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外头呼啸的寒风吹着地上散落的树叶杂物等等打旋儿,屋子里的油灯却是连动弹都不动弹一下,只缩在那儿犹如睡着了一般。床前的云姑姑坐在那儿给陈澜念着书,可往日几页一念就犯困的陈澜,这会儿却一丁点睡意都没有,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云姑姑瞧着瞧着,索性就放下书不念了,又为陈澜掖了掖被子。
“夫人还在想芸儿?”
“当然。”陈澜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毕竟一天了。也不止是她,门一关消息闭绝,说不担心怎么可能。而且,比起上一回来,此次的来人什么话都不说,幸亏镜园上下已经整肃一清,否则像从前的样子,就是弹压也未必能弹压住。对了,外头那边什么都问不出来?”
“问不出来,而且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京卫。”这才是云姑姑最担心的一点,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夫人,恕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这些兵卒看上去彪悍的很,怎么都不像是京城的老爷兵,倒像是上过战场的。可近来朝廷打仗的地方除却云南就是辽东,再就是老爷和威国公一块打的漠北……不说这些了,明日天亮再想办法,夫人您先睡吧。”
然而,云姑姑这话一出,外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西次间前头的门帘被人拉开了一条缝,仿佛有人在张望什么。云姑姑正要托词出去看看,陈澜已经眼尖瞧见了,当即开口唤道:“是谁在外面?有什么话进来说。”
她既是开了口,外头的柳姑姑再也不好藏着掖着,闪身进门之后屈膝行了礼,她就站在床边略欠着身子说道:“夫人,我是看着晚了,怕吵了您睡觉。”
“姑姑又不是第一天在我身边,还说那么多题外话干什么。是家里的事还是外头的事?”见柳姑姑面露踌躇,陈澜不禁有些不耐烦了,“姑姑您就别犹犹豫豫了,你说了我还能睡得着,你不说我就是挨着枕头也睡不着。”
“夫人,是后门那边突然有动静,有人投进了这样一封信进来。”柳姑姑把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赫然是攥着一封信,“是拴了石头丢进来的,幸好后院巡守的人认真仔细,否则说不定就错过了。不过,这东西来历不明,所以我本来想还是不要惊醒夫人。”
“既然没睡着,也谈不上什么惊醒。”陈澜要过信来,见一旁的云姑姑已经是掣了油灯过来,她就将信封对着灯火照了照,见封口赫然用的是印泥,信封则是用的油纸,她不禁微微一愣。让柳姑姑去把裁纸刀找来小心翼翼开了口,她伸手进去一掏,却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展开来只一瞧,她看到那上头清一色向左倾斜的字迹,不觉皱起了眉头。
是用左手写的!
确定了这一点,陈澜自是更多了几分警惕。然而,相比字迹,却是上头的内容更触目惊心——那上头不但指明了杨进周扣下安仁之事阳宁侯陈瑛已经知晓,而且还开门见山地说新营后山纵火之事乃是阳宁侯陈瑛所为,旨在调虎离山把人捞出来。除此之外,内中还说韩明益家险些遭劫,其独子得贵人之助方才逃过一劫。如此种种一一看完,陈澜只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撂在床边好一会儿,她才吩咐道:“你们两个也看看。”
云姑姑和柳姑姑对视了一眼,随即就依言捡起信笺凑在一块看了。尽管从刚刚陈澜那脸色上头看出了几分端倪,但真正看完了这信,两人却不免又惊又怒,云姑姑更是立刻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夫人,这事情非同小可,这阳宁侯简直是狗急跳墙疯了,至少咱们得给老爷送个信出去,否则再过两天就是大年夜……”
“出得去吗?”陈澜看了云姑姑和柳姑姑一眼,见两人同时露出了一丝难色,她这才若有所思地说,“当然,想方设法的话,要出去还是能够的。可这会儿外头戒备如此森严,不论这样的戒备是好意还是其他意思,咱们只要耍了小花招出去,异日尘埃落定,免不了会被人抓着把柄。况且,出去之后,你们预备去找谁?是寻叔全,还是去定府大街?叔全在城外,路上若出点意外如何?定府大街那边亦是当事者之一,安知不会像我们这儿被看守起来?”
