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王家大院正厅。
王朴和甄有才一唱一和,正和大同知府魏大本讨价还价。
“魏大人。”王朴假惺惺地说道,“让本驸马出面暂领大同镇的边军,这么做怕是不合朝廷的规制吧?再说,大同镇的边军将士会服气吗?毕竟,本驸马现在是京营提督,已经不是大同镇的总兵了。”
“哎哟,驸马爷。”魏大本叫苦道,“这都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谁还顾得上什么规制不规制?再说这也不算是违反规制,只是事急从权,何况以驸马爷您的赫赫声威,大同镇的边军将士谁敢不服?”
“魏大人。”甄有才阴声说道,“大同镇的边军可不好带
魏大本当然听得出甄有才的言外之意,可他装傻充愣道:“甄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有才索性把话挑明了,没脸没皮地说道:“既然是要打仗,将士需要吃饭吧?马匹需要草料吧?大同镇有一万八千多边军将士以及上万匹战马,魏大人你倒是算算,一天就得多少银子?还有火器营购买弹药需要银子吧?要是打了胜仗,将士们要赏银吧?阵亡将士还要抚恤金吧?据在下所知,大同镇的军粮已经只剩几千石了,藩库的饷银也不过几万两,就这点粮食和银子怎么打这一仗,难道让驸马爷和王家出粮饷吗?”
魏大本不说话了,因为甄有才说的都是实话。
大同镇的军粮的确只剩下几千石了,大同藩库的饷银也就一万多两,就凭这点粮食和饷银,的确没办法打这一仗!代王和张子安也的确有甄有才说地那个意思,把王朴抬出来暂领大同总兵,不仅是要王朴来带兵。还要借王家的粮食和银子来支撑这场大同保卫战。
换句话说,代王和张子安的如意算盘就是靠王家的人,用王家的粮,花王家的钱,来替他们打这一场大同保卫战。
憋了好半天,魏大本才冷嗖嗖地说道:“驸马爷,有句话下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朴道:“魏大人请说。”
魏大本道:“保卫大同,不仅仅只是本官的事,也是大同府所有百姓和商贾缙绅的事。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万一大同失守,本官固然难逃一死。可驸马爷和王家只怕也是难以独善其身哪?”
甄有才反驳道:“驸马爷和王家没说不出粮也没说不出钱,可魏大人总不能把所有的粮饷全摊在王家一家头上吧?要是照您刚才地说法,那保卫大同不成了王家的家事了?在下倒是要问问魏大人,这大同府究竟是朝廷的,还是王家地?”
魏大本皱眉道:“当然是朝廷的。”
“说的好。”甄有才鼓掌说道。“既然大同是朝廷的大同,大同藩库里也的确没有足够地粮饷,那就应该由整个大同府的百姓还有商贾缙绅共同分担大同保卫战所需的粮饷。魏大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魏大本无从反驳,无奈道:“是这么个理儿。”
王朴霍然起身,语气生硬地说道:“请魏大人转告代王和张公公。我王朴可以出面暂领大同镇地总兵,我们王家也可以出粮出饷支持大同保卫战,但是,我们王家只出该出的份额,出的份额一律不予承担!”
说罢,王朴再不理会魏大本,转入屏风后面走了。
魏大本张了张嘴。本想说两句什么。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边的甄有才阴恻恻地说道:“魏大人。驸马爷可以等,边军将士可以等,大同百姓也可以等,可是流贼大军却不会等啊。”
魏大本倒吸一口冷气,急向甄有才说了声告辞便扬长而去。
等魏大本走远了,甄有才忽然向着屏风后面说道:“将军,您说代王那只铁公鸡和张子安这老阉货会不会出粮饷?”
王朴地身影又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沉声说道:“除非他们不想要自己的身家性命了,要不然他们只能出粮出饷。”
甄有才又道:“要是他们死活不肯出呢?”
王朴冷笑道:“那就等着三天之后流贼大军兵临城下吧,看他们到时候出不出?”
甄有才低声说道:“将军,要是真的等到流贼大军兵临城下了你才接掌大同兵权,是不是太迟了些?毕竟,那时候再想把分散在各处据点的边军调回大同就来不及了,还有城外的十几万百姓,也没法再迁入城内了。”
“魏大本和张子安不是傻瓜,他们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王朴想了想,还是说道,“不过为防万一,你还是想个办法向这两个家伙透透风声吧,让张子安立即集结大同镇的边军,再让魏大本立即把城外地百姓迁入城内。”
有才恭声应道,“卑职这就去安排。”
正如王朴所说地,张子安和魏大本都是聪明人,他们都知道其中的利害,可他们地所采取的措施却大大出乎王朴的预料!
把大同周边各军事据点的边军集结到大同,这点不会有什么问题,然而,如何对待大同百姓的问题上却与王朴他们所想的截然不同。
王朴的想法是在三天之内尽可能地把大同府的百姓连同他们的家畜和存粮全部迁入城内,这样就不会给流贼留下任何后援。
然而,魏大本和张子安的对策却不是这样,他们竟然下令让正往大同集结的各据点的边军顺势抢劫大同府的百姓,同时派出城北大营的军队劫掠附近百姓的家畜和粮食,很显然,王朴高估了魏大本和张子安的人格,他们根本没把大同府地百姓当成大明的百姓,在他们眼里,大同府的百姓就是一群牛羊。一群奴隶!
