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还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后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在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后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第一天项目经理、专职安监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天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后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着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后她跟着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后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6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后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6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么。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么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正打着能磨蹭一会是一会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着图纸追在师傅身后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跟你不相上下什么都跟你争什么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惟一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第一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么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就这么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么?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磨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后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最低韦少宜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么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着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着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后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么一丝轻微的蔑视。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后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着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椎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么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后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么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后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第一次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后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郑微只得哀叹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最后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后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后又结伴摇摇晃晃得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着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仅此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着眼在她面前哽咽着说“微微我希望给你幸福”……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后都仍然刺痛着她他们曾是多么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后”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着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着的眼色又大着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么亏?谁拿枪逼着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的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着酒意一把抱着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后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嘛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着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不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仍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着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睛却也湿了像是要拜托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着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道“我送姐妹们一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后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聚散的感伤。
郑微最后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后“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