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制,每年的正节为正旦、元宵、冬至,每到这三大节,京官们除了一日假期之外,往往皇帝还会另外赐假三日到十日不等。除此之外,如中秋端午中元等节令,则是按照规矩赐下各种物事,却还不到普天同庆的地步。而一度曾经年年举办的万寿节、千秋节和天圣节庆典,则因为当今天子永熙皇帝素来俭省,皇帝万寿节和皇后千秋节往往是免朝贺免大宴,再加上皇太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去世,天圣节自是没了,因而这三大圣节多年不曾大操大办了。
正因为如此,这一年的千秋节不再像常年那样免朝贺,皇后更是传旨诸勋贵府邸,寿礼不许过奢,更要考较诸府千金的手艺,上上下下自然是全都着紧了起来。说是不许奢侈,却没说不许动心眼比心机,谁不在这用心两个字上下功夫。在千秋节前一日,每一家都已经准备停当,甚至连明日穿的诰命行头,要说的话,都打点了齐全。
二月二十三的午后,阳宁街上早有阳宁侯府派出家奴洒扫了一遍,随即又看住了两头街口,因而,等到那一行五六辆小车和二三十个随从拐了进来时,自然没有什么外人路人惊扰。一辆辆车从西角门进去,绕过影壁,沿甬道走了一箭之地,又拐了一个弯,方才在垂花门前落下。早就等候在这里的马夫人徐夫人带着儿女一块上前恭迎,却见头前绿萼玉芍踩着车蹬子下来,紧随其后下来的却是陈澜。落地之后,陈澜转过身来,这才把朱氏搀扶了下车。
“老太太去庄子上休养了这么些日子,瞧着气色真是好多了。”徐夫人觑着朱氏面色,见是满面红光,眸子有神,而且心情仿佛极好,不禁暗自纳罕,逢迎了一句之后又看着陈澜笑道,“澜儿果然能干,不但老太太照应得好,听说那庄子也打理得好。”
马夫人想起陈滟和陈汐一起被打发回来,陈澜和陈衍姐弟却安安稳稳呆在庄子上,自然就是满肚子不痛快,此时便皮笑肉不笑地说:“三弟妹说的是,这回三丫头着实是有功了。”
两个媳妇一个尖刻,一个文弱,朱氏自然尽知,此时便淡淡地一笑,见陈衍也上来搀自己的手,她就笑道:“在庄子上这么些时日,不但是我,就是衍儿也把筋骨练得结实了,人也健壮了不少。只忙坏了三丫头,一头是那些被奸人欺压几乎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佃户,一头还得照应我这个老婆子和衍儿,差点忙得脚不沾地。好在能者多劳,总不是白辛苦。”
听朱氏满口都是称赞陈澜,后头的其他孙儿孙女也都是面色各异。陈冰气鼓鼓地就想说话,却被祝妈妈一把拽住了胳膊,只能恨恨地闭上了嘴;陈滟则是低垂着头,脸上因为多敷了脂粉,瞧着很是不自然;陈汐则是憔悴了不少,一幅心不在焉的表情。至于陈清和陈汉,两人俱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外人说什么都和他们没关系。
朱氏从垂花门进去,就有仆妇抬了早就预备好的凉轿过来,她便摆了摆手说:“用不着这些,我这腿脚走路还便当,没到走几步路都撑不下的地步,又不是下雨雪的天。”
“老太太身体康健是上上下下的福气。”陈澜笑着答了一句,心中却想念着安园的时光。
自从把陈滟陈汐这一对姊妹打包送了回去,再加上庄子上最大的麻烦已经过去,陈澜终于过了几天安生的舒心日子。鞋是重新做了一双,这一回却是红螺和芸儿一块帮忙纳鞋底,她在鞋面上另下了些功夫,瞧着比从前更华贵了些。
而除了这些针线活计,她又吩咐在临波馆内设了小厨房,调了一个厨艺不错的庄户女人进来给原来的厨娘崔嫂打下手,除了朱氏的养身药膳,就是专为陈衍准备的各式汤羹,她自己则是做了几样果酒,几日间虽忙碌,可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毕竟,乡村的空气原本就好,再加上郁结一去,祖孙三人哪还有不红光满面的道理?
进了蓼香院前头那一重穿堂,早有留守的一干丫头上前磕头,却没有郑妈妈。马夫人拿眼睛四下里一瞧便没话找话说:“老太太要回来的消息早就知会了郑妈妈,刚刚在门口等的时候没见郑妈妈我就觉得奇怪,怎么眼下还是没人?论理她怎么也不该出去就是。”
一旁的徐夫人见朱氏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就笑道:“郑妈妈替老太太打理的事情多了,指不定这时候有什么要紧事急着去办,一时没赶回来……”
“三弟妹这话就着实是说笑了,有什么事比老太太回来还要紧?”
