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青这两天正在烦心的时候,张博文的事情他心里清楚,估计是盐政司那里上下勾结陷害于他,杨紫青很明白自己这一招棋下的过早了,其实也怪张博文冒失激进,当初自己就是看中了他稳妥的性子,才让他进盐政去试试水,如今不禁没试出深浅,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
杨紫青当然知道,这也不能怪张博文,他真的没想到连上面的督抚都跟下面是一路的了,看来想一次肃清绝无可能,九省盐政司联名参张博文,这那里是参张博文,这是变相的要挟自己,震怒之余,杨紫青也心烦意乱的很,如今之计,唯有快刀斩乱麻,平息盐政之乱,势必张博文这颗棋子就不保,可是若是杀了张博文,于紫安和博蕙的情分上,又过不去,真真难办。
故此杨紫安这两日歇了朝,避居养心殿谁也不见,胡康却进来回道:
“洪大人在宫门外候着见”
杨紫青估计又是一个说清的,遂摆摆手道:
“不是说了吗,谁也不见”
胡康却呈上一篇文章道:
“洪大人言道,皇上若不见也可,只这篇文章定要瞧瞧”
“文章”
杨紫青一挑眉道:
“洪先生倒是越沉得住气了,竟不是来说清,而是来和朕谈论学问的”
说着打开一看,却是三年前殿试的时候,自己出的那篇策论题,君子不党,向下看去,开篇即引用了古典,《荀子》有云:
“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
中间阐述了朋党之弊,合群之利,最后一句,古人云:
“自古来,以个人好恶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者,终不过分崩离析、身败名裂,落得个生死两茫茫。然,此真理也,是故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然若小人得意,君子何当”
一篇文章措辞犀利,直指弊政,虽有质疑君主之嫌,杨紫青也看出来了,却隐约也是为了博文之事,却不知这是何人所作,如此大才,堪当大用。想到此,杨紫青道:
“胡康,先生可还说了什么”
胡康道:
“奴才在宫门处瞧见,除了洪大人,旁边还有一顶软轿,仿佛有人,却不知究系何人,洪先生只说,若皇上想要见这写文章之人,他自当举荐”
杨紫青不禁笑了道:
“洪先生倒是能掐会算的很,知道朕看了文章,必是要传见的”
遂道:
“让他带着人进来吧,朕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胡康领命而去,蕙畹在软轿里坐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虽说昨天想了这个破釜沉舟的主意,烦了洪先生搭桥,却也知道不一定就成了,虽说洪先生对自己掰出来的那篇朋党论颇为赞赏,其实蕙畹心里也不知道如何救博文,且这篇文章有些质疑皇上,故也有几分险,但是如今她也顾不得了,她只知道,势必要让杨紫青改变主意,押解博文进京来审。
京里不比南边,自己家关系众多,怎么也能缓上一缓,最不济,至少性命无忧,以她对杨紫青的了解,看见自己的那篇文章,应该会召见自己的吧,那么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改了主意呢,正心里掂量着,只见远远的胡总管走了出来了,蕙畹一喜,看来自己这破釜沉舟之计初步奏效了,胡康笑眯眯的站在宫门处道:
“洪先生,您老可真有法子,这几天皇上可是连后宫的娘娘们都没见,您可是第一个,得咧,让那写得一手好文章的才子下轿吧,皇上召见呢”
洪先生一笑道:
“畹儿下来吧,随为师进宫面圣”
“畹儿”
胡康心道怎么听着像个女子的闺名,遂好奇的看过去,只见,轿中伸出玉笋似地青葱玉指,掀开轿帘,缓缓下来一个素装丽人,一照面,胡康就认出了,正是那夜软玉楼的通译,不禁一愣,蕙畹紧走两步上前一褔道:
“臣女张氏蕙畹见过胡公公,胡公公这一向可安好”
胡康更是一惊,指着她道:
“哎呦喂!我的天老爷,原来是张小姐,这三年不见,倒是变了个样,奴才眼拙,竟是没瞧出来”
客气了几句,转头看了洪大人一眼道:
“洪大人,您可是会逗闷子,皇上要见那写文章之人,怎的竟是张小姐”
洪大人一笑道:
“若是皇上要见的当真是写文章的人,那么就没错,正是她”
胡康上下重新扫了蕙畹一眼,心思一转,瞬间就明白了一二分,旧年间,瞧着这小姐就是个颇有才情的,但却着意隐藏,糊弄了过去,看来不是个喜出风头的性子,这一次,想是是为了救其兄才初露锋芒的,瞧皇上如获至宝的表情,真不知她这一进去是福是祸,想到此,心下不免一叹,开口道:
“都说张家一门书香,却原来小姐更是高才,既如此,两位里面请”
杨紫青手里拿着文章,反复的看了几遍,爱不释手,引古喻今,真真好一篇锦绣文章,不知却是出自何人之手,怎的却没考科举,倒埋没了这许久,正想着,胡康进来道:
“回万岁爷,到了”
杨紫青面色一喜道:
“快传进来,朕真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
遂有些急迫好奇的瞧着门口,团龙如意的门帘唰的打起来,洪先生躬身走了进来,身后却款款进来一个窈窕少女,杨紫青不禁一愣,洪先生被赐了恩典,可以御前免跪,于是蕙畹前行几步,跪下道:
“臣女张氏蕙畹,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杨紫青不禁一惊道:
“你是张蕙畹”
蕙畹伏在地上道:
“臣女正是”
杨紫青略一琢磨,举起手里的文章道:
“这篇君子不党是出自你的手笔”
蕙畹道:
“臣女不才,卖弄一二,实实的有苦衷,请皇上恕罪”
杨紫青手里的文章啪的一声甩在与书案上,洪先生和蕙畹都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洪先生急忙道:
“皇……”
杨紫青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表情莫测的开口道:
“胡总管,送先生出宫”
胡康道:
“洪大人,请吧”
洪先生担忧的看了蕙畹一眼,低低叹了口气,退了下去,杨紫青面色有些阴晴不定,一瞬间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事情,自己对她屡次试探,却都被她混了过去,难道自己就这么入不得她的眼去吗,竟是躲得这般,生怕被自己瞧上了,难道她不知道,这也是欺君之罪吗,如果这次不是为了救其兄,自己还不知道要被她蒙骗多久呢,原来自己的感觉没错,她真的是一个聪敏不凡的女子,自己却因为她的屡屡躲避,与她失之交臂,难道她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天下皆在自己手中,何况她一个区区小女子。
想到此,不免内心恼了起来,回身坐在后面的宝座上开口道:
“你可知罪”
蕙畹一愣,心念电转开口道:
“臣女救兄心切,请皇上恕臣女贸然见驾之罪”
杨紫青心道,你倒油滑,哼了一声道:
“旧年,朕曾试你才艺,你可还记得你说的什么”
蕙畹不禁暗惊,心道这是杨紫青明白过来,要和自己倒后账,这可不妙,但细细一想,自己那时也不过是说不善诗词歌赋罢了,哪里有什么,可是也知道,和皇上辩驳,不是找死吗,遂只低声道:
“臣女知罪”
这一声却是温软无比,听在杨紫青耳朵里甚是舒服,遂把那恼她的心压下了一些,开口道:
“即是知罪,起来回话吧”
蕙畹这才松了口气,站了起来,却仍颔,时辰尚早,不过才辰时,御书房琉璃窗外射进来一缕朝阳,照在她的身上,显得越加通透明亮,一袭浅绿色的儒裙春装,裹住窈窕的身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婷婷立于光影里,真真美的惊心动魄,可惜却看不见容貌。想到此,杨紫青道:
“抬起头来”
蕙畹低声道:
“臣女有罪,不敢抬头”
杨紫青脸上划过一丝笑意道:
“恕你无罪”