当然,单从军事上来说,魏大本和张子安的策略比王朴的策略还要狠毒,还要有效!派兵打劫显然要比派兵保护百姓进入大同来得迅,抢劫所得的粮食还能充做军粮,与此同时大同城内的粮食压力却会小得多。
更重要的是,把十几万嗷嗷待哺的饥民留给了流贼,势必会加剧流贼口粮地匮乏,逼迫他们及早向别的州府流窜。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却无异是杀鸡取卵的自杀行为!
王朴还指着把大同府经营成他地根据地,当然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当王朴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了。城北大营的边军将士已经接到了张子安的军令,准备派出四十个百人队分头去抢劫了,负责此次行动的是大同镇副将赵六斤,此时赵六斤正得意洋洋地站在阅兵台上给即将出征地四千将士训话。
官军抢劫百姓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几年前就有这事了。
因为朝廷不出粮饷。官军就只能抢劫老百姓,不过这些事大多生在陕西、河南和湖广三省,山西却很少。大同府尤其没有生过,但以前没生过不等于以后也不会生,至少赵六斤心里就认为抢劫大同百姓是天经地义的事。
赵六斤的逻辑很简单,流贼就要杀过来了。老子就要提着脑袋替大同府地百姓打仗了,拿你们一点粮食,抢你们几口猪难逃就不应该?
“弟兄们。”赵六斤吸了口气,厉声大吼道,“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这次我们不是抢劫,我们是奉命行事。这次行动一定要彻底。绝不能给流贼留下一粒粮食,饿死那些杀千刀的反贼。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阅兵台下的边军将士们轰然回应,一个个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这些边军将士大多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人,他们能有什么觉悟?连饱读诗书地魏大本都抛弃了“百姓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圣人思想,对大同府的无辜百姓举起了血淋淋的屠刀,你还能指望这些大头兵们长一副菩萨心肠?
赵六斤大手一挥,大喝道:“出!”
“慢着!”
赵六斤话音方落,不远处却陡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大喝,众将士急回头看时,只见王朴已经在数十骑家丁的簇拥下肃立在校场边上,正以冷嗖嗖的眼神打量着阅兵台上地赵六斤,三军将士哗然。
赵六斤倒吸一口冷气,急从阅兵台上一溜小跑跑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跑到了王朴马头前,点头哈腰地说道:“将军,您怎么到大营来了?”
王朴冷然道:“本将军如果不来,你小子怕是连命都没了!”
赵六斤愕然道:“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知不知道刚才你下地军令意味着什么?”王朴身边的甄有才厉声大喝道,“公然带兵抢劫大明百姓,这就是造反!赵副将,难道你要带着大同镇地边军将士造大明朝的反,造万岁爷的反吗?”
“啊?”赵六斤失声道,“甄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卑职只是奉命行事?”
王朴道:“既然是奉命行事,那现在就没你什么事了,本将军从现在开始接掌大同兵权!”
“呃……”赵六斤愣了一下,赶紧挺直了胸膛轰然应道,“是!”
张子安和魏大本要请王朴接掌大同兵权的事,赵六斤是知道的,他还以为王朴已经接掌了大同镇的兵权,那这里的确没他赵六斤什么事了,一切都由王朴说了算。
王朴翻身上马,疾步登上阅兵台,台下四千边军将士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聚集到了王朴身上,不管怎么说,王朴曾经当过三年的大同总兵,不久前对蒙古用兵,更是让这些大头兵们见识了王朴的魄力和能力,虽然他们不是王朴手下的兵,可他们对王朴的佩服却已经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
王朴吸了口气,厉声问道:“大同百姓该不该抢?”
“该!”
四千号没心没肺的大头兵轰然应诺。
王朴勃然大怒,锵然抽出腰刀往阅兵台上重重一掷,只听笃的一声,锋利的刀锋便深深地扎进了厚厚的木板里,只有镶嵌着黄金宝石的刀柄在左右摇摆,在斜阳的照辉下闪烁生辉,台下的三军将士霎时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感受到了王朴身上崩出来的怒火!
“放屁!”王朴怒极骂道,“知不知道百姓是谁?他们中间有你们的爹,有你们的娘,有你们的兄弟姐妹!今天你们在这里抢大同百姓,明天别的官军兄弟就会在你们的家乡抢你们的亲人!这天底下,哪有儿子抢老子的道理?你们要是连自个的家人都抢,都杀,那你们还是人吗?你们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四千边军将士一个个都垂下了头颅,王朴如果给这些大头兵摆事实讲道理,没准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可这一通连骂带训的粗话下来,这些大头兵立刻就懂了,他们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儿崽都是爹妈养的,这天底下哪有儿崽抢爹妈的道理?都给本将军听好了。”王朴长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中的怒气,大喝道,“这次行动还得继续,但不是让你们去抢劫,而是让你们去帮助、保护老百姓,帮他们把家迁入城内避难,谁要是敢违抗军令,得问问本将军手中的刀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