨晚福康安府中天下各门各派掌门人大聚会会中高手如云各有各的能耐各有各的绝技。这话不错吧?”无尘道:“不错便怎样?”6菲青道:“心砚老弟去捣乱大会失手被擒。赵三弟这等本事也只抢得一只玉龙杯。西川双侠常氏兄弟驾临只救了两个人出来。可是那位少年英雄哪只不过眼睛一霎便从七位高手的手中抢下七只玉龙杯摔在地下砸得粉碎。他只喷得几口气便叫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烟飞灰灭风消云散。道长你斗不斗得过这位少年英雄?”程灵素知他在说自己脸儿飞红躲到了胡斐身后黑夜之中人人都在倾听6菲青说话谁也没对她留心。一个少年美妇说道:“师父我们只听说那掌门人大会给人搅散了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吧!”这美妇是金笛秀才余鱼同之妻李沅芷。6菲青于是将一位“少年英雄”如何施巧计砸碎七只玉龙杯如何喷烟下毒、使得人人肚痛、因而疑心福康安毒害天下英雄如何众人在混乱中一哄而散诸般情由一一说了。群雄听了无不赞叹。

无尘道:“6兄你说了半天这位少年英雄到底是谁却始终没说。”6菲青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程姑娘便是。”拉着胡斐的手将他轻轻一拉露出了程灵素的身子。群雄“啊”的一声一齐望着她谁都不信这样一个瘦弱文秀的小姑娘竟会将福康安这筹划经年的天下掌门人大会毁于指掌之间可是6菲青望重武林岂能信口胡言?这却又不由得人不信。

原来6菲青于十年前因同门祸变师兄马钰、师弟张召重先后惨死武当派眼见式微于是他接掌门户着意整顿。因恐清廷疑忌索性便出了家道号无青子十年来深居简出朝廷也就没加注目。这次福康安召开掌门人大会一来武当派自来与少林派齐名是武林中最大门派之一;二来念着武当名手火手判官张召重昔年为朝廷出力的功劳又不知6菲青的来历便敦请武当派掌门人下山。6菲青年纪虽老雄心犹在知道福康安此举必将不利于江湖同道若是推辞不去徒惹麻烦当下孤身赴会要探明这次大会真相俟机行事及至心砚为汤沛所擒他便暗中出手相救。

陈家洛、霍青桐等红花会群雄自回疆来到北京却为这日是香香公主逝世十年的忌辰各人要到她墓上一祭。福康安的掌门人大会被人搅散又和武林各门派都结上了冤自是恼怒异常便派德布率队在城外各处巡查见有可疑之人立即格杀擒拿。不意陶然亭畔一战文泰来、赵半山等尚未出手大内十八高手已尽数铩羽而遁。陈家洛等深知清廷官场习气。德布等败得如此狼狈红花会人物既未惊动皇亲大官他们回去定是极力隐瞒无人肯说在陶然亭畔遇敌决不致调动军马前来复仇。此处虽离京城不远却尽可放心逗留。群雄和6菲青是故友重逢和胡斐、程灵素是新知初会自各有许多话说。言谈之间忽听得远远传来两下掌声稍停一下又是连拍三下。那书生打扮的“金笛秀才”余鱼同拍掌三下相应一停之后连拍两下。无尘道:“五弟、六弟来啦。”只见掌声传来处飞驰过来两人身形高瘦。胡斐在福康安府中见过知是西川双侠常伯志、常赫志到了。只见他兄弟身后又跟着两人手中各抱着一个孩子奔到近处见是双子门倪不大、倪不小兄弟。他二人手中抱的竟然是马春花的一对双生儿子。原来倪不大、倪不小看中了这对孩子宁可性命不要也是要去夺来。常氏兄弟原是双生兄弟听了倪氏兄弟之言激动心意乘着掌门人大会一哄而散的大乱混入福府内院。其时福康安和众卫士腹中正自大痛均道身中剧毒人人忙于服药解毒常氏兄弟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毫不费力地打倒了七八名卫士便又将这对孩子抢了出来。

胡斐见了这对孩子想起马春花命在顷刻不由得又喜又悲猛地想起一事对陈家洛道:“总舵主晚辈有个极荒唐的念头想求你一件事。”陈家洛道:“胡兄弟但说不妨。你我今日虽是初会但神交已久但教力之所及无不依从。”胡斐只觉这番话极不好意思出口不禁颇为忸怩红了脸道:“晚辈这个念头实在是异想天开说出来只怕各位见笑。”陈家洛微笑道:“我辈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哪一件不是荒唐之极?哪一件不是异想天开?”

