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又是一个满城飘雪的日子。
只是对于朝会而言,无论是雨是雪,按例都是照常上朝。因而,当这一日尚未有职司,假期却已经到头的杨进周满身雪花骑马回来之后,陈澜自然是亲自忙着给人换衣裳打热水。待到杨进周在热乎乎的炕上坐下来,见其面露微笑,显然这一日朝会只有好消息没有坏消息,她接过芸儿送来的热茶递了过去,因问道:“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是好事!”杨进周看也不看尚未退去的芸儿,随手接着茶往炕桌上一放,就拉着陈澜在身边坐了,“今天,皇上诏令选京营三大营精锐两万人,立四营,每营各五千人。由我提督统管,号新营。原来的京营剩下那些人重新遴选,年五十以上者一律裁汰,给半俸,令回耕屯田,剩下的青壮重新整编,仍是锐骑营、神机营、步军营,号老营。”
陈澜仍旧有些不太明白杨进周为何这么高兴,就顺着他的口气笑道:“哟,怪不得一回来就这么乐呵呵的,敢情是又升官了!”
“我的官已经够大了,家产虽不说十分殷实,可儿孙辈都够用了,升官发财有什么高兴的,况且品秩还一样。”杨进周见芸儿已经躲了出去,索性把陈澜拉到了自己怀里,“如今皇上这般措置,分明是打消了之前那些人的猜测。韩国公掌管老营,决计是不会入主中军都督府,我这提督新营,也是不会去辽东的。你不是一直担心我去前头拼杀吗?这下可放心了!”
“啊!”
陈澜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杨进周的腰背,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我是不想你去……可是,这不是我想拦就能拦着的。你是一路从沙场拼杀才有现在的日子,哪怕你没有雄心壮志,皇命终究难违,我不能让皇上觉得,我是只为了自己一家的平安喜乐,就阻了他的意图谋划,阻了你建功立业。”
“你不要说了。”杨进周感觉到妻子的下巴轻轻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吐气如兰的感觉弥漫在整个脖子上,让他整个人都软了下来,“爹爹当年纵马疆场,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也是为了给杨家人看看,让娘过上好日子。以至于到我,也是因为这条路尽管艰险,可也比科场取功名来得快捷,所以不得不拿命去拼!别看我才二十出头,杀了那么多人,那雄心壮志已经都过了,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几年安稳日子。”
“谁和你老婆孩子热炕头……”陈澜嘴里轻轻嘀咕着,人却毕竟贪恋那温暖的怀抱,久久依偎着他没松手,“这真是太好的好消息,我放心了,娘也可以放心了!”
屋子里烧着火炕,原本就温暖如春,眼下两个人靠在一块儿耳鬓厮磨,身上自然渐渐就都热了起来。虽是大白天不曾真个**,但那层层衣裳自然隔不住男女之间的热情,竟是比夜晚更添几分春色。当陈澜察觉到一只手轻轻探进了自己的衣襟中时,她几乎是本能地轻呼了一声。而就在这时候,外头正巧传来了庄妈妈的声音。
“老爷夫人可在?阳宁侯府四少爷来了。”
“都在呢,庄妈妈您且等一等,老爷刚从外头回来,身上都给雪水捂湿了,夫人正在亲自给老爷换衣裳呢。”
芸儿的回答终于让陈澜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站起身整理散乱的衣襟,她又没好气地斜睨了杨进周一眼,却见其正慢条斯理地扣扣子,见她看他,竟然还微微笑了笑:“放心,庄妈妈不会这么没眼色进来的!”
“要有个万一,那可就出丑了!”陈澜轻哼了一声,然而,接下来听到的一句嘀咕却险些让她再次飞过去一个白眼。
“挑什么时候过来不好,偏生挑这时间上门!”
就因为这短短的小插曲,当夫妻双双出现在陈衍面前时,敏锐的陈家小四就发现了姐姐的双颊红润得有些不正常,而那位向来待自己和颜悦色的姐夫,这会儿虽说不是用瞪的,可却显然不是什么好颜色。于是,在相见过后,趁着走路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拉住了陈澜,小声问道:“姐,我得罪姐夫了?”
“别理他!!”
陈澜怎能让陈衍往那方向去联想,自然是不露痕迹地把话题拐了过去。等到从江氏那惜福居回来,陈衍一进怡情馆就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在一旁软榻上坐下,嘴里就迸出了一句话来:“姐,老太太答应了,这次一定分家!不过,老太太想打听明白,三叔这一次回来献俘,究竟是会顺势调回来,还是只停留一阵子,仍要镇守肃州的?”