在安园的时候没人在耳边聒噪,如今一听得这缠枪夹棒的话语,朱氏就觉得心里不耐,便捏了捏陈澜的手。陈澜也就不理会那两位婶娘的言语,加快几步搀扶朱氏进了正房。扶着朱氏在东暖阁炕上坐下之后,她又亲自取了一旁丫头奉上的茶端了过去。
刚刚在外头讥刺了几句,见徐夫人打得一手好太极,马夫人心里不忿,此时一进暖阁,她就解下身上那件莲青色的灰鼠披风丢给了祝妈妈,在左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了。她正要开腔时,却不料徐夫人抢在前头笑道:“说实话,我是一直盼着老太太回来,偏您却捱到最后一日。明天就是皇后千秋节了,我们年轻,竟是没朝谒过几回,这要是那会儿露了怯,就实在是丢脸了,要紧处您还得解说解说。”
马夫人素来瞧不起从前一年能病大半年的徐夫人,如今见她突然打起精神料理内务,心里就存着十分的恼恨。陈瑛一回来就大获全胜,险些把朱氏气出了个好歹来,当时看看痛快,事后想想却是惊心。所以,等到第一回接老太太没把人接回来,之后第二次又一肚子火地把陈滟接了回来,狠狠骂了庶女一顿,她又和陈玖夫妻俩商量许久,最后觉得这是老太太的以退为进之计,自然也就只顾着不断派人往庄子上送东西,又仔仔细细留心三房的动静。
于是,这会儿看徐夫人卖好,她就似笑非笑地说:“三弟妹说的是,老太太不回来,咱们家上下都没有主心骨呢。就是三弟和三弟妹他们,原本还能趁着天气好搬到庆禧居,如今也不得不耽搁了下来。”
庆禧居三个字一出,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陈澜当然知道,早先过年的时候,朱氏曾经开了口,让二房一家人搬到庆禧居中住,只没想到后来连番事变,二房失爵三房承爵,这事情也就无限期拖延了下来。如今马夫人重提此事,除却心怀怨尤,煽风点火的意味更大些。
果然,话音刚落,徐夫人就连忙解释道:“老太太别听二嫂开玩笑,老爷之前还说,这庆禧居一直空着,里头的物件都快发霉了,还不如挪出来晒一晒,再请人休整休整,照旧请老太太搬进去。毕竟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地方了,比蓼香院这儿阳光好朝向好。”
见马夫人和徐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朱氏只含笑不做声,陈澜却觉得有些厌烦,觑了个空子就满脸不好意思地说:“老太太,今日车做得久了,我这头有些犯晕……”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挤在我这辆车上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捏敲打,服侍得我这个老婆子舒舒坦坦,自己却累着了。先回房歇着去吧,等晚上过来的时候,再说明天的事情。对了,衍儿送你姐姐回去。”
陈衍巴不得这一条,朱氏一开口允准,他就立刻蹦了下来,殷勤地搀扶着陈澜往外走。姐弟二人出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里头传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冷嘲热讽,却不知道最后谁人能占得上风。因之前进穿堂的时候,陈澜就打发芸儿带着苏木胡椒先回去了,这会儿等着的就只有红螺和檀香露珠。几个人出了穿堂之后,正巧遇着急匆匆回来的郑妈妈。
“三小姐,四少爷!”郑妈妈虽有些匆忙,但仍是立刻上前行礼,又笑道,“老太太几次送信回来,都说在那儿住得舒心,总算是让咱们放心了些。”
“刚刚二婶还说起郑妈妈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您这是打哪儿回来?”陈澜有意问这么一句,见郑妈妈面露犹疑,就岔开话题道,“我是坐车坐久了有些头晕,所以老太太特意嘱咐四弟送我回去。”
“那是得好好休养,从通州回京虽然近,可也得大半天了。”郑妈妈口中这么说着,见这边厢只得这么几个人,微一沉吟就又加了一句,“明天就是皇后千秋节,老太太和二夫人三夫人一大早就要出宫朝谒的。虽说是素来并不召见各家小姐,但也难免有个万一,三小姐回去之后千万预备预备。”
情知郑妈妈绝不会多说这么一句无用的话,因而回到锦绣阁,陈澜便招来沁芳和瑞雪茴香,打听自己离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果然,听了沁芳的话,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小姐,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皇后此次考较各家千金的手艺,是为了给诸王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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