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州到开封达到一千多里,不过感谢庆历西北之战,现在的道路情况比较良好,加上用了快脚递的送信方式,基本上前线的战事,两到三天,便送到了京城。
现在大家所看到的消息并不是昨天的消息,而是前天,甚至是前天之前的消息。
开始情况还是不错的,大顺城那两天打得才叫诡异哦。
不过敌人兵力厚的优势就看出来了,虽然大顺城让窦舜卿干掉了好几千夏军,但对西夏军队整体的伤害并不大。
随后就是几支敌军的移动。
王巨为了让这群“军盲”看得更清楚一点,前天上午在宁州还画了一幅地图。这份地图刚刚才到赵顼手中,赵顼这才将大家召集到延和殿议事。
王巨在地图上面标准了各自的行军路线,以及未来可能的进攻目标。比如大前天王巨在宁州接到的消息,仁多零丁的军队还正在通塞川集结,不过王巨就画出了他们未来几天的行军路线,实线画到了淮安镇与美利堡,虚线是雪泥堡。
美利堡未来也必是仁多零丁攻打的对象,不然三路不能联系在一起。但雪泥堡就不大好说了,若是慕容不配合,陈兵环州也没有什么意义。
但这不是可怕的,可怕的是各个箭头后面所标注的兵力,金汤城大约有四到五千兵力,这是防止延州那边进攻,截西夏人的后路与物资粮草。所以兵力有点多。白豹城那边则是两千到三千兵力。这个兵力如果宋朝不反攻两城,可以不计入宋夏战争的兵力。但若反攻,同样得要计入西夏战争中投放的总兵力当中。
大顺城那边是主力。大约是十三到十五万左右。因为人数太多了。无法统计,这个只有梁乙埋等西夏主将心中清楚,斥候是无法打探的,只能做一个估计。
然后是梁乙埋各支分兵的走向与兵力分布,如定哥那边派出一万五千到两万兵力从小道进攻安疆堡。不要以为这个兵力少,姚麟在安疆堡手中的兵力包括强人壮马在内,还不足五千人。况且正面还有梁永能的大军在狂攻。大顺城的西侧留下了两万到两万五千夏军,一困大顺城。二则巩卫后方的粮草辎重。这个兵力也是大顺城现有的两倍兵力了。至于大顺城背面会留下多少兵力,因为是前天早上的消息,图上还没有标注。
仁多零丁那边则是七万到八万兵力左右,梁永能的兵力大约在六万到七万。
也就是西夏这次发出的兵力最少是二十六万,如果包括金汤白豹二城,以及被窦舜卿干掉的几千兵力,最少达到了二十七万以上。最多则有三十万,真正的三十万!这也验证了韩韫送来的情报无比的准确。
当然,王巨这么做道理也很简单,这么多敌人。你们就不要怪我兴师动众,或者忧民的什么。
“疯子。疯子。”吴充喃喃道。
就那么一点大的小国家,居然能发出三十万大军。别看宋朝养的军队多,也不敢这样玩哪,不怕劳民伤财,国破家亡?
吴充犯了错误,他敢情以为西夏与宋朝情况一样呢。
宋朝如果发出三十万大军,那带来的消耗,是无法想像的。就象史上的五路伐夏,虽然号称五十万,实际只有三十几万军队,余下的都是民夫。宋朝的民夫那是真正的民夫,不可能派在战场之上的。然而五路伐夏失败后,也生生将宋朝一座座金山银山打没了。如果放在熙宁之初这么做,宋朝甚至会因此出现亡国的可能。
但西夏是宋朝么?
如果那样,曹魏,刘蜀与孙吴,或者以前史上多个朝代,还不知道亡了多少回。
然而就是西夏用兵军费省,动辄三十万军队,也只是疯子才敢这么做的事。两个梁氏虽不是疯子,也善长权谋之术,但绝对是两个疯狂的战争狂人!
大家看得表情极其沉重。
果然是三十万哪,宋朝自建国以来,从没有那个单独的战役,面临过三十万敌军。况且还不是南唐、南汉与蜀国的三十万敌军,而是游牧民族西夏的三十万铁骑。
大伙久久无语。
就在这时,冯京说道:“据前线斥报,契丹阴发腹里兵(指不是幽云地区,而是大草原上的军队)三十万,不令中国知。”
这个似乎也有可能,辽国若犯宋朝,不一定非得要从河北而来,如果他们配合西夏人,将大草原上的军队抽到阴山,再与西夏人配合,两面惨战,至少府麟路是不保了,甚至绥州延州全部有危。
赵顼惊讶地问:“果真有此事?”
这不是开玩笑的,就是这个三十万西夏军队,已经让大家心惊胆战了。再来一个三十万辽军,那怎么对付啊?
