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贵有自知之明,陈澜很清楚,凭着自己那海宁县主的封号,根本不足以让晋王重视,那位皇子亲王在意的是背后的宜兴郡主。她更知道,提醒时可以扯起虎皮作大旗,但其他的她就不能过分借力了。所以,今天特意来一趟,她自不会再搬出宜兴郡主来。
慢慢劝服了晋王妃,她这才渐渐拐上了正题。而晋王妃伤心过后,终究还知道分寸,便原原本本地说道:“汤先生是殿下当初游西山八大处的时候遇上的,后来殿下打听到他年轻时高中传胪,授官却被人动了手脚,两任县令之后挂印而去,却在江南的好几座书院教过书,为两任巡抚当过首席幕僚,在士林中很有名望,于是便礼请了过来。前时汤先生感染风寒病了许久,最近才好了,这些天日日在殿下跟前谋划……”
陈澜本意在于探究邓忠竟把赃栽在罗贵妃身上那件事情,对于汤老究竟是怎样的人倒并不在意,此时听着听着,心里便勾勒出了一个老谋深算的形象,于是心中就有些不确定了起来,到最后忍不住打断晋王妃道:“那送了信之后,王妃可知道事情结果如何?”
“是今天你来之前,汤老才差人捎信进来的。意思是已经劝服了殿下,毕竟罗贵妃如今已经无子,父皇钟情母后,恐怕短时间内都不会出入其他嫔妃宫中,所以罗家并不是威胁。只怕有人在暗中挑拨离间,殿下万不可上当……”因是口信,晋王妃一边说一边仔细回想,末了才又补充道,“殿下中午也过来了一回,说让我放心,如今一切都已经谋划齐全,不管是落井下石的,还是煽风点火的,这次保准都能一锅端了!”
晋王和那位汤老此次竟有这样大的把握?
详细问明了情形,尽管心下仍然存疑,但陈澜也不打算插手过深,因而渐渐就说起了此来的另外一件事。当她对晋王妃点透,陈瑛有意把陈汐许给一位皇子,以求泼天富贵,果然,她发现晋王妃脸色转白,显是想起了有人曾经提到陈瑛还谋过晋王次妃的位子,随即又惊又怒地用力一拍桌子。
“他真是好猖狂的心思!得陇望蜀,贪得无厌!”
这时候,陈澜才词锋一转道:“其实,为着这件事情,三叔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大闹了一场,甚至还动手打了人,让老太太训斥了一顿。即便如此,看他那样儿,似乎并不打算立时放弃,毕竟,这攀龙附凤的心思一起,没有那么容易打消的。”
说着她又讲起了昨日罗姨娘母女进宫,罗贵妃有意保媒襄阳伯,罗姨娘已经心动,随即才解释说:“虽说有贵妃做主,此事至少准了六七分,可就是怕剩下的这三四分有什么变化。王妃想必也知道,之前若不是三叔,老太太也万万不会被逼到这境地,所以若是可以……”
“三妹妹放心,淑妃娘娘那儿,如今这几日连番赏东西赏人下来给我,这么一件区区小事,想来她和殿下决计不会驳我的面子……这也是你挣来的脸面。”晋王妃对陈瑛原本就没有好感,此时气怒之下,自是更答应得爽快,“此事交给我,两三日之内我就让它尘埃落定!”
离开晋王府的时候,陈澜将窗帘掀开一条缝,再次看了看这座昔日的楚国公旧邸,如今庭院深深的王府,她不禁吁了一口气。
所谓借力打力,不外如是。她是帮了只想平安喜乐过日子的陈汐一把,却也一样是帮了朱氏和自己一把。阳宁侯府若是再出一位王妃,她和朱氏就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被绑到陈瑛那驾马车上,毕竟在别人看来,陈家乃是一体。哪怕荆王并不是如同表面上的好男风,可皇家绝非女子的好归宿,陈瑛的私心极可能害了陈汐。而且,若他真成了荆王岳父,就凭他的野心勃勃,日后荆王也未必好过!
晋王府和阳宁侯府的距离并不远,因而不过须臾,陈澜就闻知已经进了阳宁街。堪堪到了侯府西角门前,当有人上前来要解下马匹时,原本闭目养神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立时让红螺吩咐外头暂且停一停。
细细一思量,她便开口说道:“先不要进府,车就停在外头,你进去请云姑姑到帐房备一份厚礼,然后差人回禀一下老太太。后日就是重阳了,那时候我要随娘去西山八大处,这一趟至少得两日,明天还要往各家府里送礼,索性就挑着今天去小四的老师韩先生府上拜望,亲自送上节礼,顺带也好接小四回来,我记得他今天是下午文课。”
陈澜既然这么说,红螺自然不会违逆,答应一声就下了车去安排。好一会儿之后,云姑姑就随着红螺上了车,手中是两个精致的锦盒和一个罩漆描金捧盒。陈澜听说是御用监造的一刀好纸和一块家中珍藏的贡品徽墨,自家厨房做的几样精致点心,还有送给韩明益之子韩亦南的一套狼毫笔,她就轻轻点头道:“多亏了云姑姑替我想得周到。”
云姑姑自是谦逊不迭。很快,一行人便又出了阳宁街。
时近黄昏,西城的官邸渐渐迎来了归家的主人,而东城的豪商大贾们却多半不曾归来,做小本生意的还打算趁着夜禁之前卯足劲头再赚一票,所以大多数里坊恰是冷清得很。陈澜的轿车在韩府门前停下时,打起窗帘一角的陈澜就从车窗里看到两三个小厮正从里头牵马出来。下一刻,她又瞧见罗旭和陈衍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她发现两人的同时,罗旭和陈衍也都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这轿车。陈衍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对罗旭招呼一声就一溜烟窜下台阶奔了过来,就站在那车窗底下又惊又喜地问道:“姐,你怎么来了?”
