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说道:“王公,王卿,张卿,你们中书草拟富弼的谥号与追赠,大伙散吧。”
说着,挥挥手,自己先行下去。
李清臣可没有寇准的胆量,一把将龙袖拉住,皇上,你别跑,咱们事儿还没说完呢。
那就散吧。
李清臣追向了王珪,问:“王公,富公薨逝,中书打算谥什么字?”
“邦直,你以为当谥何字?”
“能否是文正?”
王巨在一边呵呵乐了,古代文臣最高规格的谥号就是文正。
凭借富弼临终前所做的事,能当这个文正吗?
“子安,你笑什么?”
“可惜啊,官家没有表态有何隆重的追赠,更没有为之辍朝……”
赵顼亲自为富弼追赠,与中书商议绝对是两样的。
而且这个大臣在皇上心中地位很高,因此去世为之感到惋惜,那么皇帝往往下诏为之辍朝一天,如果更重一点,则辍朝三天。那么何谓辍朝呢,也就是这一天皇帝亲自停止听政,国家也中止朝议,以此表示对此人去世的哀悼。
就象薛向去世,因为王巨提示,赵顼终于醒悟薛向对宋朝的贡献,为之辍朝一天。
其实不止是薛向,赵顼即位后,曾为十几位功臣辍朝过。
但为什么没有为富弼辍朝?也不是赵顼看不起富弼,再怎么说,富弼终是宋朝的三朝宰相,颇有威名。主要是这个辍朝过后,再加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弄不好就会有人做文章。朝廷对富弼之死越表示隆重。后面的事儿就越多。
这是简单的心术。不用王巨去提醒的。
当然,有可能李清臣未想到,不过王巨现在说出来了,李清臣也会想到了,他立即站在哪里不知道说什么了。
“太保,你误会了。”
“邦直,这天下间不止你一个聪明人,身为国家的重臣。好好做事吧,不要再勾心斗角了,至于富公,中书不会委屈他的。”王巨说完,也就走了。
张商英却追了过来。
“太保,富公薨逝……”
“他去世了,多少会有些影响,比如刚才李尚书刻意说出来,实际意味深长。但李尚书还算是好的了。不过天觉,这与你无关。你安心地将银行司经营好吧。”王巨说道。
但富弼之死,绝对不会这么轻描淡写的。
然而王巨又不能逢人就拉着别人的衣袖。大声说富弼之死,与我无关。
“喏。”
“银行司可以进入第三步了,你抽调出一部分钱帛,陆续拨给三司。”
何谓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第一步就是让商贾用钱帛兑换绢交。绢交得到商贾与京城百姓认可后,可以开始第二步,用绢交支付各商贾买回来的丝料。
但也不强劝,各种方式,帛,茶引,盐钞,旧交,金银则没有,同时铜币呢,这必须要限制的。让商贾们自己选择。
为什么开始不这么做?
王巨也担心哪,强行用绢交支付,说不定就会引起大家的不满,反而会破坏新交的名声。或者让他们自由选择,在没有更多人认可下,如果这些商贾都不选择,那不仅是尴尬了,说不定一下子就将绢交声誉败坏。
在这半年内,实际它是一棵很幼小的嫩苗,如果不苛护好,说不定随时就会被凄风冷雨严重地伤害。
这一步也开始执行了,应当还好吧。这些商贾八成选择了新交,余下的两成非是他们对绢交不满,而是他们本身全是商人,因为业务需要,本身就需要布帛,或者茶引盐钞。
并且陆陆续续,私人已经拿出一千万两以上的金银加入,这一千余万两不仅是银子,还有少量黄金,整相当于两千多万贯财富。其实只要他们加入了,又看到了利润,以后就会自发地维护着银行司的运行。
这才是高滔滔所说的心机,拉拢一部分权贵,减少敌人的数量……是在银行司,非是那个蒸汽机,那个想盈利,还早着呢,至少在这三年内,对这个所谓的减少敌人数量,起不了多大的帮助作用。
所以现在可以进入到第三步,将银行司印制的绢交调往三司,再由三司用绢交当铜钱,发放官员官兵的薪酬,或者调往发运司,用之和买和籴。
不过现在有一门好处,英宗交与仁宗交严重超值,所以大家以为得到了这种交子,等于是增加了薪酬,因此不会有人排斥,实际这样想是错误的,一旦发行数量庞大起来,那么各回各位,就不会再严重超值了。
但这个王巨不管的,现在主要的任务,还是维护,让更多的百姓认可。
这才是真正的前提。
张商英点点头。
中书三相回到中书,商议富弼谥号与追赠。
事实也没有刻意对付一个死人,三相商议良久,追赠颇为隆重,同时谥号文忠。
富弼当不了这个正字,勉强给一个忠字吧。但文忠谥号同样隆重,它在文臣当中的谥号,尊贵程度仅次于文正!
