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还有些摸不到头脑,两条稀疏的眉毛都快缠到一起了:“孔弩儿让天锥后人把化境和十万大山相连,是为了什么?”
和尚总算还不太笨,至少明白天锥后人不会自己来推移或者扩大化境,他们所作事情,都有孔弩儿来主持。
温乐阳现在的心思已经彻底转开了,也不再北疆之中继续流连,带着水镜和尚转身向‘布衣蜀道’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低声说:“孔弩儿的目的…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
和尚咳了一声,恨不得用力跺脚,彻底忘了温乐阳是他名义上的师父,急不可耐的吼了句:“说!”
温乐阳也不以为意:“孔弩儿设下过三道厉害无比的法阵,无论是镇压邪物还是轰击混沌巨蛋,都是在获得蓬勃的真元之力。”
和尚点点头:“恩,不管分身还是本尊,都是一副德行,什么镇压亘古怪物,说到底都是为了他自己。”
温乐阳没理会和尚的评语,而是继续向下说:“黑白岛的阵法,被苌狸师祖一时性起给破掉了,离离山的阵法,被拓斜师祖彻底摧毁……”
和尚也基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莽原上的大胡子被你杀了,数千地蜢都死在阴眼里,那个法阵也废了!”
孔弩儿自己也没想到,在神女峰之巅,不仅一群天锥手下本人家打得落花流水,就连自己的大胡子分身也造惨死,他弄巧成拙,不仅没能抓住苌狸,反而丢了自己最后一座法阵!
和尚继续笑道:“这个孔弩儿祖坟的风水不灵,三座大阵,都让咱们拓斜门宗的人给毁了!”
温乐阳也忍不住乐了,一想到莽原法阵被摧毁还有自己的功劳,心里挺得意。
水镜和尚比他还得意,当初神女峰大会就是他召开的,诛杀天锥后人和大胡子这事,他早给自己记了个首功。
师徒两人一个比一个笑得腼腆,都从心眼里做好准备,一旦有人拿这事来夸赞,他们立刻就要谦虚一番……过了一会温乐阳才再度开口,把话题拉了回来:“你可知道孔弩儿用三座大阵产生的磅礴灵元来做什么?”说着,也不等和尚回答就径自向下说:“他是为了抵挡天劫,留在人间!”
苌狸、旱魃和锥子在几年前,就从老三留下的玉诀里猜到了,孔弩儿设计大阵,是为了不飞升,能够留在人世间。
温乐阳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摆出了满脸凝重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眼中那份破解谜题后的得意:“三座大阵先后被毁,孔弩儿失去了抵挡天劫的依仗,他要还想继续留在人间……”
他的话还没说完,水镜和尚猛地瞪起了双眼,恍然大悟:“天锥后人悄悄将化境和混沌大山相连,是为了……再给孔弩儿列出一座新的大阵,以获取真元浩力,为他抵挡天劫!”说完,有顿了片刻:“他们杀光修习方位法术的人,就是为了隐瞒住这件事。”
温乐阳点了点头:“孔弩儿快要飞升了,所以这几年里,他再顾不上找苌狸师祖的麻烦!”
他还不知道天锥后人究竟藏到何处,孔弩儿为什么不亲自出手、更不知道这座新的法阵究竟如何列成、如何运转,但这次猜得的确没错。
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孔弩儿和天锥后人的图谋,昭然若揭!
温乐阳第一次自己推断出这么一件大事,更难得是,身边还有个比他更笨的水镜和尚陪衬着……
两个人都在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向着布衣蜀道赶去,在猜出了孔弩儿的用意之后,寻找那些天锥后人的下落,也就变得更急迫和重要了。
不多时两个人就联袂赶回了‘布衣蜀道’,可让温乐阳颇感好笑的是,小蚩毛纠没有在参研长命锁上的巫蛊,而是学着当初侏儒的样子,抱膝坐在店堂的阴暗角落里。
蚩毛纠看他们回来,立刻跳起来追问:“怎么样,探到什么消息没有?”
