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突然的变化,令地面上战斗正激烈的敌我双方都惊呆了。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大相径庭的情绪,新七军欢声雷动,冲杀得更加勇猛,躲避飞机的迫击炮组也纷纷从掩蔽处扛出,向着敌人猛烈轰击;日伪军则士气陡然低落,不复方才之勇。
夕阳西下,映得战场上一片红色。
山岛正雄的脸也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但结果似乎已经不能改变,想一鼓作气突破对手阵地的企图化为了泡影,日伪军正在狼狈地败退下来。炮弹、榴弹、轻重机枪、步枪,敌人正在用各种武器追杀,使败退的路上到处都是尸体和惨叫的伤员。
一盛,二衰,三竭。山岛正雄知道今天的攻击就到这里了,伤亡固然不小,夜幕也要降临,可最重要的却是心理的打击。想重拾攻势,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整顿恢复的。
山岛正雄下令后退,暂时脱离接触。但后退不是撤退,他的佯攻牵制任务还没有完成。只不过,经此重挫,山岛正雄开始重新评估敌人的实力,并决定不再采取这样硬攻的战术。至于是继续进行迂回包抄,还是以小规模战斗牵制敌人,山岛正雄还没有想好。
“妈*的,想突破老子的阵地,做梦去吧!”陆鹏满脸的硝烟灰土,冲着越退越远的鬼子狠狠啐了口唾沫。
但日伪军的猛攻,火炮的轰击、飞机的轰炸扫射,还是给部队带来了很大的伤亡。形势在刚才是危急的,敌我双方在阵地上已经展开了肉搏战,迫使陆鹏投入了预备队,骑八师三团也马上就要进入阵地增援。
当然,防线失守,并不意味着最后的失败,陆鹏还可以命令部队退入镇子继续进行巷战抵抗,但这毕竟不是他所希望的结果。而向离此十多里的骑八师二团请求增援,又让他觉得有些丢面子。
不过,敌人伤亡得更加惨重,阵地前很多鬼子的尸体少了一只手或一支胳膊。败退下去的鬼子甚至来不及抬走尸体,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回归大照大婶的怀抱了。
“军座电报,询问战况。”一个参谋头上缠着绷带,小跑过来报告。
这是第几次了?陆鹏晃了晃头,他已经记不清了。
“给军座回电,敌人被击退,龙亢还在我们掌握之中。”参谋长高荣立沉吟了一下,继续说道:“请军座增派援军,只要再有一个团,我们就有信心坚守到底。”
陆鹏看了一眼高荣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不同的意见。毕竟高荣立是从以防万一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不象自己,有些好面子。
“飞机是军座请来的吧?”陆鹏还有些不太确定,这种高层机密知道的人很少,杨天风可是特别注意保密的。
“咱们有吧?”高荣立也很犹豫,搜索着记忆,“那个,在淮阳,不是冒出来一回。可是,不象是这个样子啊!”