时光很快,眨眼之间十几天过去了。
富弼之死发作。
活人来了,死人来了。
死人就是富弼,活人叫梁焘。
而且这次发作严重性远超过了王巨的预料。
梁焘同样是王巨的政敌之一,所以那次孙固攻击王巨,梁焘立即成为最大的帮凶。随后王巨远走海外,宋朝伐夏惨败,永乐城接着大败。
赵顼这才意识到王巨重要,两派中使去海外请王巨回来。
王巨在彼岸用裂车来比喻,于是赵顼将王巨的一些政敌主动外放。梁焘去了处州,贾易去了饶州。刘挚去了澧州……但实际也不算重贬。看看这些州。虽不是宋朝顶尖大州,但也算是不错的州了。如处州就是后世的浙江丽水,虽以山区为主,只是低矮的丘陵地带,经济不算落后。而且还是一个大州,辖下有六县十万户百姓!百姓温顺,非是夔峡那些凶险的场所。气候也宜人,非是酷热所在。也非是酷寒地带。
然而梁焘心中依然不平哪。
而且去了处州,他看到了一件事,让他心中更加不平。
彼岸承诺每年捐助十五万两金,或者相当于十五万两金的银子或相关财货,又挪出六个安居点,让朝廷派官员管理。朝廷为了嘉奖,默许彼岸迁徙百姓,于是彼岸又再度大肆迁徙百姓。
处州位于建州之北,建州再南下,哪里?泉州!
许多贫困百姓就顺着这条道。南下泉州,去了彼岸。
其实这是一件好事。处州本来就是丘陵地带,人口越来越稠密。这不是后世,仅是越南那巴掌大的地方,就能养活近亿人口。现在的产粮有多低啦?这些赤贫百姓一起迁徙走了,反而能宽松处州的压力。
不过思考的角度不同,看法也就不同。虽然是宽松了处州人口与耕地压力,但这些赤贫百姓大规模迁徙,就伤害到了各个大主户的利益。最少他们不敢象以前那样苛刻佃户了。租子收得重,俺不租你家的地了,去彼岸!
梁焘做为一个旧派大臣,更看重这些主户乡绅,当然也会产生排斥。
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提朝廷默许吧,以前宋朝就不禁止百姓流动的。难道梁焘冒天下之大不韪,学习唐朝的前期,强下命令,不让百姓外流?
然而越是束手无策,梁焘心中的仇恨就越深。
正好文彦博因为错杀张睦,贬知池州。
处州离杭州不算太远,而且他与文彦博还有书信往来,梁焘迅速得知。因此他写了一封信给富弼,希望富弼出面,劝说皇上,再怎么说,只是一个小商人,而文彦博做为三朝重臣,如何为了一个小商人,而“重贬”到池州呢。
确实梁焘是这么想的,士农工商,商人乃是最下贱的一个群体。
这个想法……当真如此!商人当中也有好人的,而一些大地主的做法,比商人更黑心!不过千百年来就是这种观念了,实际说起来宋朝还算是好的。
那么司马家怎么有人经商?如果这么问司马光,司马光准得抽人,俺们家族是有人经商,但是什么人在经商,而且他们敢凌架于士大夫之上吗!
