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州的脸上没有喜怒之色,缓缓的起身,缓缓的下楼,留给众学子的,只有飘渺的背影。
直到他离开很久之后,酒楼上的群众才重新开始交谈。
人们总是容易认同强者的。当大家觉得程晋州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们会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着他;但跟大家知道他原来是星术士之后,得到解元的事情,只会让他们哀叹世界之不公。
事实上,都没有几个人去怀疑程晋州有作弊的可能。
毕竟在人们的思维中,星术士都是聪明绝顶的家伙,科举成功虽然令人不爽,却不会令人疑惑。
历史上,总有些自负的星术士参加科举,他们中的一些人大获成功,一些人失败了。历史自然而然的记录下了获胜的人数,遗忘了失败的先生们,就像是一切彩票、股票和赌博所经历的那样。
报喜的青皮同样向程家冲了过去,越是富裕的人家,在这种事情上的打赏越是让人开心。乞丐去红白喜事中蹭饭,说句吉利话,主人家照样会满足他们的愿望。
所以,没等程晋州到家,程父程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程晋州高中解元!
乍听到这个消息,真是让人震惊,便是程父也呆立了许久。
自负程家读书第一人的程晋州,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在那年省试中得到第四名——进士考试是精英掷骰子,谁得状元,在很大程度上是与能力无关的。
程母更是欣喜若狂,尽管程晋州给她说过一次省试抄袭的问题,可她又哪里在乎。
省试的解元,放在哪里都是值得荣耀的事情。
赏钱的时候,程母更是直接丢出去了一个银锭。好在侍墨知道情况,又去抓了散碎的铜钱丢给其他人,如此那第一个好运的青皮才逃过全身发青的命运。
随着程母的开心,整条十字长街再加朱雀大街都陪着兴奋了起来。
要说程母也是河西郑家的千金小姐,在贵族气质和贵族消费方面,丝毫不逊于后世的富家子弟——她不知从哪里拉来了成队的乐手,顺着京城最长的十字街一路表演起来,程家的仆役们更是被动员起来,站在整条街的两旁,给所有过路的人发红包。
红包是京城最大的纸品铺子刘记做的,里面包着的则是理宗元年的大钱,由于是新皇上台时的第一批制钱,铜的用料很足,黄橙橙的捏在手上,有平常制钱两个的重量,商人们收购起来,更愿意出两三倍的价钱,不管是熔炼成铜器还是纯粹的收藏,元年大钱都很有价值。
程家能在短时间找到如此多的大钱,也多亏侍砚认识的人够多。海商们中少不了有办法的人。
程晋州顺着长街走回来的时候,乐手们已经出发了,等他到家的时候,仆役们更是开始了发钱的过程,无数的平民排着整齐的队伍,兴高采烈的领着红包,看的人目瞪口呆。
“我回来了。”程晋州甩蹬下马,奇怪的看着等在门口的程母,道:“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你得了解元,当然要好好的庆祝一下。程家有150年没得过解元了,你是庆字支的第一个,我已经派了快马回绍南报信了。”程母说的兴高采烈,同时还组织着下人们用绸缎将外墙包裹起来,红艳艳的绸缎随风飘扬,围绕着青砖高墙,华贵非常。
“已经派出去了?”程晋州吃惊的张嘴道:“只是解元而已……”
程父先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的表述很不满。
程母拍拍他,笑道:“你爹也很高兴的,我请了涪陵楼的厨子,准备请你二伯一起来吃饭,另外,从明天开始,咱们家在城南开流水席,在四门外舍粥一个月。长街上派钱是讨个吉利。”
“那岂不是要花很多钱?”程晋州倒不反对设宴吃饭之类的事情,但总觉得老妈的庆祝有些过了。尤其这个解元的名额还是作弊得来的。
他是完全估量错了科举对贵族及平民的影响。对于人们来说,科举舞弊每年都有,但大体上都会维持在一定的范围内,而朝廷为了保证科举的公正性,更会对科举中的胜利者——无论是如何胜利——大加宣传和赞扬。从观众们的角度来说,他们真正看到的是中第者的风光,而不是中第者的文笔才学。
要是拼文字拼艺术拼创造的话,李白能完胜当时世界大多数人,可他在科举上的建树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时的文人学者早就认识到了李白诗的价值,可他们对李白的赞扬,却不影响对状元的认同。
就连程允安,似乎也忘记了程晋州的真实水准,忘记了他所谓的抄袭和失败的论调,微微点着脑袋道:“省试解元,的确值得庆祝。”
见古板的老爹也是如此,程晋州就放弃了挣扎,问道:“我看您给每个人都发红包,钱够吗?”
