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娼妓业之发达,让人不敢想像。
妓馆**里的高档妓子,倚门卖笑的野妓,活跃在大街小巷酒肆瓦子里卖艺谋生的民间艺妓,罪人子女充当的官妓,达官贵人家豢养的家妓,军营里的军妓……
这个妓不仅有女妓,还有男妓,但不是供女子消费的,乃是娈童。
因此不用嘲笑韩琦等人一养就是几十名家妓,或者王安石用妓子卖酒替国家赚钱,在当时,会有更多的人理解。
朱氏兄弟便在延州城中最大的妓馆招待王巨,同来的还有兄弟俩交好的一些士子衙内。
王巨好奇地走进去,似乎象是一个大户人家,许多青砖瓦屋,倚阁小楼,还载了一些花花草草,布置假山湖石。区别还是有的,后面隔成了一个个小院子,那是各个行首(花魁)的所在。
大厅里有一些侍婢或者是妓子吧,在来回穿梭服侍着。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总之布得很雅趣,也许这就这时代的欣赏标准。
还坐着十几个客人,有的王巨能认识,有的王巨不认识。
大家很客气地打招呼。
王巨是穷,可人家有才气,那也是一种财富。
十几个士子交流着一些读书的心得,李万元忽然惊喜地叫道:“香玉娘子出来了。”
珠帘一挑,一个欣长曼妙的二十来岁少女从帘后走出来。
“见过香玉娘子。”
诸士子纷纷拱手。
“见过诸位郎君。”香玉盈盈还了一礼,声音也十分柔美动听。
随着香玉坐下,又吐出一句:“诸位可带来了好的小令?”
“她是谁?”王巨悄声问朱俊。
“她是延州最有名的行首,”朱俊梦呓地回答,眼光早盯在香玉身上,神飞天外。
朱俊对这个行首的表情与对他家那个未婚妻的表情反差,让王巨有些儿气苦,不就是会打扮一点,会做作一点……也确实漂亮一点。但你家那个小娘子也不差啊。这个书呆子,与前世的自己很象啊。
王巨好心地劝了一句:“她终是风尘女子。”
“那又如何?”
王巨反而语塞了。
这时代妓子虽多,却多值得同情,很少是因为好吃懒做才入这一行,多数或是自小便被父母亲卖到**里,或者因为生计不得不以此谋生,而且除了范仲淹的如夫人,或者梁红玉等人,大多数妓子色衰后下场很惨。杜十娘是故事,但类似杜十娘遭遇的美妓却有很多很多。
李煜**有名的金陵十二钗之一薛九在金陵城破后流落到江北,数十年后,一日于洛阳坊赵春家,卖唱嵇康,坐人皆泣,赵春举酒请舞,薛九说老矣,腰腕生硬,无复旧态,乃强起小舞,曲终而罢。
这样的女子色技相貌岂不远胜过白居易《琵琶行》里的那个女子?这样的下场,岂不是比那个女子更可怜?
诸学子未注意他,一起叫好。
侍儿拿出笔墨纸砚,传发下去。
王巨还在继续劝:“我看那赵四娘子真的不错,长相秀气,对你也百依百顺,看穿着,她也是来自大户人家,与你家门当对户。”
“你不懂,白云道长说她命中是我的克星,她有一个从叔乃是保捷军指挥使,我家又不敢悔亲。”朱俊郁闷地说。
“生辰不对,当初你们怎么定下草帖子的?”
宋朝议婚一般三步走,草帖问卜,回定帖,相亲。第一步两家互送草帖,写下三代姓名家产以及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让算卜先生看两人生辰合不合,合再下细帖子,列出嫁妆与彩礼,若满意进入下一步,男女相会,若是满意男子将一根金钗插在女子冠髻上,若不满意,给一些彩缎压惊。相亲结束后再行定娉之礼。这样双方就确定婚姻关系了。后面还有许多步骤,不过要等到成亲前再一一完成。
现在两人名份定下来,至少到了定娉礼这一步。更不用说草帖问卜了。
“原来我家也请了一个和尚,后来这个和尚因为**进香妇人被官府抓起来,黠字流配,母亲大人不大放心,便请了白云道长再次问卜,果然问出来问题。”
“屁的……”问题王巨未说出来,难怪朱俊对那个少女如此冷淡。实际在王巨心中,若是朱俊这个书呆子气不改的话,未必能配得上那个小姑娘。
但这就是时代的局限。
大家真信啊,下到黎民百姓,上到皇帝士大夫,有几人不信鬼神?
他眼睛珠转了转,复问:“若是你们两家联亲,会带来什么影响?”
“什么影响?”
得,算是白问了,于是王巨换了一种问法:“赵家是不是很有钱有势?”