王安石忽信忽疑,虽然王巨临行前解释了辽国不可能发兵的原因。但不好说啊,万一他们真的发兵怎么办?相信吴充是枢密副使,不会那这个来开玩笑的。
他想了一想说:“虽有此不足怪,陛下即位后,先经营绥州,又谋银州(指银州南侧,包括罗兀城地区),破其唇齿之势。这会让辽人以为中国若征服夏国,当觇幽燕。况且夏国主幼,妇人用事,岔而无谋,万一不敌,西夏灭亡,对辽国不利。因此可能会出兵阻挠我朝,削弱我朝国力。”
“如果这样,当怎么办?”
“陛下应当以静制动,虽加一契丹,边事未必会狼狈不堪,不过若再有进取之举,后果就非是臣之所知。况且我朝可以坚壁清野,积聚储粮以待敌,则敌未能深为我患。比如西夏这次入侵,只能危胁庆州边境诸堡砦,而不敢立即大军兵临庆州城下。两国僵持于边境之上。储粮能支持多久?若是庆州不出现重大失误。不足一月。敌寇必退。契丹同理。所以国家重计,当爱惜储粮,无伤民力,再以静重待敌之衅,则外患无忧也。”
王安石正在推行仓法与常平仓的改革。
他意思就是只要这两法弄好了,储粮完备,以后宋朝就平安无事了……反正就不要指望王安石在军事上能提出什么高明意见了,但这个常平仓法与仓法。确实也是一个良法。
冯京说:“就怕演变成庆历时那种局面。”
王安石正准备说话,范镇抢在前面说道:“自去年边事起,河东与陕西经略、转运官员多说,朝廷为了提供前线粮草,几乎所有义勇都当成了民夫往前线运粮,颇闻骚扰。”
赵顼忽然一愣神,因此曾经的曾经,他与王巨谈论韩琦义勇时,王巨就说过,恐怕到时候你舍不得取缔义勇了。为何。因为有了义勇,虽然陕西百姓下了海去。可战争到来时,用他们做民夫,真的会很节约军费哪。
想到这里,赵顼心中无比的苦瑟。
范镇继续在说:“陛下,如今为了应付庆州之战,转运司又不得不从陕西河东京畿河北数路常平广仓借数百万缗钱帛,以籴军粮。去年秋天因欲经营罗兀城已借十万缗还未偿还,新借更是去年数十倍。陕西官员纷纷上书,言应付宣抚安抚使(指韩绛与王巨)的科率,民力已不堪。因此以臣之见,应诏书王巨,速速痛击敌人,若不能大败敌寇让其退兵,那么也要痛击之,而且久拖之,再与之议和,那便会很容易了。这样辽国压力自解,百姓也得以生息。”
听上去多有理哪。
但想一想赤壁之战,官渡之战,淝水之战,汉中之战,这些特大型的大会战,那一场战役不是僵持了数月之久?
这是西夏人草率,匆匆发起了进攻,加上他们的国力也不足以支持漫长的大会战,否则打到西北正式春暖花开都有可能。
再说那么多敌人,那能迅速地痛击,逼得他们议和或者败退?宋军有那战斗力么?
也不是范镇陷害王巨。
这在宋朝是常见的事。就象杨偕逼夏竦以一万泾州兵,扫荡西夏。夏竦还好一点,是文臣,是宋仁宗的老师。
种师中才叫悲催……
而且北宋灭亡了,这群士大夫逃到江南,依然不反省。
文彦博说道:“陛下,范镇此议极是。”
赵顼也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说:“那就这样吧,下一道诏书送达宁州。”
王巨为什么呆在宁州,也上书陈述了原因。并且也不会有人指责王巨懦弱,他可是敢亲自上战场杀人的主,能说王巨贪生怕死吗?并且空前的敌人到来,在这个三十万大敌、胜负未决之前,谁也不敢指责王巨的战术。
但这一回大家全部想错了,王巨是什么人哪,士大夫,文臣,在宋朝这两个词就代表着高大上,伟正光,代表着最大的流氓,霸气侧漏,皮厚无敌,超级腹黑不要脸!上朝能做道貌岸然的君子,下朝能做有文化的超级流氓。
咱们都是这个流氓集团的一份子,谁怕谁哪。
所以不久后冯京就尴尬了……
赵顼正要宣布让大家退下,御史薛昌朝说道:“陛下,臣七上疏折,让李定为所生母追服,为何不报?”
李定这个母亲的事,经过苏东坡步步推动,折腾了大半年,还没有完。
王安石罢免了许多御史,但不能让御史空掉,又提拨了一批御史,包括林旦与薛昌朝。
这两人接着来。先是林旦上疏,始则以侍养便为行服之年,及闻朝廷议令追服,复称仇氏非其所生,本末反覆,实避追服。伏以礼法二字,系朝廷之大端,定既堕败人伦,不能自请,尚冀朝廷申明以正薄俗,岂可曲徇定之私说,废蔑大义复加擢用!