同时梁焘又零零碎碎地说了许多王巨的坏话。
信未到富弼手中,富弼就已进京。直到富弼羞愧地回来,才收到梁焘的信。
开始时富弼也未多想,更没有回信,而且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但是这时候又发生了两件事,重新点燃了富弼的不满。
朝廷又派李定来洛阳,调查那些随富弼进京乡绅的平时做为,其实相比于安焘所带来的乡绅,洛阳这群乡绅素质要高得多,有的乡绅在乡里名声还真的不错。
当然,这些乡绅都是有来头的,银行司是是非非不管了,可是朝廷要执行齐商税,让他们不乐意了,这才随富弼去了京城抗议。
然而以李定对旧党的仇恨,那是省怕事儿小了,不怕事儿大了,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于是在洛阳是真正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李定这种宁肯错杀千人,不愿放过一个的做法,让富弼终于又恼火起来。
再者就是耆老会。
王巨提议下诏拆散耆老会,有许多老家伙不愿意离开洛阳。
那怎么可以呢,你们不离开洛阳,继续象以前那样时不时来一个聚会,王巨在京城那就难受了。
因此给了李定一道命令,让他“劝说”这些耆老们,速速各回故里吧,省得到时候朝廷真的按照制度来,你们就难看了。
李定于是一个个找上门,到了他嘴中,说话就更难听。干嘛,还想继续聚集,结党成群,蛊惑民心?
这些耆老们一个个来到富家诉苦水。
富弼有什么办法?
不过富弼也开始反思了,于是发现了一件事。
与朱纯无关,现在几乎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陕州背后还有着内幕,都以为是安焘闹了乌龙,因为急吼吼地想打倒王巨,替文彦博打抱不平,所以未甄别这些乡绅的真面目。
不但安焘,包括自己这几个人在内,同样也没有注意,这才出现了严重的失误。
然而王巨却立即注意到了,不注意到就没有后面安排了。
这不仅得要手中有着力量,还得有高明的智慧了,智慧是好听的说法,应当是心机。
后面的发展更是心机的表现,如果王巨真象富弼回到洛阳后的那么大度,知道这些乡绅的真面目,为何没有在富弼没有进京之前,暗中通知一下,再稍稍示好,那么富弼几人无疑会改观对王巨的想法,即便还是去了京城,稍稍说几句,大家各自有一个台阶下,此事不就完美解决了。
站在富弼角度确实是这么考虑的,然而不提这是王巨有意布下的计谋,就不是有意布置的计谋,他们这群人中有了司马光,王巨会不会想“完美解决”?
但王巨没有,相反的,他选择了最激进的做法,利用这个漏洞,将自己一行人软禁在驿馆,再利用这些高利贷乡绅的丑态,将自己这几位老臣一生的光辉完全抹黑。
事后呢,王巨还假惺惺地做着好人。
这事儿,不仅王巨心机深,还十分地恶心。
也就是李定的做法,将富弼的想法引向了另一面。
于是富弼在弥留之际,回给梁焘回了一封信。
信中说,国家之所以有这些乱象,是谀佞者进,人主不闻有过,惟恶是为,所以致乱。但皇帝身边多是小人,所以忠言不得进。
又说先是王安石,后是王巨,以利诱君,因此今天上自辅臣,下及庶士,畏祸图利,习成弊风,忠词谠论,无复上达,致陛下聪明蔽塞。
特别是王巨,其手段暴厉胜过王安石十倍,比如自己这一行进京,说软禁就软禁了,古今往来,有几个权臣敢这么做?
不但手段,最可怕的是其心机。富弼将自己所想的,也写在信中。
又说,至此,大前年刺相案十之**,可以断定是王巨的苦肉计。
而且富弼这时病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又写了一句话,那就是王巨非是王安石,弄不好就是宋朝的王莽与曹操!为何呢,因为朝中大臣上下一起被他迷惑,这还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他在军中的威望。
信到梁焘手中,乃是私信,然而富弼死了。
中国有一个很不好的传统,活人为小,死者为大。活着的父母亲不孝顺,但死了的父母亲,四时八季,必须祭拜……
梁焘就写了一篇奏章,以及这封信,一起递向京城,弹劾王巨,就是王巨逼死富弼的,如果富弼不遭此羞侮,不忧郁积重,如何能薨逝?
不要小看了这道奏折。
想一想蔡确之死,对另一个时空宋朝的影响吧。
而且富弼名气可比蔡确大得多了。
并且富弼最后一句话,更让王巨担心,要知道赵顼疑心病有多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