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甄府,沐恩郡主便是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翠盖珠缨的华盖马车内,玉锦为幔,名绣做帷,她锁眉沉凝。
陆思琼垂首低眸,指尖无趣的绞着帕子,感受着大舅母时不时投来的目光。
舅母素是沉稳聪睿之人,刚在姨母院中却让她避开秦相夫妇,实在有违她往日作风,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周家与秦家均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望族,可哪怕有着五姨母的这层关系,往日却仍甚无往来。
便是宰相府设宴,两位表姐亦是由甄家出面才带过去的,更别说过去荣国公府大小喜事宴客,也从无向秦家递过请帖,着实怪异。
方才,甄老夫人服了她的药,本是该待人醒来之后再诊脉瞧瞧的,姨母也曾出言相留,舅母却坚持带了她离开。
“琼姐儿?”
正想着,听到唤声,陆思琼抬头即应:“舅母,怎么了?”
沐恩郡主容色并不轻松,端视了她言道:“舅母突然想到有点急事,要去趟蕙宁公主府。这样,我先叫车夫去公主府,然后再吩咐他们送你回府,可好?”
“好的。”
虽然诧异,但她不会主动过问长辈的事。
紧跟着一路无话,耳边只有朱轮滚滚的声音。
沐恩郡主同蕙宁公主是堂姐妹,便是出阁之后感情亦是甚好。
公主府的人见来的是她,忙毕恭毕敬的迎了进去。
从这回駉马街的荣国公府并不近,要绕好几条胡同街巷。
马车转向,驶入了旁边的长春胡同,正好经过公主府的偏角门。
西偏门外系着两匹高马,一左一右正横中间,挡了去路。
“谁将马留在了这儿?这可怎么是好?”
行路静止,外面先是传来车夫的埋怨声,紧接着就是告罪。
陆思琼掀帘望外,待看到两匹猖狂挡道的马后不由皱眉。
慕曾街大道康庄,往来之人非富即贵。
名门女眷出门多为马车,若是身居官位之人无非官轿,踏马而来的多为世家年轻子弟。
可便是如此,这附近皆是皇亲贵戚府邸,礼数周全,便是来做客,下骑后这马亦会有专人牵进府入厩清洗饲养,哪里会搁置在这儿?
“表姑娘,您看这样也过不去,奴才只得退回去走旁的道了。”
陆思琼点头应允,正要放下帘子,便见公主府偏门大开,从内走出两个人来。
她瞠目原地,久久没反应过来。
这两人忒的眼熟!
韩邪带着阿史那从公主府出来,刚下台阶便瞄到望着自己的陆思琼。
他容色如常,毫无被人撞破的尴尬及慌乱,阔步上前就道:“陆姑娘,您这是专程在这等在下吗?”语调.戏谑,笑容满面。
他生来警觉,洞察力极强,何况这不宽的胡同里停着这样一队人,就在他们坐骑边上,想忽视都难。
车夫识得这是府里的贵客,拉着缰绳的动作本就一滞,又见其搭讪了表姑娘,这主子们说着话,他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陆姑娘。”阿史那心存感激,很是有礼。
“韩公子是来拜见蕙宁公主的?”陆思潜言询问。
韩邪理所当然的回道:“这是她的府邸,我不来拜会她,难道还是来找龚家二爷不成?”
他倒是还记得龚景凡。
“你那般得罪龚二爷,蕙宁公主倒是让你安然走了出来。”陆思琼微带嘲讽。
闻者浑不在意,仍是坦笑接话:“本公子既然过来,便是公主府的客人,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难道是我之前有所误会?
再说,我们相谈的是正经事,哪有龚二那小子的事?”
不过就比龚景凡年长了几岁,却如此老成得意。
陆思琼懒得理会,松了手使帘子垂落,对外道:“胡叔,走吧。”
“是,表姑娘。”
后者应声,刚抬起马鞭开驭,就被人按住阻止,抬头费解反问:“韩公子?”
却见韩邪直接撩起袍角一个跃身就蹬上了马车,边掀帘子边言道:“本公子也要回荣国公府,可巧遇着你们车架,顺道把我捎回去吧。”
说完,又随意的添了句:“阿史那,自个跟上。”
“哎,韩公子这是我家姑娘的车架,您怎么能上去?!”
因这本是沐恩郡主同陆思琼的坐车,那些个大丫鬟妈妈都在后面小车上。
然因先前的那番动静,竹昔下车正欲来瞧情况,刚近前就见有男子要与自家主子同坐一车,急得直接伸手就去拽对方胳膊。
韩邪被生生拉住,这弯腰进车厢的动作就停在一步,正对着车厢内的陆思琼,颇为恼得晃晃胳膊想挣脱身后人的束缚,“赶紧放手!”