“肯定不是这个样子。”陆鹏这回很确定,“我看得还算清楚,跟鬼子的飞机一点也不象。而且,更加厉害,打得鬼子一点还手能力都没有。”
高荣立点了点头,他知道陆鹏看似粗豪,也好面子,但心可不粗,观察和判断都有独到之处。
……………
接到侦察机今天最后发来的情报,得知敌人退至燕集,杨天风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是既怕敌人攻破龙亢,又怕鬼子撤回怀远。可以说,进的太深,退的太远,都不是杨天风所希望的。而现在,敌人摆出的正是要被迂回包围、予以歼灭的架势。
怀远的鬼子缺乏与新七军作战的经验,而且一贯骄横轻敌,否则也不会在历史上被骑八师偷袭成功。只是五十多精兵,便混入怀远,闹得天翻地覆,与敌激战数小时,烧毁城楼辎重仓库,还抓走了七名鬼子俘虏,实在是有些令人惊讶。
况且,鬼子还有一个固执的毛病。佯攻、牵制的任务没完成,萧县的日军刚刚开始出动,山岛正雄就想着暂时后退一下,却还能对龙亢构成威胁、形成压力。
如果宫本没有被处分,他肯定会提醒,发出警告。杨天风想迂回穿插,聚歼怀远之敌的计划不敢说一定失败,但肯定不会完成得太过顺利。
要知道,龙亢镇距离怀远县城不到五十公里,而怀远县城离蚌埠只有不到十公里。在有汽车的鬼子眼里,增援是很迅速的。对于要围歼敌人的新七军来说,则要速战速决,或者有足够的兵力进行阻援,或者再有牵制怀远守敌的办法。
杨天风基于脑中的历史资料,选择了速战速决和牵制怀远守敌这两个办法。当他得知龙亢暂时无虞后,立刻给马彪发电报,请他投入二团,连夜迂回绕袭敌后,与一团合兵,阻住敌人退路。
同时,他率独立旅加速行进,于晚八时许抵达龙亢镇。
至此,龙亢战场已经有了独立旅三千余人,骑八师八千多人,单从兵力上看,几乎两倍于敌。如果除去战力很强的一千多鬼子,伪军可是不太看在杨天风眼里的。
命令部队加紧休息、整顿,杨天风用电报与骑八师一团、二团取得联系,询问迂回穿插的情况,估算反起总攻的时间,暂定为凌晨三时。
在地图上可以看出龙亢镇的重要性,由蚌埠、怀远前来进攻蒙城,差不多只能沿着北淝河、涡河之间的这一狭长地区推进,可龙亢镇正处于咽喉要地。要突破龙亢镇,兵力无法充分展开是最大的缺陷。除了正面,就只有北面的关庙可以迂回突破。
同样,敌人退守的燕集,离龙亢只有不到十里,也处于北淝河、涡河的夹峙之中,这就让杨天风对歼灭敌人有了更大的把握。
“燕集背靠涡河,无形之中也就切断了敌人西退之路;骑八师一、二团如能从河溜镇、淝河乡一带渡河堵击,敌人东南的退路也断了。”杨天风嘴角抿起,带着一丝冷笑,说道:“独立旅沿淝水行进,从北面发起强攻,并争取与骑八师连结起来,并力向西压——”指了指陆鹏、高荣立、李增荫,他继续说道:“你们这两个团经过了白天的苦战,还能抽出多少人马参战?”
“我们团还有近千人马。”陆鹏挺直腰杆。
“我们团还有一千五百余人,请杨长官下令,我团一定完成任务。”李增荫立正回答道。
杨天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独立旅在前主攻,你们两个团作为后备。”
“另外——”杨天风停顿了一下,说道:“对于这股敌人,我们要速战速决,干脆利落地取胜。你们虽然久战疲惫,也要克服困难,参战歼敌。”
“保证完成任务。”陆鹏等人立正敬礼。
杨天风用下按了按手,目光扫视着在座的军官,声音严厉而充满杀气,“突然敌外围阵地后,参战各部要奋勇冲杀,以营、连为单位迂回、渗透、猛插敌纵深。不要怕乱战,不要怕孤军深入,不要怕被局部包围,只要战斗,只要坚持,就能取得胜利。”
…………
夜色昏黑,寒风嗖嗖,大地上一片肃杀。
龙亢镇渡口却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忙碌异常。
几十条大小船只依次靠岸,依据着船只大小,六零迫击炮组、机枪组、突击组携带着武器弹药分别登船,再驶到河中编队。
燕集离涡河不过两里多地,杨天风要利用这个特点,从河面上发起对敌人的急火炮袭。二十多门六零迫击炮,够鬼子喝一壶的了。
“军座。”独立旅旅长余亚农伸手拦住杨天风,劝道:“身为一军之长,您不必亲临战场吧,留在后面坐镇指挥,才符合您的身份。”
杨天风犹豫了一下,笑道:“好吧,这回就看你们的。其实呀,我在指挥上并不比你们强多少,就是好凑个热闹。”
凑热闹?!余亚农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您凑一次热闹,鬼子就吃一次大亏,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该有多窝心上火。”
“打一次歼灭战,根据地就多一些平稳发展的时间。”杨天风苦笑了一下,说道:“尽管我很想隐藏实力,可形势却不得不如此。这一仗打胜了,蚌埠方向暂时就没有威胁,咱们向宿县、向津浦线出击,迫使敌人结束扫荡。”
“围魏救赵?”余亚农点了点头,停顿了一下,说道:“粉碎了鬼子的扫荡,我想去政务特训班学习。年纪大了,把这个位置让给年轻人,我看陆鹏就很不错。”
沉吟了一下,杨天风表示同意,“军队扩充了,地方上的政务便很关键。保证政治清明,保证军饷物资,保证民众生活,工作既累又要得罪人,并不比军队上好干哪!”
