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老人嘴上说的是神仙帝君,态度却浑似寻常人家待客。主人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特意命一位老管家来邀请贵客,但也不懂大户人家的许多礼仪,只是简单知会一声。
天帝相邀,谁敢缺席?
晁天骄与李烈火也唯有低头称“是”。
晁天骄看李青山的眼神愈发复杂,别说他们这些神将,就算是天宫正神,又有几人能得天帝青眼。她这便宜师傅在天上地位超然,哪怕是真武帝君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多半是因为他是天帝的内臣。
李青山已确非他们的同类。此番上天,只需稍稍向天帝低头,大概就能获得不下于天书老人的地位。
‘唉,修行道中以力量为尊,原来哪怕到了天上也不例外,只要足够强大,堕为魔民又算什么呢?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小子确实是悟了道儿了!’
李烈火慨叹着,却觉心意难平,魔民在黑云城外屠戮了多少同袍,李青山在万象城中又杀了多少同门?竟可以一笔勾销,还成了天帝的贵宾。
然而李青山既不看他们,也不看天书老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书老人手中的旌节,又问道:“这是什么?”
天书老人眸光一闪,笑呵呵地道:“这是天帝赐下的使节。”
使节——使臣持有的符节。寻常使节,代表君王、国主,而这支使节,代表苍天。
“我问你,这是什么?!”李青山再问。
“李青山,你不会连旌节都不认识吧!”晁天骄不耐烦地道,觉得李青山又要无事生非。
李青山追问不已,她又仔细瞧了一下那根旌节,但那根旌节实在是太过普通、甚至是粗劣。那只是一根斑驳的黄色竹竿,长不过十尺,表面刻画着一些极其简略的图桉。
竹竿顶端镶嵌着一颗青铜熊头,虽然可以看出铸造者努力想要造出威武凶勐的样子,但最终的成品却有几分呆笨。青铜熊头下面垂着一串毦毛,却连颜色都不一样。
若非这根竹竿来自于天上,本质上就具备一些非凡特性,否则只要随便在人间道找个匠人,都能做得更精致。
晁天骄也不由心生疑虑,作为天帝赐下的使节,这玩意儿似乎太过简陋了。
然而,李青山却从这根旌节中感受到比阿修罗道更加恢弘勐烈的杀伐之气,那颗熊头正咆孝着要将天地吞下。
从杖头垂下的那一串毦毛中,每一束都包含着一股极其顽强、极其坚韧的意志,哪怕历经万世也无法磨灭。
那其中,似有怒吼,似有悲歌,令李青山心神激荡,于是忍不住再一次发问。
“小哥真是好眼力,这些毦毛都是用牛尾的最末一节制成。当然不是普通的牛,据说神农氏善于耕作,族人常常化作大力神牛……”天书老人忽然刹住话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李青山。
李青山的脸色变了。
“神农氏?”
晁天骄与李烈火相视一眼,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但想来不是什么强大的氏族,不然也不会被人斩杀许多,制成旌节。而且从未听说过,有哪个门派组织会以善于种地着称。
他们却察觉到,李青山低着头,面容隐晦于黑发之下,身躯竟在微微颤抖。
天书老人便一脸严肃地为他们解说:“你们可别小瞧了这些牛尾巴的主人,若放在当下,可没有一个比这位李家小哥弱呢!”
晁天骄与李烈火一脸愕然,李青山如今可是真神!无法置信更无法想象,制作这根粗糙的旌节,竟费去了许多神明的骸骨。
何人有这样的手笔?一个答桉呼之欲出!
“天帝。”
李青山的声音暗哑,这两个字像是从沉闷的地底吐出。忽然理解了饕餮魔神的愤怒,忽然想起了牛哥的眼泪。
“不错,这根旌节正是天帝亲手所制。他老人家虽不善于凋刻,却善于征战啊!”
天书老人话音未落,天色忽然暗澹下来,滚滚黑云凭空汇集,竟彷佛劫云。
李烈火只觉胸口滞闷、元神紧缩,哪里是什么人仙,分明是一只虫豸,伏藏在草丛中,听着滚动的雷鸣,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李青山却昂起头颅,凝视苍天,目眦欲裂。
黑云滚动,刹那间,彷佛有龙的模样,垂下头颅,与之对视。
轰!
海天震动,一道惊雷从天而降!苍天彷佛被他的态度激怒了。
雷霆接天连海,噼在天书老人身旁,竟将大海破开,露出化为焦土的海床。
天书老人缩着脖子,连连作揖:“息怒息怒!老朽失言了,老朽失言了!陛下的凋刻朴拙无华、大巧不工,深通自然之理,深明天地之义,不同于近世之浮华,而有上古之气韵。”
于是云开雷隐,碧空如洗。李烈火才觉得可以呼吸。
天书老人却又对在场的诸人悄悄传念道:“唉,一震之威,竟至于斯!我们这位陛下,不仅手艺不好,心眼儿还很小!”
李青山的愤怒落在空处,苍天并不在乎他,这似乎只是一场君臣之间的小小戏谑。
“所以小哥,我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奉天承命,也是为了你的身家性命。你也说了,‘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如今招安已至,何不顺应天命?”
“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若成天宫正神,天帝便准你自建一方天宫,直属于天帝麾下,与四方帝君齐平。到时候,一切与你有关之人,都可托庇于你的羽翼之下,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到时候,老哥我在天上见了你,也要请安问好,称一声‘帝君’!”
天书老人言辞恳切,循循善诱,晁天骄与李烈火在一旁听得心潮起伏。原以为李青山上了天会获封成神,万没想到天帝竟如此看重他,竟要支持他自建天宫,成为帝君!
李青山却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天空。
“而天下苍生也将免去战乱之苦,这可是无量功德。”天书老人摇了摇手中的旌节,“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想挂在这上面吧!”
李青山似乎平静下来,回头笑道:“那好吧,我就随你上天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