就算很久没有用自主交易平台买卖过物资了,程晋州手上的银钱仍然不少与20万两,是真正的富豪级人物。
程母却笑着道:“家里有钱,今天还有几个时辰就天黑了,最多能派出去十万个大钱,几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
贵族之气溢于言表。
程晋州一算果然如此,街头街尾各两名仆役在发钱,就算每秒钟发出去一个红包,一个小时才能派出去一万四千个大钱,6个小时最多派出去8万多个大钱,换成银两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情,招来的影响却绝对不同。
这就好像是商场开张,在街头给人发两块钱的红包,就广告费而言,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对于家里有钱的话,程晋州持怀疑态度,翻着袖子,将里面的几万两银子零花钱都拿了出来道:“既然是给我庆祝,总不好花家里的钱。”
“你这孩子。”程母说了一句,却将钱接了过来,叫过自己从绍南带过来的管事,抽出5000两银子的飞票道:“你去户部把钱换了带回来,让小七小八跟着你。”
程家的老家人,程晋州实际上也没认全两个人,眼看着程母将事情整理的井井有条,也就不再管了。反正对现在的他来说,庆祝弄的过火一些,亦无甚影响。
要是普通的小贵族,哪里敢在京城二门内做出如此大肆的庆祝活动,甚至让几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但对于圣堂的祭祀大人来说,连城防衙门都会装作没看见。
和意大公的手下们有了第四指挥的经验,如今只将事情层层上报,却是一个兵丁都不派出,由得衙门的公人在现场维持秩序。
程父是考虑不周,程母大约开心的顾不上。使得程家在京城的庆祝仪式,几乎是照搬着在绍南的模式,区别仅在于规模不经意间扩大了10倍都不止。
然而,在那些贵族世家的眼中,程家所作所为,似乎也是很恰当和收敛的——人家毕竟只在自家宅子附近的两条街上庆祝,都没有超过京城区划的十分之一,以二星星术士,以及圣堂祭祀的地位,甚至都算得上低调。
许多贵族不等程母送出请帖,自发的前来贺礼,其结果,是让原本准备第二天进行的宴席,也不由的提前了。
程家在京城的外宅地方有限,程晋州听着外面的声音,摇头不止的道:“至于吗?又不是得了进士。”
“进士也不见得有解元的风光。”门口有人用娇滴滴的声音如此回答。
程晋州皱眉转过头来,却是有些日子没见面的翁希莲,看她巧笑倩兮的模样,眉头才微微舒缓下来。
“程祭祀得了解元,就不愿意见小女子了吗?”翁希莲说话比以前更加大胆一些,少了些京城世家的闺秀之色,却多了后世千金小姐的自如。
程晋州倒是很吃她这一套,不由笑道:“只是觉得外面太吵,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
“未来半个月,怕是会越来越吵的。”翁希莲捂着嘴,笑的花枝乱坠道:“今天来的才是京城有职司的几家人,都是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的……”
“这还有潜规则不成?”程晋州打断她的话问道。
翁希莲蹙眉想了一下,才明白潜规则的意思,轻笑道:“程先生果然才思敏捷,潜规则一次甚好。不过京城如此多的家族,总要有些默认的规范遵守,例如您获得解元这类事情,让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操办是不行的,沿用以前的规则就挺好。”
“规则是?”
“明天就是京城的显赫贵族派人来恭贺了,等到后日,则是政事堂和门下省的高官们来恭贺,程伯父现在是户部主事,那么家里有侍郎和尚书的贵族世家,明天也会派人来。后日则是皇族,皇帝陛下要是下旨的话,通常会选在傍晚,在此之前,皇后会先有旨赏赐,用以准备。到了第六天才是普通贵族们拜见的日子,接下来,不是贵族的六部高官会拜帖而来,第八日则是你父亲的下属和低级官员贵族们来的时候……”翁希莲一口气说完,对规则可谓熟悉。
程晋州听的都觉得够呛,又道:“至于嘛。”
“当然要了。”翁希莲认真的道:“要是政事堂的高官和你父亲的下属碰在一起,后者就会受到冷落,反而不美。要是大门阀贵族和高官碰在一起,光是谁拜见谁的问题就会让人挠头,皇室更不会与普通贵族搅在一起,皇帝陛下也不会随便下旨赏赐,总要皇后陛下先赏赐之后,方好决定,你现在是圣堂的祭祀,可能还会有星术士协会和圣堂的人……”
程晋州听的连连摆手道:“那你这次来?”
“你果然是不欢迎我……“翁希莲顿时嘟起嘴来。要是在后世,她也就是高中生的年纪,青涩果实的模样,让内心熟透了的硬皮程登时眼馋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