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尸体,一眼望不到边际,有被箭射死的,有被兵器砍死的,还有被淹死冻死的。
高永能满身鲜血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来到王巨面前说:“太保,你们这些人斗智斗法,我们不管。但这些将士对你都很信服啊,难道他们该当是牺牲品吗。太保,你心安不安哪?”
随着他这一声,无数双手伸了出来,然后铺天盖地哭喊声:“太保,我们死得冤哪。”
王巨一下子被惊醒。
“官人,又做恶梦哪?”琼娘翻过身,替王巨擦着额头上的汗。
“琼娘,几更了?”
“五更刚过。”
“我起来吧。”王巨说道。
他开始起床,但手攥了攥,心中想到,高将军,还有诸位烈士,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今天他不用上早朝,不过事务还是很多,特别是一件事,经过这么多调试,朝廷终于弄出新绢交的样品。
只是样品,并不代表着马上就能发行。
但必须下令将这些样品拿到各个城市展示,让更多的人认识这种新交,当然,也有宣传作用。
这件事做完了,还要将自己带来的一百余经济人请到中书嘱咐,教导他们如何与各行务的官吏共事。
离各行务开业还有一段时间,但从现在起就要准备了,况且还有一些州县离京城十分遥远,因此必须现在就要启身。
这两件事做完了,还有中书许多事务要等着他去处理。
王巨刚进中书,张璪便递来一封急奏。是文彦博写来的。
“子安。你看。”
王巨打开一看。原来是那个李家二郎失踪了数天,不仅李家二郎失踪,连带着他身边几个家奴也一道失踪了。
但这小子整天游山玩水,吃喝嫖赌,十天有九天不在家,他父亲李赫开始时也没有注意,结果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儿子回来,这才有些担心。派人四处寻找,可找来找去,也找不到这几个人。
李赫立即去报了案。
文彦博又让杭州的诸衙役寻找,还是找不到。
因此文彦博奏章上写道,要么被这些桀骜不驯的海商害死了,要么被海商们绑架上船,随后带着这几人押到密州去了。文彦博请求朝廷立即派出数营官兵,去密州港的海船上搜查。
“张公,我们去见官家吧。”
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沾到了文彦博就是大事情。
赵顼将奏折看了一下。说:“搜查,如何搜查?”
密州不是杭州。此时最少聚集着十几万移民,他们多半还不是普通的移民,而是各烈士家属,孤儿寡母的,虽然朝廷略略给了一些抚恤,然而少得可怜,实际上是推到彼岸去,替朝廷松压的。
因此从大义上,是朝廷欠缺他们。
如果这些人闹将起来,就是赵顼亲自去了,也要回避三尺。
不仅如此呢,两个港口的船只合在一起,最少有五百多艘船,其中近三百艘可能都是特大型的木兰舟。这也能理解,没有这么多大船,是带不走这么多百姓的。
但这么多船,会有多少武装水手?
几营官兵,十营官兵也未必能搞得掂!
王巨说道:“其实已经明了,如果是张睦打死的,那么这些海商多半为了报复,将李二郎这几人杀害了,上船搜查都不管用。如果这几个人还活着,则证明非是张睦打死的,可能这些海商用了一些小手段,将这几人骗出来,再绑架到船上,自己儿讨问口供与真相。那么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派人送来真正的真相。”
正是换转季风之时,不过西北风还未上来,以东南风为主,此时这些船应当也到达了密州港。
“如果不是张睦打死的,那怎么办?”
就是误判吧,又能将文彦博如何,且看萧固在桂州干了些什么,贪墨,用军队贩卖人口。
他还算是好的,再看孙沔吧,在杭州做了什么,那才是为了财富,草菅人命。
然而两人仍是高高在上。
张璪挠头:“陛下,那就麻烦了。”
朝廷不能将文彦博怎么的,那么这些海商们肯定心中严重地不平,也必然带来无法想像的后果。
王巨讥讽道:“也许这正是文公所要的吧,彻底激怒海客,他们就不会象我朝提供金银,银行司宣布失败!”
“难道没有其他良策?”