蕙畹缓缓抬头,和杨紫青的目光一对,随即又低下头去,杨紫青突然明白了,何谓惊鸿一瞥,自己那夜回宫也私下里想过,张蕙畹若是女装是何种风姿,可是远不及亲眼所见来的震撼,这一瞥,杨紫青竟然觉得,仿佛自己后宫的那些倾城佳丽,都瞬间失色,不是胜在五官容色上,而是她的一双潋滟双眸,和她通身的书香气,还有眉稍眼角不及掩藏的灵气,这个张惠畹却真算得是仙姿玉质,不同凡人。
杨紫青低头看了眼案上的锦绣文章,心里更添了几分喜爱,柔声开口道:
“胡康,赐座"
胡康在一边却是看的胆战心惊,就刚才两人那一瞥,胡康就看出了,皇上恐怕入了心,这可如何使得,张蕙畹如今何种身份,却是未来的世子妃,若是皇上动了心思,可是君夺臣妻,兄占弟媳,大大的丑事啊,不禁暗自焦急,但也不能违逆圣命,遂搬了个绣墩放在下。
蕙畹谢了座,侧身而坐,杨紫青也不是色迷心窍的昏君,所以虽是甚喜欢她,却也不会坐那烽火戏诸侯的蠢事,博文一事,自己实在不想再拖下去,拖的越久,恐更难处理,想到此,开口道:
“你写这一篇君子不党,朕甚是倾慕你的才气,也知道你的意思,朕今天可以给你句话,张博文这次冤屈了,待过几年,朕自会给他平反,且你放心,朕保证,不会牵连你的父兄,还会寻个机会,加官进爵以示补偿”
杨紫青话没说完,蕙畹蹭一下站了起来,怒气盈胸,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开口道:
“补偿,家人都没了,荣华富贵要来何用”
杨紫青一愣,面色一沉道:
“张蕙畹,你”
大胆,放肆,两个字没说出口,却现,现在的张蕙畹一扫刚才的拘谨,抬头直视着自己,一双剪水明眸中,燃烧着汹汹的火焰,浑身剑拔弩张,仿佛一个战场上对敌的将军一般,整个人亮丽的令人不敢逼视,焕出一种夺目的美丽,不禁令杨紫青有瞬间的失神。
胡康在一边轻轻咳嗽一声,杨紫青才回神道:
“张蕙畹,你这是质疑朕吗”
张蕙畹却也不惧,嘴角牵起一丝讽刺的笑意道:
“皇上刚才不是说了,臣女兄长是冤枉的,那么为什么冤枉不能昭雪,却要枉死,这就是皇上的圣意吗,臣女领教了,皇上不怕臣子们寒了心,冷了血,以后再无人可用吗”
杨紫青一掌拍在案上道:
“张蕙畹你大胆,你给朕跪下”
张蕙畹跪了下去,腰板却仍然挺得笔直,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杨紫青,清晰的眸光仿佛能看到杨紫青的心里去,令杨紫青不禁有些难看的恼怒,待要治她个大不敬之罪,心里却又实在不舍,沉默半响,开口道:
“朕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但国家、国家、国在前,家在后,盐政不能乱,你非无知女子,当知道取舍乃是为君之道”
蕙畹知道他说的原也不错,但是博文的性命,她无论如何不能眼巴巴看着就这样丢了,想到此,俯身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头扣在地砖上咚咚作响,抬起头来时,雪白的额头却已经一片血色通红,直视杨紫青开口道:
“臣女只想保得长兄一命足矣,并无其他奢求”
杨紫青扫了她的额头一眼,心里不禁怜惜非常,手指轻轻敲击书案出叩叩的轻的响,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蕙畹,站起来又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才大道:
“胡康,传朕谕旨,着平安王世子杨紫安,亲自押解张博文进京候审”
说完看着张蕙畹道:
“这下你可以起来了吧”
张惠畹急忙又磕了一个头道:
“臣女代一家老小,谢皇上隆恩”
许是刚才磕头的时候用力过猛,更也许是从昨晚到今晨忧思难寐,且水米未进,这一站起来,顿觉天旋地转,浑身一松,竟向旁边倒去,杨紫青一惊,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就把蕙畹接在了怀中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