“那,依夫人的意思……”
“把这封信仔仔细细收好了。”陈澜眯了眯眼睛,随即斩钉截铁地说,“以不变应万变,等事情过后,把东西抛出来……不,等一等,索性这样,明天一早,把门外带队的给我叫进来,到时候我倒是要让他看一看这份东西!”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清早,镜园上下就热闹了起来。尽管门外还有官兵戒备,但年前这几天却是一定得好好过的,因此哪怕是心怀惊惧的人,这会儿也在同伴的插科打诨下忙忙碌碌干起了自己的差事。而厨房中的那几个厨娘可说是一边忙一边庆幸,因为家里备的肉食菜蔬至少够吃到元宵,这还不算温室里的那几个菜棚果棚。几个人一边忙着打井水洗菜,一边在那儿闲磕牙。
“所以说,之前那一回,那些眼看着官兵上门惊慌失措上下钻营甚至于悄悄弄门路想出去的,事情一过后就全部扫地出了门。别看夫人和善,真正下手也是毫不手软的。”
“怪不得这一回上上下下这么太平呢,原来是从前有过这样的事儿。我是从江南跟过来的,哪里见过这么吓人的景象?可是,这不是传闻有人都来问过夫人话么?”
“什么问话,夫人还有身子呢,谁来了不得客客气气?再说了,谁信夫人会干出这种事来?看看那位常来常往的四舅爷,见谁不是客客气气打招呼,打赏什么时候小气过?要我说,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是那些眼睛张在头顶上张扬跋扈的纨绔能比的,怎么会小家子气地用那种不上台面的法子争斗!”
两人的话正说到这儿,刚刚出去的另一个厨娘就急急忙忙走了回来,冲她们招了招手示意噤声,随即到旁边的小凳子上一屁股坐了,这才低声说道:“外头有一位军爷进来了,说是夫人请人到正堂说话,这会儿夫人那边暖轿已经从怡情馆出来了。”
“这大冷天的夫人亲自见人?还要开正堂?就算是带队的,顶多也不过是千户,用得着夫人亲自去见?”其中一个最快的连珠炮似的问了好几个问题,这才突然警醒了过来,“对了,你们说后天就是大年夜,老爷究竟能不能回来?”
一干人面面相觑的同时,那边正堂已经打开,暖轿在门口停下之后,柳姑姑和几个丫头就簇拥了陈澜进去。尽管早上就事先吩咐烧了地龙,但毕竟时间还短,屋子里还带着几分冬日的宿寒。等到陈澜坐下,屏风摆好,门外就传来了通报声,道是徐千户来了。不一会儿,陈澜就听到了马靴踏在青砖上的沉闷声响,随即就是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卑职见过杨夫人。”
这是个从来没听到过的声音,因而陈澜沉吟片刻,这才开口说道:“我知道徐千户到这儿是公事,原本也不想惊动你过来一趟,实在是昨天晚上,家里发生了一件奇事。如果我没记错,后门的那条后街应该也是你手下的人看着的,可就是在亥正之后不久,有人用石块掷了一样东西进来。我想问问,徐千户可知情?”
“竟有此事!”
带着徐千户进来的云姑姑清清楚楚地瞧见,这位四十开外的军官脸上赫然是又惊又怒的表情,怎么也不似伪装。于是,情知柳姑姑必然看得见,她就冲着屏风那儿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这样的反应,站在屏风缝隙那儿的柳姑姑就悄然走回来,在陈澜身边躬下身说道:“夫人,看那徐千户的反应,似乎真不知情。”
陈澜微微颔首,当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徐千户不信。柳姑姑,把那封信拿去让徐千户看看,再把昨晚上巡夜的人一块叫来。”
正如陈澜所料,当这位徐千户看过了信的内容之后,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可更多的却是迷惑和糊涂,而问过了巡夜的更夫之后,他更是二话不说径直单膝跪了下来:“夫人恕罪,是卑职驭下失职,这就去严严实实盘问一遍,保准不会再犯这样的过失!夫人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卑职就先告退了。”
等到徐千户离开,陈澜才从屏风后出来。相对于几个丫头的茫然,云姑姑柳姑姑的若有所思,她心里已经是明镜似的透亮。是告退而不是告辞,这其中的区别就大了。而这位徐千户听那说话谈吐,多半是直肠子,这一出去,不闹个鸡飞狗跳是决计不可能的。那投书进来的人若只是陈述事件而不是连主使都点出来,那还可以说是好意,可既是点出了陈瑛的名字,多半是居心叵测。既如此,那一番鸡飞狗跳,想来是够他喝一壶的!当然,即便人是造谣生事,三叔陈瑛也决计脱不了干系,扔出这炸药包去任他们狗咬狗最好!
只是,她这边终究是小打小闹,是非成败,还得看杨进周他们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