李定并没有说仇氏不是他亲生母亲哪,只说仇氏死了,自己不知道,他父亲害怕以后有人做文章,以自己年老要求李定回来归养,因此李定辞官回家养了几年老父亲。也就是李定在丁忧时间内。并没有做官。
但林旦是言臣。言臣能风闻言事。何谓风闻,就是那怕听到一些传闻,更可上书弹劾。
然而不是让你们造谣的。
可风闻与造谣有多大的区别,谁能说清楚?
第一奏不报,第二奏又来:按定初言,明知仇氏为母,虽未行服,但尝解官侍养。其情犹可恕者。因朝廷再加审诘,既避追服又惧得罪,遂作为缪悠不可考实之言,冀为终身之疑,内欺其心,上惑朝廷,此则天下之所共恶者。使定自请追服,犹未能逃名教之责,况朝廷覆问,言者纷纭。经涉时月,曾无一辞以请。安然自得,略无媿畏,便己背亲,贼害忠孝,无甚於此。朝廷方且迁官进职,置在劝讲,臣实不知其可也。
第三奏:父子相隐,圣人以为直。今李问闺门之私,郜氏、仇氏平时不正之偶,缘定之故,暴其宿丑,喧布朝野,彰父不义之恶,忘母所生之恩。
这一回连李定父亲都倒霉了。
但林旦有没有想过,因为李定父亲穷,仇氏便逃跑改嫁,李定父亲怎么想?难道被自己的女人戴了一顶超级绿帽子后,做丈夫的还怀着感恩的心情,不仅自己要感恩,还要儿子去感恩?奶奶的,这个想法太tmd的前卫,太tmd的仁爱了。
第四奏,宰相王安石以定素出其门,力为荐引,虽旧恶暴露,犹曲折蔽护,言事者敷陈义理,一不省顾。淮南转运使刘瑾,定阴相交结,希合附会,故作疑辞,附下罔上,表里欺蔽,致不孝之人擢为君侧。臣至中书,安石谓臣言,此事自出上意。臣闻古之事君者,善则称君。今众人知仇氏为定母,安石独以为非;众人知定为不孝,安石独以为可。
这次直接将矛头指向王安石,并且连淮南转运使刘瑾都倒霉了。
然而刘瑾当真阴结了李定?没有啊,朝廷让他查,他就派人去查,查后也是实话实说。难道就因为没有附和你们倒王安石,推翻王安石变法,弄臭载脏李定,那么就成了希合附和,附下罔上之辈?
总之,王安石变法确实有很多问题。
但保守派们一些做法,连小人都算不上了,其行径甚至还不如一些市井泼妇。
林旦连上六疏不报,薛昌朝再来,连上七疏,生生将王安石弄得恶心无比。
李定追服时间不是很长,再来一个夺情,不过追丧服一百天罢了。但经过这个定论,那李定成了什么,大宋第一不孝子!
王安石恼怒地说:“此事早有定论!李定当时并不知情,而且朝廷也惩戒了李定。”
有两个例子,范仲淹母亲一度改嫁,但她死后,范仲淹是守孝的,然而那能与李定母亲相比吗?范母虽改嫁,却继续将范仲淹带到身边,含辛茹苦地抚养。仇氏呢?
再者,明初进士王希曾大约看到了李定故事,他改嫁的母亲死后,他上书请求替母亲守孝三年,朱元璋看到后,批了一句,汝母失节,只准一年。
你母亲改嫁了,那就是失节了,用不着守孝三年。孔子也说过类似的话,母亲改嫁出去后,不再是家人了,做子女的就不用在其死后守孝。
为什么呢,这就是孔夫子构建的真正忠孝用意,上慈下孝,那么少有所抚,老有所养,人伦才不会发生悲剧。君仁臣忠,皇帝必须仁爱百姓官员,那么做大臣的也要忠于君王国家,这个国家才能治理好。
做母亲的不顾丈夫,不顾子女,为了自己自私的辛福改嫁给其他人,那么做子女的干嘛还要替其守孝?不过这个问题很复杂,同样的改嫁,比如范仲淹的母亲,比如王巨的母亲,比如李定的母亲,各自情况皆不相同。
所以孔子说得很含糊。
再加上后人的曲解,于是这个礼法变得很惨忍了,演变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然后的教育方式变成了打是痛,骂是爱。
生生将孔子的双方互动的一面,变成了单方面卑微的一面。至于苏东坡,当真他不理解吗?仇氏能与他母亲相比吗?其实孝不孝的真不重要,主要就是恶心李定与王安石。所以苏东坡在这件事上扮演的角色,不亚于跳梁小丑,因此乌台诗案中,苏东坡也未必真的去值得后人同情。
但孝为百善之首,王安石也不敢过份地争。
所以王巨担心以后自己也会落得李定那样的命运……
文彦博在边上说道:“介甫,孝乃是国家大事,不可马虎。”
好了,争论开始,严重“歪楼”。
赵顼气得无语,挥袖道:“散。”
大家一一退下,赵顼坐在龙椅上发呆,三十万敌人入侵,马上火烧眉毛了,所以才将大家喊来商议。
结果商议到了李定孝不孝上了。
这是怎么啦?赵顼都想不明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