这却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陈澜踌躇了一会,终究看向了杨进周。后者沉吟了一会,就直截了当地摇摇头说:“除非你去问皇上,否则谁也说不准。天威莫测,此前阳宁侯乃是妄自揣摩上意,由是失了圣心,再加上想再试探挽回时自请前去肃州,皇上立刻准了,这就更失分不少。不过,阳宁侯终究是真有才能的,能那么快在肃州站稳脚跟,甚至还收服了赤斤蒙古,于皇上来说也是一件喜事。只要赤斤卫能够挡住土鲁番人,西北太平,朝廷就不至于这么吃紧。从这一点来说,阳宁侯调了回来,继任者又要选谁?”
杨进周这个深悉兵事的娓娓道来,陈衍顿时恍然大悟,连忙重重点了点头:“姐夫说的是,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回禀老太太,这事咱们就不打听也不纠结了!只是,襄阳伯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据我所知,那边因为正支已经没了,旁支为了袭爵闹得沸沸扬扬,连婚书都找不到了。要真是这样,五姐的婚事还大有可为,她虽年纪大了些,可总比苏婉儿强,这么一直耽误着实可惜了,而且,拖到三叔回来,不定怎么个结果!”
“得了闲就开始思量这事,好好,总算娘和韩先生没白教你!”陈澜心中大为欣悦,忙冲着杨进周也说道,“五妹的事情你也留心留心。军中年轻有为的军官想来也不少,我五妹就是年纪稍稍大了两岁,人品模样性子可是样样都好。”
杨进周是知道陈澜性情的,当即就笑着点了点头。然而,却只见陈衍突然蹦了起来,东张西望之后就站起身凑到他们夫妻俩跟前,竟是又低声说道:“今早我从师傅那里练了武课才出来,正好见到以前晋王府的那位汤老先生。他现在是翰林待诏,我还想赶紧回府见老太太呢,他偏拉我去喝了一通茶,然后若有若无地对我说,晋王曾经感慨过,说是五姐姐红颜薄命,只可惜被耽误了云云。总之我听得心里发毛,他这话……是不是那意思?”
是不是那意思?
陈澜和杨进周交换了一个眼色,见其的表情中流露出少有的慎重,心里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从前晋王妃在,有时候顾虑到那一层关系,她考虑问题不能丢下这位在皇位继承序列中排名第一的皇子,可如今……荆王眼看就要在冬至日被册封为皇太子了,晋王的折腾就实在是让人腻味反感了。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看着陈衍反问道:“你说呢!”
“天知道!继妃人选都已经差不多尘埃落定了,他还招惹咱们家算什么意思!”陈衍愤愤不平地用力一捶扶手,杀气腾腾地说,“再说皇上也不会由得他!”
“皇上……倒是未必不会由得他。”
杨进周的声音有些低沉。见陈澜面露沉吟,陈衍的脸色则是从愕然到倒吸一口凉气,他便也不解释,只微微笑道:“今天纪曦回威国公府了,他父亲出发在即,四弟不妨去见他一见,也许会另有收获。”
“啊,罗师兄回家了?”陈衍一下子高兴了起来,乐呵呵地说,“罗师兄上次见我还是两个月之前了,对我抱怨说干得比牛还多,过得比狗还累,一个劲地对我说日后千万不能去科举,考了科举之后也千万别进内阁学习机务。几位阁老一块砸下来的事情,足够把人压得背都弯了,更不要说其中还加了一位不想让人说他偏袒的岳父!”
这话说得有趣,陈澜听了扑哧一笑,杨进周也不禁莞尔:“哪里有纪曦说得那般可怕。不过能者多劳,纪曦随机应变天下无双,这重担他不挑起来,难道还让别人挑起来?文官升迁不比武官,三年而由传胪拔至五品,这别人才刚散馆呢,哪有他的机缘?”
“所以说,这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啦?”
陈衍笑嘻嘻地在背地里打趣罗旭,随即就眯缝着眼睛笑道:“那好,我在姐姐姐夫这儿蹭了中饭,就去宜园……对了,索性姐姐姐夫和我一块去到那儿蹭饭?师嫂上回还送过我云南的普洱茶,只是还有不少古古怪怪的草叶子,我总不敢冲茶喝,师傅倒是最最喜欢的!”
听说罗旭回了宜园,陈澜倒是起意顺道和陈衍一起去看看张冰云,当下就看着杨进周。果然,杨进周几乎想也没想,便笑着点点头道:“也好,我们一块去宜园打扰纪曦夫妻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