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经过什么事,可看到母亲呕吐之后,难过得脸色苍白,张惠心赶过来之后,仍是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几个丫头打热水找药丸,可临到最后,宜兴郡主却偏生摇手阻止了她打发人回京请太医,她不禁觉得异常纳闷,因而江氏和陈澜一过来,她就立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了陈澜的手。
“好妹妹,你快些劝劝娘……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她还不让我派人去请太医!这万一是晚饭有什么不干净,抑或者是在山上受了风,总得及时医治调养才行!娘身子骨是好,可也不是铁打的,可她偏不听我的……”
听张惠心说着说着已经有些语无伦次,陈澜连忙安慰了两句,而经多了事情的江氏则是顺手拉过了张惠心,又轻声说道:“你既是知道郡主向来筋骨好身体康健,就当知道郡主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尽可放宽心些。咱们随身都是带了好些丸剂的,要是一丁点小毛病,服下一锭也就没事了,要是大病,纵使郡主再不肯,到时候咱们也一定会劝着往京里请太医。哎,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看你这梨花带雨的样子,万一哪位夫人进来,看到了岂不生疑……”
陈澜情知江氏对付张惠心绰绰有余,便径直到了里间。见宜兴郡主正斜倚着引枕躺在一具花梨木梨花榻上,眉头微微蹙起,双眼似睡似醒地合着,只有赵妈妈侍立在旁边,她就放轻了脚步,又向赵妈妈投了一个征询的眼神。见其点头对自己打了个眼色,她才蹑手蹑脚到了榻前,轻轻唤了一声娘。
“来了?”宜兴郡主睁开了眼睛,听到外间张惠心的声音渐渐低得听不到了,这才苦笑道,“幸好请了杨太夫人,治她这等年纪的小丫头了得,否则还不知道她会不会嚷嚷得人尽皆知……阿澜你不要站着了,坐下说话。”
见陈澜依言坐下,她吩咐赵妈妈扶着自己稍稍坐起来一些,随即仿佛是斟酌该怎么开口似的,竟是坐在那儿想了好一阵,旋即又叹了一口气:“我原是心里有些数目的,今天这么一吐,就更确信了七八分。我嫁给你爹十几年,在惠心之后还怀过一次,那时遭人暗算,怀了没一个月就小产了,事后我急怒之下把那家连根拔起,可终究已经没用了。十几年来,我早就心灰意冷,谁知道就在这种要命的时候……”
宜兴郡主没有再往下说,可到了这个份上,陈澜又怎么会不明白。此时此刻,她忍不住一下子攥紧了那只不似寻常贵妇一般保养得宜的手,又惊又喜地说:“娘,这是真的?要是这样,您怎么不对姐姐说一声,她刚刚已经急得哭了!”
“她的脾气我怎么会不知道。”宜兴郡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又示意陈澜坐近一些。微微侧头靠在陈澜的肩膀上,她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我和她爹只有她这么一个孩子,所以不希望她经历什么险恶,只想教一个率真可爱的女儿出来,只女儿终究还是要嫁人的。今天她在轿子里对我说起你的那番话,我听着实在是又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我有你这么个知心知意的女儿,将来哪怕不在了也不用担心惠心没人照应。愧疚的是我做了十八年的媳妇,明明知道婆婆待我疏远是因为我把你爹拐到江南多年,却不曾让惠心引以为戒。”
“娘!这种事情,本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澜还是第一次看到宜兴郡主露出这般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失措,解释了一句之后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连忙又加了一句,“再说,韩国公太夫人素来吃斋念佛不问外事,这是京里谁都知道的。”
“事情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
宜兴郡主摇了摇头,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又轻轻眯了眯眼睛:“我的信期向来不太准,还是回京之后皇后和贤妃强压着,请太医开方子吃了一段日子的药,这才渐渐调整了过来。以前也不是没吃过那些药,所以并没有在意……如果真的是有了,虽说有些危险,可我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可眼下这种节骨眼上,顾着这个,其他事情我恐怕就顾不得了。”
陈澜这才明白,宜兴郡主刚刚为什么说是这要命的时候。她定了定神,随即就低声问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这些事情告诉了惠心姐姐,只会让她担心,还不如让她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好。只是,如今风波已经过了,您也不必太忧心。”
“风波已过?你真的以为风波已过?”