“算是吧,”朱俊更郁闷了,不然自家早就悔婚了。
“那么是不是有人不想你们两个联亲?”
“为何?”
又算是白问了。
“这样吧,你让你家里的人从京兆府,或者其他地方花一点钱,请一个更高明的大和尚或者道长,但务必是外地的人,离延州越远越好,拿着你们两者的草帖子,请这位和尚或道士问卜。”
“咦,朱二郎,你不写小令吗?”侍儿奇怪地看着朱俊问。
王巨虽在说话,也在看着那个行首。
他这个身体贫寒,但宋朝一些风俗他还知道一些的,许多行首有名气,不仅要有貌,还要有才。看来这个香玉行首是一个才艺双全的妓子,歌唱得也很好,便很矜持。不卖唱不好,唱得多便不值钱了。于是出了一个刁难的题目,让大家写诗词,入得她法眼,这才用这首诗词献唱。
实际这是一个很聪明的自我炒作。
雅气有了,身价有了,名气也越来越大。
果然不出他所料,随着诸士子将自己以前写下的小令递上去,她一首首地看去,又蹙着黛眉,一首首地放下。
侍儿又讥诮道:“二郎呆性又发作了么?”
“毛毛,不得无礼。”香玉轻叱道。
“一边打一边哄,手腕果然很高明哪,”王巨心中再次不耻地想。
可是很管用,朱俊站起来涨红了脸,有些受宠若惊道:“香玉娘子,毛毛责备得对。”
“还真象前世的自己啊。”王巨心中又道,于是暗中将朱俊拽坐下来,悄声说:“风尘女子,为了生计,惯于逢场作戏,更是惯于朝秦暮楚,这样的女子偶尔狎玩即可,若是当真了,只会害了自己。”
“香玉娘子可是真正的清倌人!”
“你验过她的身体?”
“王小郎,”朱俊气愤地瞪起眼,你虽岁数小,不知风情滋味,但不能说出这句粗鲁的话!
侍儿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低语,似乎这个小子对自家娘子视而无睹,又讥讽道:“这位乃是名传延州的王家小郎吧,可否替我家娘子作一个小令。”
“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虚有其表?”
清高有时候是真的,但有时候是装逼。
但清高不是讥讽,无论是清高还是装逼,只不过是将自己抬高一等,并不意味着看不起人。
讥讽不同,它不是抬高自己,而是贬低别人,岐视别人。
王巨抬头看了一眼那后面的妙人。
秋风吹荡着珠帘的流苏轻轻拂拭着那个窈窕少女,她这一回没有作声。
王巨看过太多太多的故事小说,杜十娘,霍小玉……听过太多太多的传奇,柳如是,李香君,还有宋朝的,为范仲淹生下户部侍郎范纯粹的如夫人,梁红玉。
不过香玉主婢的表现,终于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一件事,妓子就是妓子,自己穷啊,必然看不起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小公主。
人家才是贵人,可是与人说话是什么态度?幸好自己当时生起了可怜心,多了一事,不然以后内心会亏疚的。
当然,他不会去吵架,那才是何苦。
于是在朱俊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拱手道:“吃了一点酒,头晕,诸位,恕我告辞了。”
王巨起身离去。
这就有些扫兴了,侍儿定定看着朱俊:“二郎,他刚才与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我这里倒是有一首小令,二郎,你可以拿出讨好那个娘子,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莫要陷进去。”
这句话朱俊当然不会说出来的。
因此他吃吃说道:“没其他,只有一首小令。”
“小孩子,写什么小令。”
倒也是事实,写词没那么简单,不仅要每一句字数吻合,要押韵,要对偶,还要压音律,这才便于传唱。所以苏东坡那些词作无论文字怎么优美,在宋朝却被许多人耻之,远不及周邦彦在词坛的地位。可能在场的士子写的词不入香玉的法眼,但若是王巨写出来,会更不入香玉的法眼。
然而也无妨,好词不要太多。
抄袭王巨不屑,不过偶尔抄一两回,也不算为过。
便有了朱俊嘴中这首小令:北风振野云平屋,寒溪淅淅流冰谷。落日送归鸿,夕岚千万重。荒陂垂斗柄,直北乡山近。何必苦言归,石亭春满枝。
“落日送归鸿,夕岚千万重……好句啊好句。”香玉惊讶道。
“王小郎这是对我们失望啊……不好,他要离开延州。”李万元过了许久忽然说道。
果然王巨带着采购的货物离开朱家,大家追之不及。
看着天边翻滚的黄云,清水河水已浸出阵阵寒气,远山枯黄,杨都叹息一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毛毛却气愤不止,对香玉说:“娘子,那个穷小子居然还瞧不起你哎。”
“不用理他,”香玉淡然一笑,宋郎那个计划要发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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