“陛下,能有什么良策?不过现在朝廷消息有限,只能派一大臣去密州询问一下,得知真相后,再决定怎么办了。”
也只能如此。
赵顼只好下诏,让大理少卿韩晋卿、御史杨畏,亲自去密州过问此案。
然而韩杨二人刚刚离开京城,密州海客便派人来到京城,而且是让所有人都头痛的吴楠。
他没有拜见王巨,而是直接敲响了闻登院的闻登鼓。
闻登院接到吴楠的诉讼,吓得面如土色,立即送到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看后同样头痛万分,又立即转到中书,中书又迅速转给了赵顼。
赵顼看后,表示很头痛,又立即将诸重臣一起召到延和殿商议。
吴楠送来的是什么诉讼呢?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文彦博将张睦斩首后,诸海商们经过认真的调查,发现张睦确实是冤枉的。
不要问如何查出来的,这么多年经营下来,杭州城中有许多商人与彼岸海商关系默契,他们虽不敢得罪文彦博,但可以暗中出手相助。
然后海客们买来一个机灵的婢女,让她冒充李二郎平时十分抑慕的一个行首的婢子,用这个行首的名义。将李家二郎邀请到城外一聚。随后将他与身边几个家奴在城外一起绑架。押上了船,迅速离开杭州港。
在驶向密州的几天里,船上的海商们开始将李二郎与他身边的家奴单独关押起来,挨个审问。
如何审问的,诉状上未写,只写了结果。
其实到了第二天,就将真相审问出来了。
这些年,彼岸与杭州许多商贾多有往来。有的关系不错,有的却因为种种情况,陆续交恶,比如李二郎父亲李赫。
作为生意上的往来,这也很正常不过。
所以文彦博到了杭州后,一些与海商们交恶的商贾表示了热烈欢迎,并且摆下了豪华的宴席,宴请文彦博。
在席间可能文彦博恨到了极点,也可能酒喝高了,公开表示了对王巨与海商们的厌恶。
那天李二郎也在席间。只是他离得有些远了,不过也听到了文彦博所说的一些话。
本来与他一点毛关系也没有的。但这时秀秀出现了。
看到秀秀长相貌美,李二郎就去狎。
不过这时秀秀与张睦感情加深,张睦有纳妾的想法,秀秀也有从良的想法,因此秀秀就不怎么接客了。
然而被秀秀闭门羹好几回,李二郎却一直不甘心,那天张睦到来,他心中不平,忽然就想到文彦博对海客的敌视,于是胆色壮了起来,堵在门口大骂,两相就殴打起来。
他带来的人多,然而张睦三人是在海上谋生的,身体强壮不提,还经过一些真正的战斗,所以他的人多,反而吃了亏。
回去后看到那名家奴被打得遍体鳞伤,越想越气愤,第二天忽然想出一个歹毒的主意,让两名亲信将那名家奴按住,嘴巴堵上,生生打得脾脏破裂,随后死掉。
然后他就去了杭州公堂状告张睦打死他手下的家奴。
至于会引发什么后果,他是不管的,也想不到的。看到张睦被文彦博斩杀,他夹在人群中还忍不住喝彩,随后又开始游山玩水,吃喝嫖赌了。
不但有他的口供,还有那两名参加亲信的口供。
但是几十名重臣全部鸦雀无声。
也许李家二郎以为他是一个高明的主意,但放在这些大臣眼中,什么也不是。
就是这个破绽百出的案子,文彦博却能误判了,并且不经过覆奏,不等秋后到来,就将张睦给卡嚓了。
范纯仁道:“陛下,这些海商随便拘捕百姓,有些不好吧。”
李定讥讽道:“文公草菅人命也不好吧。”
章惇道:“草菅人命不重要,拘捕百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银行司。”
这些海商们来势汹汹,朝廷不给一个公道,大约是势不甘休的。也不要怪人家无法无天,那可是一锭锭真金白银,然而换来这样的结果,哪里会甘心?
王珪和稀泥:“陛下,诸位,现在只是海商单方面的口供,是否如此,最好还是等韩少卿,杨御史回来后,才能得知。”
谢景温说道:“不过这些海商越来越猖獗,终究不妥。”
“谢公,我问你一句,这些海商除了与周浔、孙固发生了冲突,还惩戒了一些蛮横的纨绔子弟与他们手下的恶奴外,又有那件事曾猖獗过?”王巨反问道:“或者狎妓也是猖獗,在座的除了陛下与范右丞外,余下的,包括我在内,谁没有狎过妓?”
“子安也狎过妓?”熊本奇怪地问。
“我没有狎过妓,琼娘岂能成为我的小妾?”
这也算狎妓吗?熊本有些茫然。
但如果这是真相,还真不能怪张睦,人家狎妓,你情我愿,难道错了吗?就是相互殴打起来,也是李家二郎以为自己人多,先动的手。
王巨说道:“陛下,其实不用再查了,这基本上就是真正的真相。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
“王卿,为何说只是一个开始?”
“陛下,我朝有多少不法商贾在放高利贷?文公家人也放过高利贷,蔡元度,你在江阴担任主薄时,可知这些高利贷商人多么地黑心(指蔡卞初入仕途时,担任江阴主薄,当地豪强顾新元看到百姓青黄不接,于是将高利贷生生提高了一倍,达到十几分的黑心利息,蔡卞一怒之下,主动替江阴知县做主,开仓发放青苗贷,并且上报朝廷,由此得到王安石赏识,成为王安石的女婿)?”
蔡卞摇头道:“陛下,有的豪强为了谋取钱帛,手段残忍,乃是陛下都不能想像的。”
赵顼黯然。
王巨说道:“陛下,所以那么多人反对青苗法,确实青苗法执行过程中发生了许多不好的事,它本身利息太高,也是一个严重的弊病。但许多人非是反对这种弊病,而是反对其对高利贷的打击。现在弊病更少,效果更好的银行司出现,对高利贷打击更大,所以好戏还在后面呢。包括文公这一举动,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自己是草率办案。草率不草率无关紧要,此举主要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