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着手中的那份供词,陈澜脸色铁青,手指上不知不觉用力越来越大,到最后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让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这样狠毒却拙劣的戏码,果然是出自两个女人之手!汝宁伯夫人也就罢了,那毕竟是为了丈夫儿子的爵位,所以牺牲两个不相干的人想来也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可是,她的二姐,汝宁伯世子夫人陈冰,竟然也是帮凶!这两个还自以为聪明,派出一个妈妈来接洽那胡三,以为不会有别人知情,却不知道这年头市井混混原本就是最奸猾不过的,别转身就立时追踪过去,最后三两下就套问出了内情!
长镝侍立在陈澜旁边,见她怒形于色,便弯下腰来低声提醒道:“夫人,虽说这事情着实可恨,但宣扬开来却有些不妥,不若把人送到顺天府,递张条子让他们当廷决了,免得再生后患。”
王公贵戚府中,私刑打死个把仆婢是常有的事,平日自然无事,但在朝中应景儿发作了就是使人下台的把柄。至于私刑处决良民,泄露出去则更是了不得的大事,因而,陈澜虽说对那胡三痛恨已极,所谓的二十板子也只是嘴上说说,纯粹是吓唬人的。此时此刻,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看向了云姑姑:“让那几个家将把人押到顺天府去,请云姑姑跟着,就说人私窥官员府邸,偷盗府中财物,立时把这事情了结了。”
“是。”云姑姑在宫闱呆了多年,虽说皇后不管事,但她却不得不参与处置某些琐事,因而此时心领神会,屈了屈膝就应道,“奴婢必然会看着他们料理干净。”
见云姑姑出了门去,陈澜方才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去看看那个木老大可审完了,若是审完了,就把人带到这来!”
一旁的紫鹄被两个婆子架着,最初那种死里逃生的疯狂劲头已经过了,整个人便渐渐知道了害怕,顿时抖得犹如筛糠似的。眼见长镝答应一声出去叫人,她突然挣了两下膀子,竭尽全力跪了下来,又死命膝行上前了两步。
“夫人,夫人,奴婢二人一直都是被人支使的,求求您发发慈悲,饶过我们这一次吧!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一辈子报答您的恩德……”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两个吓了一跳的婆子就赶紧把人拽了回去,其中一个还三下五除二掏出了手绢一把塞在了她的嘴里。而陈澜转头盯着她看了片刻,见人已经是泪流满面,那眸子里全是深深的绝望,哪里不知道是刚刚长镝说的话和自己对云姑姑的吩咐吓着了她。
“想必你们之后该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若是要你们的性命,亦或是要拿你们泄愤,还用得着等如今?”
陈澜并没有提匹配良人之类的话,见紫鹄一副逃得性命如释重负的模样,她便不再言语,只摆摆手吩咐两个婆子把人拉下去看好,这才往后头靠了靠。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她和柳姑姑两个人,那种静寂的气氛竟是有些瘆人。须臾,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声响。
很快,两个押人进来的家将就循原路退了出去,而那个木老大则是活动了一下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双手,又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夫人,小的已经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小的敢指天发誓,这事情真的是一星半点都不知道,若是小的有半点虚言,管教出门让马车撞死……”
这等赌咒发誓之类的言语陈澜从来就不信。要是真有因果报应,这世上怎么还会有那么多恶人?因而,不等木老大说完,她就径直打断了他:“你既是曾经为汝宁伯府送过人,想来京师的达官显贵府邸,都有你手上出去的人?”
木老大闻言一愣,随即赶紧陪笑道:“回禀夫人,小的是做这个的营生,可只要是出去的人,就和小的再也无关了,除非是主人家嫌弃他们笨亦或是其他缘由发落卖了,小人才会接手,只那种人再不敢往贵人府邸送,多半是随处找个人家卖了。另有就是,小的从不做那些青楼楚馆的生意,就是那两位姑娘,也只是贵人府邸也需要经过那等训导的丫头,所以小的专门寻了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人。”
虽是看不见人,但陈澜听着这字斟句酌的话,心里倒是对这个看似低微的人牙子生出了几许赞赏。即便是如今生死捏在别人手里,却也不敢大包大揽,倒还是个审慎人。因而,她不禁微微一笑:“没想到你还是个实诚人。看来,这一次你只是被下头胡作妄为的伙计连累了。只是……”
她说着词锋一转,语气又犀利了起来:“这么大的事,不是你一句不知情便能过去的。”
木老大闻声暗自叫苦,捱了好一会儿,他方才低声说道:“小的知道这一回闹出了大祸事,也不敢奢求夫人就这么饶过了小的。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豁出来做就是。哪怕夫人想要小的帮忙安插人……”
柳姑姑深知陈澜放着四个陪嫁的大丫头一个都不用,却只带着自己和云姑姑还有长镝红缨那两个处理此事,这便是一种明明白白的态度,因而听木老大越说越过头,她不禁开口呵斥道:“自作聪明,我家夫人乃是宜兴郡主义女,又深得皇上爱重,家中老太太怜惜,夫婿敬爱,哪里用得着你这等低三下四的人帮忙,更不用提什么安插人!夫人,这等市井小人着实可恶,一并送去顺天府处置了吧!”