陈澜见罗旭大大方方地颔首示意,也就点头还礼,随即对陈衍说:“后日就是重阳节,你在韩先生门下受教匪浅,这节礼我当日恐不能亲自来送,就只能提早走一趟了。”
“原来如此……先生不挑这些礼数,我就疏忽了。”陈衍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随即才想起什么,就回头看着罗旭说,“罗师兄是趁着外出送东西的机会到先生这儿转转,他晚上还要当值,这就要走了。”
如今名分已定,罗旭连那些话都对杨进周撕掳开了,又送给了陈澜那样的信,此时再见,两人都是神情坦然。闻听陈衍这话,陈澜就对红螺点头示意。红螺连忙先打开车门,将车帘挂在了银钩子上,又和云姑姑先后踩着车蹬子下车,随即才扶了陈澜下来。
两相厮见之后,陈澜便问道:“罗世子这就要走?”
罗旭听出这分明是有话要说的意思,正好自己也有事告知,便顺口接道:“也不忙在一时。三小姐还是头一次到这儿来吧?师母听小四念叨你念叨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就是缘铿一面。今天你来得这么巧,我也算这儿半个主人,再偷半个时辰懒的功夫总是有的。”
陈衍在一旁听着,闻弦歌知雅意,自然不会打什么岔,于是笑嘻嘻地陪着一块进了韩府。相比那些庭院深深的豪宅大院,韩府只是寻常的二进院子,婢仆加在一块也只有不到十人,这会儿,得到讯息的韩明益和韩夫人刘氏以及儿子韩亦南站在正房门口,须臾就见罗旭和陈衍伴着一位妙龄少女进来。
看到来人一身水碧,眉眼娴静通透,举止落落大方,料想就是陈衍的长姊,也是罗旭曾经异常着意的人,韩明益自是趁那功夫上上下下好一阵打量。发觉罗旭显然不复从前患得患失的情形,他心里大为高兴,于是也就顺势下了台阶来。
“不请自来,打扰韩先生了。”
“一直只闻其名,今天总算是见到了,高兴都还来不及,哪谈得上什么打扰?”韩明益见陈澜上前以晚辈礼见过,忙打眼色让刘氏上前搀扶了,这才笑道,“眼下已经是黄昏了,莫非三小姐也是像纪曦那样的坏习惯,专门上我这儿来蹭饭的?”
韩明益的善意打趣顿时消解了陈澜初次见面的陌生感,她当即笑道:“韩先生既这么客气,我可要说却之不恭了,小四在家中常说师母的红烧肉乃是一绝。”
刘氏亦是真性情的人,闻言就横了罗旭一眼:“都是纪曦最喜欢嚷嚷,把小四也给带坏了!赶明儿让你这个君子去近庖厨,就知道吃!”
知道师母比老师更不好惹,罗旭索性只是赔笑不语,眼见刘氏开口留客,又亲自带着一位妈妈去了厨房,他随着韩明益和陈澜陈衍进了屋子,这才苦着脸说:“只有我一个命苦,拖延半个时辰还行,拖到晚饭后再回去,非得被杜阁老训个半死不可,今天是没这口福了!”
“活该,谁让你引得人家杜阁老青眼相加的?”韩明益微微一笑,随即仿佛无心地说道,“小四,随我去书房找两本书,你上次不是和我说你姐姐爱文人笔记么,今天她既然来了,正好送给她。”
看到陈衍乖巧地随着韩明益离开,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自己和罗旭,陈澜哪里不知道这是韩明益有心给机会。正寻思该怎么开口解释家里三房那点烦心事的时候,却被罗旭开口抢了先。
“三小姐,今天午后申时左右,参奏晋王府典簿邓忠和巡城御史于承恩的折子送进了文渊阁。我想着你大约晚上就能得到消息,所以也没和陈小弟说,只和先生商量过两句。除却这个,杜阁老之前还提过一嘴,说这应当只是开始。”
PS:预告一下,明天要出门,大多数只有一章,明天晚上超过八点木有更就是木有第二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