“我可不怕得罪人。”余亚农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天风一眼,笑道:“反正有军座兜着,有枪杆子支持。”
“好,有这心理,就不怕工作干不好。”杨天风正色说道:“抗战时期,还要因循守旧、庸碌无为的话,我第一个就不答应。商丘这个豫东重地,我便交给你了。”
“军座器重,亚农敢不尽心竭力。”余亚农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年纪大了些是一个原因,觉得自己在军事上才能有限是另一个原因,由军转政,似乎才是能一展所长的选择。
……………
夜色已深,燕集一片黑暗和寂静,唯有山岛正雄的住处里还亮着灯火。
“不得不说对此次军事行动我有所轻忽,致首战遇挫,损兵折将……”山岛正雄检讨完毕,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写道:“对新七军这个对手的实力应有重新的评估和判断,不仅是坚壁清野、撤退百姓的速度,还有战斗力的强悍。从中近距离的火力来看,敌人并不弱于我军,且有超出的迹象。其防守很有章法,工事牢固巧妙,官兵的战斗意志也很顽强,炮兵的技能也比较熟练。特别是炮弹,有些诡异……”
长长的思索过后,山岛正雄又提笔写道:“最严重的心理打击还是来自空中,虽然没有轰炸扫射,但天空历来为蝗军所占据,一旦信念颠覆,着实令人心动摇,士气低落。或许,以后无护航之对地攻击,应该加以杜绝了。以我之见,对付新七军,应调动重炮,并充分发挥空中优势,以雷霆万钧之势碾压……”
有些情况已经向上报告,有些东西暂时只能写进日记本里。山岛正雄收起笔,慢慢地合上日记本,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
非得有亲身体会,才能转变理念吗?之前关于新七军的一些情况,山岛正雄不是不知道,但他与大多数人一样,总不相信书面上的东西,总认为自己比别人行,总喜欢暗自比较。“如果换成我,肯定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如果是我指挥,怎么怎么地”。
到现在,山岛正雄觉得不仅是自己轻敌了,蚌埠的旅团指挥部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几辆坦克,几门75mm野炮,一个半大队的蝗军,再加上几架飞机,五六千皇协军,怎么看也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佯攻牵制,岂不太过保守?山岛正雄恰恰是这样的心理,才发动猛攻,因而也吃了大亏。
蝗军死伤超过两个中队,皇协军更是报销了差不多一个千人团。山岛正雄又想起看过的伤亡统计,苦笑变成了一声叹息。
希望蚌埠能重视自己的建议,尽快调来更多,或者威力更大的火炮,并再出动飞机助战。
怀着懊恼、悔意、不甘、期盼等复杂的情绪,山岛正雄收好日记本,合衣躺下,久久才进入了梦乡。
而就在这敌人酣睡、寒风萧瑟的夜晚,千军万马在跋涉、急进,向着燕集包围而来。
吁,马彪纵马来到路旁的一个土丘,勒住了马头。路上,马蹄声因为包裹的厚布而显得沉闷怪异,但接连不断的骑兵依然显出威势。
在燕集西南二十多里的淝南乡渡过涡河,两个大团的骑兵终于会合一处,牢牢地切断了敌人的退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