陈澜看了一眼柳姑姑,见她素来冷凝的眉眼间露出几许笑意,又冲着自己微微眨巴了一下眼睛,顿时大为意外,但很快就回了一个笑容,口气却越发冷峻:“柳姑姑说的是,来……”
不等她说出接下来的一个人字,木老大立时咚咚磕了两个头:“小的该死,夫人恕罪!是小的不会说话,是小的想茬了!这一次的事情,小的虽不知情,可之前倒是另外有些风声。因两位殿下就要开府,近来有几位小公公见过京师的不少人牙子,小的也有幸见过一位。荆王殿下要的都是俊美男童,淮王殿下却是要十二三岁的处女,小的是因为提过往汝宁伯府送过那两位姑娘,淮王殿下身边的那位小公公才见了小的一见,还特意问了小的此事……”
听到木老大几乎是一气把自己见了淮王身边那位阳公公的事一五一十道来,陈澜倒是佩服此人的急智,却一句话也没说。果然,那木老大说完之后,大约是觉得屏风后头的她没反应,只停顿了一会儿就又说起了另外一桩。
“小的从前并不常往汝宁伯府送人,并不是为了别的,是汝宁伯府如今境况大不如前,一二百两的身价银子也往往难能立时三刻拿出来,这一次送去的时候给钱却是爽快,那钱竟是今年初官制的大元宝,还另有记号,似乎是赏云南诸将平南大功的。正巧在交割的时候,有庄子上送上半年的租子上来,小的一时多嘴就问了一句,说是素来田租都是一年一整收,怎么还这般零零碎碎的,结果就被管事训斥了一顿。小的平白无故被人骂了,心里不痛快,后来就想方设法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那不是庄子,是伯府在灯市胡同开的一家当铺,只那当铺比别家的胆子都大些,什么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敢收,连是否贼赃都不问……”
这一次,等到木老大说完,陈澜就冲柳姑姑使了个眼色。柳姑姑咳嗽了一声,就轻声开口说道:“夫人,不是奴婢多嘴。往日奴婢在坤宁宫,也见惯了这等能说会道口舌如簧的货色,可实质上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他拉扯这么些,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命,万不可轻易饶过。”
陈澜不等外头有什么反应,便笑着接口道:“柳姑姑是过来人,自然比我明白些。但听他的说法,倒真像是不知情的。况且老太太慈悲心肠,若听说牵连无辜,只怕也会不高兴。但今日之事不是玩笑,若就这么放了也不妥当,我倒是真有些为难。”
里头一唱一和,外头木老大顿时更是心惊肉跳。自打猜到这应当是杨府镜园,他就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是先头册封了海宁县主的陈澜,如今再听说旁边那个冷冰冰的中年女声竟是从坤宁宫出来的姑姑,他不免更觉得无望。所以,当听到最后这“为难”两字,他猛地把心一横,又一个头磕了下去。
“若是夫人肯网开一面,小的愿意写下靠身文书!”
此话一出,陈澜见柳姑姑露出了十分喜色,心中亦是松了一口气。哪怕此人真的是毫无关联,但下头出了这样的事,总脱不了干系。而且镜园今日之事也不能外传,便只有如是方才能免除后患。更何况有了如此地头蛇,镜园的庞大人员缺口,也就能慢慢填补了。
她不会凭着一份文书让人上刀山下火海,可却能凭着这样东西如臂使指地支使人。
在她的目光授意下,柳姑姑就拿了纸笔出去。不消一会儿,外间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在解绳子。然而,那木老大却是自始至终不曾哼出一声来。等到写好的墨迹淋漓的靠身文书送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柳姑姑的脸上还流露着一丝自得的微笑。
屏风外,木老大看着自己刚刚放松就再度被死死捆紧的手脚,只觉得欲哭无泪。
这就是宫里出来的女人?麻利的动作冰冷的神情,竟然这般凶神恶煞!
PS:昨天表妹婚礼,我们全家早上八点出门,晚上十点多回来,累疯了……不得不说,洞房花烛夜虽说是人生最大喜事,但之前的那些仪式东西简直要累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