胡斐道:“总舵主既不见怪我便说了。”指着那两个孩童说道:“这两个孩竟是福康安之子他们的母亲却是命在垂危。”于是从当年在商家堡中如何和马春花相遇一段事说起直说到马春花中毒不治。只听得群雄血脉贲张无不大为愤怒。依无尘之见立时便要赶进北京城中将这无情无义的福康安一剑刺死。红花会七当家武诸葛徐天宏道:”昨晚北京闹了这等大事出来咱们若再贸然进城福康安定然刺不到说不定大伙还难以全身而退。”陈家洛点头道:“此刻福康安府门前后不知有多少军马把守如何下得了手?单是要混进城门便是大大不易。我此番和各位兄弟同来志在一祭不可为了泄一时之愤使众兄弟有所损折。胡兄弟你求我做什么事?”胡斐道:“我见总舵主万里迢迢从回疆来到北京只是一祭墓中这位姑娘情深义重世所罕见。在下昔日曾受这位马姑娘一言之恩无以为报中心不安。眼见她临死之际挂念两事死难瞑目。一件是想念她两个爱子天幸常氏双侠两位前辈已救了出来另一件却是她想念福康安那奸贼仍盼和他一叙。虽说她至死不悟可笑亦复可怜但情之所锺……”说到这里心下黯然已不知如何措词。陈家洛道:“我明白啦!你是要我假冒那个伤天害理、负心薄幸的福康安去慰一慰这位多情多义的马姑娘?”胡斐低声道:“正是!”群雄觉得胡斐这个荒唐的念头果是异想天开之至可是谁也笑不出来。陈家洛眼望远处黯然出神说道:”墓中这位姑娘临死之际如能见我一面那是多么的快活!可惜终难如愿……”转头向胡斐道:“好我便去见见这位马姑娘。”胡斐好生感激暗想陈家洛叱咤风云天下英雄豪杰无不推服自己只是个无名晚辈今日初会便求他去做这样一件荒诞不经之事话一出口心中便已后悔他居然一口答允以后这位总舵主便是要自己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了。群雄上了马由胡斐在前带路天将黎明时到了药王庙外。胡斐双手携了孩子伴同陈家洛走进庙去。只见一间阴森森的小房之中一灯如豆油已点干灯火欲熄未熄。马春花躺在炕上气息未断。

两个孩子扑向榻上大叫:“妈妈妈妈!”马春花睁开眼来见是爱子陡然间精神一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说道:“孩子孩子妈想得你好苦!”三个人相拥良久她转眼见到胡斐对两个孩子道:“以后你们跟着胡叔叔好好听他的话……你们……拜了他作义……义……”胡斐知她心意说道:“好我收了他们作义儿马姑娘你放心吧!”马春花脸露微笑道:“快……快磕头我好……好放心……”两个孩子跪在胡斐面前磕下头去。胡斐让他们磕了四个头伸手抱起两人低声道:“马姑娘你还有什么吩咐么?”马春花道:“我死了之后求你……求你将我葬……葬在我丈夫徐……师哥的坟旁……他很可怜……从小便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不喜欢他。”胡斐突然之间想起了那日石屋拒敌、商宝震在屋外林中击死徐铮的情景来心中又是一酸说道:“好我一定办到。”没料到她临死之际竟会记得丈夫伤心之中倒也微微有些喜欢。他深恨福康安听马春花记得丈夫不记得那个没良心的情郎那是再好不过那知马春花幽幽叹了口气轻轻地道:“福公子我多想再见你一面。“

陈家洛进房之后一直站在门边暗处马春花没瞧见他。胡斐摇了摇头抱着两个孩儿悄悄出房陈家洛缓步走到她的床前。胡斐跨到院子中时忽听得马春花“啊”的一声叫。这声叫唤之中充满了幸福、喜悦、深厚无比的爱恋。她终于见到了她的“心上人”……

胡斐惘然走出庙门忽听得笛声幽然响起是金笛秀才余鱼同在树下横笛而吹。胡斐心头一震在很久以前在山东商家堡依稀曾听人这样缠绵温柔的吹过。这缠绵温柔的乐曲当年在福康安的洞箫中吹出来挑动了马春花的情怀终于酿成了这一场冤孽。金笛秀才的笛子声中似乎在说一个美丽的恋爱故事却也在抒写这场爱恋之中所包含的苦涩、伤心和不幸。庙门外每个人都怔怔地沉默无言想到了自己一生之中甜蜜的凄凉的往事。胡斐想到了那个骑在白马上的紫衫姑娘恨不得扑在地上大哭一场。即使是豪气逼人的无尘道长也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美丽而又狠心的官家小姐骗得他斩断了自己的一条臂膀……笛声悠缓地凄凉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陈家洛从庙门里慢慢踱了出来。他向胡斐点了点头。胡斐知道马春花是离开这世界了。她临死之前见到了心爱的两个儿子也见到了“情郎”。胡斐不知道她跟陈家洛说了些什么是责备他的无情薄幸呢还是诉说自己终生不渝的热情?除了陈家洛之外这世上是谁也不知道了。胡斐拜托常氏双侠和倪氏昆仲将马春花的两个孩子先行带到回疆他料理了马春花的丧事之后便去回疆和众人聚会。陈家洛率领群雄举手和胡斐、程灵素作别上马西去。胡斐始终没跟他们提到圆性。奇怪的是赵半山、骆冰他们也没提起。是不是圆性已经会到了他们要他们永远别向他提起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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