没等温乐阳开口,水镜和尚就抢着把他们猜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所有的分析都没落下,说了个头头是道。
小蚩毛纠根本没想到,他们才出去了一天时间,就几乎弄清楚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温乐阳等和尚说完,拍着他的肩膀坏笑:“说的一点不差!”
水镜笑得挺客气,刚想谦虚两句,温乐阳又说:“那就请大师再辛苦一趟,马上把这里的事情传回家里。”
事关重大,家里几位妖仙无论如何也要通知到,万一温乐阳在这里找不到天锥后人,后面该如何阻止孔弩儿的图谋,还要请苌狸他们拿主意。
水镜抖着袖子走了,温乐阳才问蚩毛纠:“长命锁上的巫蛊禁制已经破解了?”
蚩毛纠讪讪的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这个...先前没把这个禁制看得太清楚……”
蚩毛纠留在店子里破解长命锁上的巫蛊,认真参研了之后他才发现,金锁上的禁制的确不算复杂,但是要想破解,必须要有一个重要的条件:由画城血脉、乐羊忘了亲自动手。
乐羊忘了身居掠落一脉的巫力传承,可施展巫蛊的技巧却差得太远了,想要破解禁制,先要和小蚩毛纠学上一阵施巫的法门再说。
蚩毛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想想娃娃的名字、还有这道长命锁上的巫蛊设计,乐羊温的用心也不难猜了!”
画城出了大事,乐羊温宁可让人带着娃娃逃入深山也不肯向九顶山求援。
如果乐羊忘了没机会修习上乘巫术,就算他到老到死,凭着他自己也无法悟出破解禁制的法门。
只不过乐羊温也没想到,娃娃会遇到心地狠毒的麻子。
温乐阳心里有些憋闷,过了一会才摇了摇头:“娃娃的事情,会回山之后再说吧!”说完,又岔开了话题笑道:“你怎么不再后面?店堂里凉快?”
蚩毛纠也笑了,眉飞色舞的回答:“这家黑店,生意还不错!”他破解巫蛊不成,闲着无所事事,干脆忙活着做生意,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布衣蜀道虽然不在北疆,但是位置不错,再加上店堂里故作神秘的设计,不时就会有客人进门转转。
“另外,化境最近常地震,后面的房山都裂出了两道口子,我闲着没事给加固了些。”蚩毛纠正说着,果然就有人登门,一个现代打扮的小伙子步履匆匆的跨进了大门,看样子应该熟客,进店后举目四望只顾找人,目光根本不再蚩毛纠和温乐阳身上停留片刻,也把他们当成了客人。
蚩毛纠立刻来了精神,不阴不阳的问了句:“有什么事情?”
小伙子却愣住了:“麻子、瞎子他们呢?这店…换人了?”
蚩毛纠和侏儒那学来了生意经,面无表情,更不理会小伙子的问题,冷冰冰的说:“要什么就说,不买东西就滚。”
小伙子焦急万分,忙不迭的摆手:“我叔叔早就和麻子说好了,订金先前就付了……”
突然间,一连串的闷雷由远及近,滚滚而至,仿佛天空变成了一块薄薄的铁皮,此刻正有无数只巨大的犀牛狂奔似的,震耳欲聋的巨响转眼就把小伙子的话吞没了。
蚩毛纠撇了撇嘴角,和温乐阳对望了一眼之后大骂了一句:“天天地震,还怎么做生意!”他们哥俩耳力都极强,早就听出来这隆隆的闷钝巨响根本不是天上的雷霆,而是…远方土石崩裂荡漾起的巨大压力,狠狠的撕了空气!
话音刚落,他们脚下的大地猛地跳动了起来,十万大山又把化境扯得地震了!
这次地震,比起温乐阳前几次在这里经历的震动要强烈的太多,如果说前面的震动,是大地在瑟瑟发抖,那这次就是整个化境在疯舞狂跳!