挪动了一下脑袋侧头看了看陈澜,宜兴郡主见其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不禁哑然失笑,“看,你自己都不信,还拿这种话来糊弄我。我掌管着御马监侍卫亲军的兵符,此外还有京营的紧急调兵令箭,如今不再住在宫里,这责任就更重了。我这一有身子,皇上就得另寻他人,能够托以腹心的人有限得很。要知道,连卢逸云那种人都可能生变,还有几个人是可信的?要不是如此,皇上当初也不会把锦衣卫临时交托给曲永一个阉宦。”
朝堂上这么多文武官员,还有众多的皇子和皇亲国戚,宜兴郡主却说出没几个可以托以腹心的人,陈澜却并不觉得有言过其实之处。就只看一波又一波的狂澜只是暂时过去,至今被拎出来的只是表面那几个小卒,就能看出,险恶远远还未过去。况且,她昨晚上还在龙泉庵听到了那样的往事……
她正打算说些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边的门帘被人高高打了起来,于是连忙缄口不言。进来的人是江氏和张惠心,一个面色宽和,一个眼角泪痕宛然,进屋之后,张惠心挣扎片刻,仍是忍不住疾步冲了上来,就在榻前跪了下来。
“娘……”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好意,可这会儿派人回城,京城九门都已经关了,哪里还赶得上?我这身体如何你还不知道么,就是一阵子反胃而已……”
然而,说到这里,宜兴郡主却觉得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犯恶心,紧紧抓住陈澜的手却依旧压不下,还是旁边的赵妈妈警醒,赶紧端了银漱盂上来。一旁的江氏见宜兴郡主只是干呕,心下不禁一动,抬起头和陈澜眼神一对,那个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又被她拽了回来。
难道会是……
这么一闹,原本已经不情不愿打算依了母亲的张惠心顿时把心一横,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走。这时候,陈澜连忙请江氏代自己照顾着,随即连忙追了上去。而江氏到了榻边搀扶了宜兴郡主一把,忖度片刻就低声问道:“郡主的信期可是推迟了一阵子?”
宜兴郡主情知江氏毕竟是过来人,便轻轻点了点头,随即疲惫地说:“昨天宿在龙泉庵的时候就有了一回反应,之前几天也是一直食欲不振,所以我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今天白天还好,这会儿竟是又……大晚上的回城去请太医毕竟麻烦,这附近请大夫也不方便。我当初怀惠心的时候东奔西走,压根就没留心太多。太夫人于这上头应当有些经验,若是有什么偏方或是饮食之类的,还请指点一下赵妈妈。”
听宜兴郡主的意思竟也是有七八分认准了,江氏立时笑着答应了。两人坐在那里说了一会话,江氏一桩桩对赵妈妈吩咐了,随即又冲着宜兴郡主说道:“若真的是准了,郡主这一胎来得极其不容易,一定要好生留心保养,千万不能累着了。不是我危言耸听,我早年在宣府时,还曾经为一个百户的娘子接生过,她那时候也是三十五六,却是好容易才母子平安。”
知道对方是好意,宜兴郡主就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只有一桩事情还请太夫人多多包涵,叔全是就要成婚的人了,若我这事情真的准了,他肩上的担子难免会更重一些。他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既是腹心,也是肱股。说起来,皇上之前定了年底大阅京营京卫,只怕他和阿澜的这婚期得提前了。”
陈澜对付张惠心自然有经验,盏茶功夫之后就把张惠心带了回来,从梨花带雨到破涕为笑,屋子里的两位长辈看着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姊妹两个,都觉得好笑得很。这一夜,江氏便自告奋勇留在了宜兴郡主这儿帮忙,陈澜则是索性和张惠心睡了一张床。等到天明时长镝和前去服侍,就只见张惠心一只手伸在被子外头大包大揽似的搭在陈澜后腰,脸上还带着笑容,那胸前的大片丰腻肌肤和粉背全都落在了外头。而陈澜则是侧头睡得正香,不时微微皱着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对腰上的那只手毫无察觉。
这两位小祖宗,昨晚上也不知道怎得闹了一夜!
长镝和红缨对视一眼,全都是抿嘴一笑,却也只得上前死活把两人叫醒了。张惠心呵欠连天地由着人服侍洗漱,陈澜却动作更快些,趁着梳头的功夫就轻声向长镝问起宜兴郡主的情形,得知昨晚上没什么大事,她这才放下心来,心里更确信了十分。
对于近来一直多事的韩国公府来说,这还真是难得的大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