陆思琼倒不是说被吓到了,只是着实没想通这人穿得衣冠楚楚,怎的会如此一副登徒子做派。
现见如此,冷声道:“韩公子,您怎么来的,自然就怎么回去。”
又喊胡叔,让他将后面随行的护卫叫来,请韩公子下车。
韩邪见她这般严肃,也不敢再闹。
不等人动手,自己先退了下去,只是手依旧掀着帘子,凑在车前同里面人解释道:“你可别把我想得太不堪,我这不就是想搭个车吗?与人方便而已,你们怎么什么都计较。”
嘀咕着见其面色仍然不善,不由缓了语调再道:“你别动气,我不是冒犯你,这回头你跟周老夫人一说,她又要来找我警告了。”
“松手。”陆思琼语气不重,却极坚定。
韩邪讷讷的松手。
珠帘为沿的锦绣软帘刚落下,本被韩邪惹得颇有恼意的胡叔就直接后退了驶出长春胡同。
韩邪站在原地,颇是无辜的问阿史那:“她刚是不是生气了?这不是一个方向么,我就搭个车而已,有那么难吗?”
阿史那憨憨的挠挠头,“属下也没觉得怎样,这儿的规矩真是太多了,这不行那不行的。主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早着呢。”
韩邪说着至旁翻身上马,愁苦道:“这蕙宁公主也不是个好说话的,京城里的人个个都精明得跟那山里的猴子似的,完全讨不得好。要是不能把她带走,咱们就一直住在荣国公府,看谁先失了耐性。”
等着阿史那解马绳的空隙,他又望向消失在胡同尾处的马车,信誓旦旦道:“就算是真的定亲又如何?
成了亲还难保他们感情不好的,到时候我还有机会说动她,就不信我磨不过这帮人,想我知难而退,也不问问我那两只雕答不答应!”
“主子,陆姑娘一定会跟咱们走的。”
阿史那附和对方,亦是对眼前人能力的肯定。
可等他自己解了另外一边的绳子上马时,又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道:“只是,要大阏氏等那么久,是不是不太妥当?
主子,您当初何必跟荣国公爷约法三章,害得如今处处受制,这不为难了自个吗?”
“你懂什么?周家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家。”
韩邪意味深长,尚未说完,突然就一个转身。
长长的胡同巷内幽静无声,不见人踪。
阿史那踢着马腹靠拢,亦跟着转身望去,紧张道:“主子,怎么了?”
韩邪在凝视了许久未过之后,才转回来摇头,可没等一瞬又紧接着侧身,这方留意到高巷墙边上匍匐着个将要起身的人。
他抽出随身的马鞭就喝道:“杀了他!”
阿史那自然追上,踏墙而起。
那人却亦是个身手敏捷的,被发现后连忙翻越进了隔壁宅子。
两人哪怕追赶及时,可跟了一段,因不熟悉地形,被人甩开了。
阿史那如临大敌,变色道:“主子,怎么办?您来京城的消息,怕是瞒不久了。”
“这会是谁?是冲着蕙宁公主来的,还是针对我?这中原里,应该无人会留意到我们才是。”
韩邪不显焦色,阿史那只得再劝:“这段时间我们要不要避一避?今年进贡的使节也快到京了,等那时咱们再以使臣名义光明正大的出现,比您现在孤身涉险要稳妥。”
“不行,等到时候以突厥人身份过来,她怕是更要避着我了。”
“陆姑娘不像是那等会歧视外族人的。”
韩邪仍然摇头,“你让我好好想想,这京城中竟然有人来调查监视我,不会是寻常身份的。走,回国公府再议。”
但等回到长春胡同时,却发现偏角门外停了辆马车。
公主府的侍从见二人言道:“公子,这是我家二爷吩咐的,他道您若想坐车回去,咱们府上多的是马车,您可随意挑乘。”
“你家二爷?龚景凡?”
韩邪反问:“他人呢?”
那侍从却是笑笑,不答反道:“您先瞧瞧,若是不中意,小人再给您换一辆。”
“谁要做你们家破车,矫情!”
韩邪不以为意,翻身骑上自己的爱驹绝尘而去。
走到半路,那马却突然似受疼脱力,前面双蹄下屈,将人摔了出去。
好在韩邪身手矫捷,在将摔地之时翻身打个滚就又站了起来。
他的马,已经伏在了地上。
还没过去看清状况,旁边的阿史那亦是如此。
两匹马的蹄子都受了创伤,伤到经脉,淌了点血,不严重却不能再行路了。
韩邪恨得牙痒痒的,直接啐了骂道:“这儿的人就是爱玩背后捅刀的事,不就被我摔了一回么,至于计较到今天吗?
昨儿在周家不已经讨回来了么,有本事当面来找我打架啊!”
阿史那没他那么激动,很是苦恼的问:“主子,现下咱们可怎么回去?”
韩邪恼过之后,却也无法,只得道:“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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