整个地面都滚沸了,无数巨大的土浪从远方奔袭而至,坚硬的地面变得柔软而脆弱,路面上的青石板好像狂风中的纸牌,被无情的抛弃。一道道巨大的裂纹,在嘎啦啦的闷响里狠狠的撕裂泥土,露出狰狞的笑容……
湛清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模糊的暗黄色,大街上惊叫声、喝骂声、唱咒声乱成了一片,不知道多少店主人都在率领着活计,忙不迭的施展法术给自家的店铺加固,有的矫若游龙纵跃不停,飞快的把一道道厚土神符压在房檐墙壁上;有的结阵围在房山之外,想要以阵法封住地震之力;有的催动道诀,唤请真君相互……
更多的人是在抱头鼠窜,人力有限,化境中的修士功力也不深,想要凭着他们的道行来抵挡这浩浩贲烈的天地之威,和螳臂当车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下里处处房倒屋塌,尘嚣石屑爆土扬天,唯独这座‘布衣蜀道’屹立不倒!偌大的一座院子,仿佛生根发芽,就那么长在了天地之间,任凭大地如何疯狂的翻滚荡漾,就是无法甩脱它。
远远望去,‘布衣蜀道’仿佛已经变成了落在怒龙身上的蜻蜓,随势而转,轻盈却坚韧。
到了后来,就连温乐阳都快站不稳脚步了,更毋论大街上那些普通的修士,平时的道骨仙风现在全都变成了滚地葫芦,被磕碰的头破血流,狼狈不堪……
一直过了七八分钟,大地才再度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砖石瓦砾,还有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可怕裂纹。
附近几条街上,就只剩下布衣蜀道这一座还算完整的建筑了。
温乐阳这才跑到外面,再看自家的店铺,怎么看怎么像当初苗疆煞地中那座哭佛鬼庙,好端端的房子,仿佛突然被天神巨人伸出大手狠狠的扭了几下,虽然没塌,但也说不出的难看诡异。
先前那个年轻人在地震后忙不迭的跑了,他应该是化境中人,大灾之下哪还顾得上买什么东西,一门心思都放回家中了。
蚩毛纠没做成生意,很有些耿耿于怀,不过看着就自家房子没塌,神色间又得意了起来:“我刚刚才用巫蛊之力封住了这座店铺,没想到大震就来了!从表面上看不出来,可布衣蜀道中的一砖一瓦,都被细不可辨的红藤层层缠绕、裹住,坚固无比。”
话音刚落,轰的一声闷响,布衣蜀道塌了……
他们的那些邻居,同时露出了一个挺高兴的眼神。
温乐阳才懒得管铺子,心里有些担心,摇摇眺望着化境深处,低声问小蚩毛纠:“你说,我是不是要去趟十万大山,找那个不停搬灵石镇恶穴的野人大汉问问?”
蚩毛纠正心疼黑店,随口搭腔道:“问什么?”
温乐阳也不知道该去找人家问什么,不过孔弩儿管用的手段,是用法阵镇压巨妖大恶,而获取磅礴真元,现在孔弩儿在打化境和十万大山的主意,未必没想着要坑害野人汉子。
他去找野人汉子,哪怕提醒他多加小心也好。
蚩毛纠从小就聪明,琢磨了一会之后就相同了,拍着温乐阳的肩膀笑道:“我们能想到的,外面那几位妖仙自然想的更清楚,就算真要去找那个野人汉子,未必非得你去!”
温乐阳心中释然,小五和野人汉子似乎更亲近些,带着妖仙去找,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正说着,温乐阳突然咦了一声,远处,水镜稽非,还有被先前被送走的乐羊忘了、瞎子竟然一起回来了。
水镜不等跑到跟前,老远的就开始大声的吆喝着:“化境的出入口又被震塌了,再找到新口子之前,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
和尚赶到出口的时候本来还没地震,但是却刚好遇到了稽非老道带着娃娃和瞎子进来,两个出家人见面说了几句话,结果等来了大地震,剧震之下,新的出入口又被震塌了。
这片‘依缘自在天,四无量心地’,是人间唯一的化外之境,且不论开辟这片天地到底需要多少法力,单只这片天地,本身就是虚无缥缈的地方,无论方位、时空、界限还是壁垒都和外面的世界大相径庭。
温乐阳想凭着错拳撕开一道口子,都不知怎么该怎么下手。就算他找到了什么办法,真撕开了口子出去一看,没准是外太空了,也没准是侏罗纪……
蚩毛纠大吃了一惊:“这么说…现在谁也出不去了?”
水镜倒不太担心,大包大揽的说道:“这里有传承千年的门宗,人家是正经的本地人,迟早会找到出口,就算后面堵死了,前面还有十万大山,总能找到路出去的,咱们就耐心等几天便是了!”
温乐阳和几位妖仙接触的久了,早就学会了不为无能为力的事情担心着急,伸手抱起了乐羊忘了。
稽非老道也不等别人问他,主动开口说道:“我这趟出去,没能见到旱魃父女!”
老道带着俘虏和故人之后,在大约一天之前离开了化境,可到了约定的地方,却并没有找到旱魃,老道等了一阵,又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消息,立刻找到公路上,给九顶山去了电话。
说到这里,稽非的神色,少见的凝重起来,对着温乐阳说:“家里面,出了些事情!就在咱们和瞎子麻子纠缠的时候,秦岭深处天崩地裂,阴眼被尽数隐瞒!”
温乐阳和蚩毛纠相顾骇然,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稽非老道却挥手打断了他们,继续说下去:“与此同时,蜀中七娘山和川南七娘山同时遇袭!”
两个拓斜传人同时‘呀’的暴叫了一声!
四年前画城被人血洗,只剩下乐羊忘了一个小娃娃,不久前九顶山被噬灭雷法狂轰,险些全军覆灭,现在秦岭阴眼、乌鸦岭、七娘山竟在一天之内全都出了事。
稽非老道刚忙摆手安抚住两个已经气得发根倒竖的小祖宗:“阴眼的状况还不知道,但是旱魃父女都不在,损失的不过是那片养尸地;乌鸦岭、七娘山也和那次温家遭袭一样,都是被人在远处施法轰杀,不过古怪的是,当时法术已经成形,气势贲烈威力惊人,就连九顶山都能感觉到,可最终却不了了之,突然又散去了。虽然伤了些人,但损失不大。”
蚩毛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但是脸色依旧阴戾的像一条毒蛇。
温乐阳沉声问稽非:“是红壶?”
稽非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从咱们离开村子,妖仙们就放了红壶,由锥子跟踪了下去,一直到出事之后,锥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现在苌狸已经下令,让其他两家的首脑、内室弟子来九顶山汇合,其他弟子散入山林,和温不草一样,苗、骆两家各自经营了不知道多少代,附近山林中都有机密隐蔽的据点。
温、苗、骆三家横了两千年,想不到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稽非老道这一来一去,耗费了一天多的功夫,他急着把消息传回来,顾不得把另外两人送回去,又带着他们急匆匆回来,没想到正赶上大地震,回来后一时就出不去了。
阴眼是旱魃父女的老家,一出事他们爷俩就感到了,匆匆赶了回去。
大慈悲寺的高手已经启程,小兔妖赶来普陀山接替旱魃,不过现在出口被封住了,来了也是白来。
老兔妖则带着一众高手赶赴七娘山;鹅羊道的三味分身被阿蛋撒泼打滚磨得不行,现在也带了些心腹弟子启程前往乌鸦岭,防备敌人再度偷袭。
稽非老道最后说:“苌狸师祖交代下来,让咱们安心在化境查找天锥后人的下落,刘正已经到了高原上,接到门人后立刻赶回来,旱魃去过阴眼后就返回九顶山,家里的实力不用担心。”
温乐阳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也确实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只嘱咐两个出家人:“在打听天锥后人下落的时候,也留意化境的出口,和外面的联系不能断太久。”
两个出家人唯唯诺诺,谁都明白温乐阳说的纯属废话。
这时候,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人向着他们跑来,为首的正是地震前来过的那个小伙子,在他身后,还有两个壮汉抬着一具担架,伤者被裹住,根本看不清样貌,另外还跟着个体型富态的中年胖子,胖子的长相一团和气,却无论如何也遮不住眉宇间那份焦急。
胖子跑到跟前,一看‘布衣蜀道’也被震塌了,急得一拍大腿,脸上尽是悲恸:“完了!真完了!”
小伙子却一眼看到了瞎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