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急匆匆赶到邕州,冲到他的那个大宅子里。
随着一部分百姓从交趾人手中逼出来后,邕州开始恢复一些生机。王巨从他薪酬里抽出一部分钱帛,将东宅子改造成一个书院,然后请了一些举子来授学。
学生包括邕州城百姓子弟,还有一些烈士子女,以及邕州附近一些对宋朝忠诚的蛮酋子女。有时候王巨来到邕州,还抽出一点时间对这些学生授学。陶弼同样抽空来授学。
并且王巨还写了奏章,向朝廷请求,将它订为一个规矩,以后每任邕州知州每月必须抽出两天来授学。
为何呢?其实就是将它当成了未来的邕州民族书院,知州来授课了,那么这些学子名义上也等于是各知州的学生,就是加强他们的凝聚力,以及自豪感。事实随着王巨对它的投入,效果也很显著,包括附近的各州蛮首也陆续派出子女来求学。他们想的不是凝聚力,与民族融合,而是想与王巨搭上关系。那个打土豪的啥,让他们恶心了,让他们害怕了……
西宅便空着,因为王巨有时候还带着属下来邕州办事。
韦胜突围后受了重伤,需要一个养伤的好环境,和斌便斗胆将韦胜等人转移到王巨的西宅。
看到王巨来了,韦胜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让王巨摁住。
“少保,让你失望……”
“牺牲在所难免,说说详细情况。”
北路开始时的情况比南路要好一点,毕竟交趾的重心升龙城与旧都华闾城都在富良江的南路。就是河网密集。但在南路入海口处河网同样密集。
这个也早有准备。因为河网密集。许多百姓以捕鱼为生,因此各自派了急行军,夺得大量渔船。这些渔船便成了跨越各个河网的重要交通工具。加上交趾主力在对付南路,这一路顺利挺进到峰州,峰州在富良州的西南方向。也就是交趾求江之南到富良江之北,从入海口处到峰州已经彻底糜烂。
但这时候交趾将兵力抽出来了,韦胜按照计划强行西上,西方便是都金州、甘棠州等州。最后才是镫州,过了镫州就是大理地界,以交趾现在这种状况,是不敢挑衅大理的。那么他们一行人就会安全了。
然而他们刚刚出甘棠州地界,便被交趾用地形设伏围困,那时候韦胜手中还有四万多百姓,且多是丁壮,虽然困于地形,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就在这时,交趾人搬来一些粮食。不仅有粮食,还有十几名土著人替他们用手势或彼岸的语言喊话。投降不杀,有食物吃。
“嗯,他们如何与这些土著人沟通的?”
“少保,我想是有一些士兵被俘……”
韦胜事朱庭光也各自带了一些宋朝的士兵过去,但这些士兵是经过反复挑选的,一是能打,二是忠诚,三是家人全部带到大洋彼岸,那么就不会背叛。人数不多,各自带了两百多名,但这两百多人乃是主干。
两部都有许多人战死。
这个没办法,这也是打仗,打仗岂能不死人?包括彼岸那边,五成定居点每年仍在开战,仍会死人。牺牲了,就善待其家人了。从王巨去庆州,就开始正式经手海外,八年多时光,都这么过来的。
但韦胜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以交趾人现在的情况,如果没有叛徒,是无法与彼岸土著人沟通。所以面对着两波百姓来袭,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是以杀止杀。
然而如果能沟通了,那则是另一种情况了,甚至明年都会有危机。
韦胜当时看到人心动摇,立即发起强攻,并且暗自嘱咐自己的手下,不能再从镫州方向突围了,而是改成了向富良州方向突围,强行杀向长城。
这一杀,他所带来的两百余剽勇的部下,只回来了十几个人。
“你是怀疑有一些士兵被俘,耐不住交趾酷刑,这才投靠了交趾。”
“有这个可能,还有一种可能,一些海滨小国,与我朝海商略有联系,也略会一些我朝的语言,即便不会,如果交趾人耐心,最终也能与他们沟通交流。”
“这两种都有可能。”王巨想了想。
并且这次催毁,让交趾损失惨重,但另外的就是王巨布下的眼线,也完全不起作用了。
其实这个问题不大,主要就是明年,如果交趾继续这样,派一大拨土著人喊话,那就有点不大妙了,甚至做得聪明一点,说不定交趾将他们聚拢起来,冲击长城,到时候才闹出天大的笑话。
王巨又说了一句:“这事不怪你,一个计划布置可以时间长一点,但执行时间不能太长,所以才有一句,日久生变。”
然后走来走去,苦思化解之策。
韦胜说道:“少保,属下倒是一个计划。”
“何?”
“少保,此时交趾境内还有大量散落的土著人。”
“嗯,那又如何?”
“少保,让属下再潜入交趾境内,收拢一部分散落的土著人,然后向交趾诈降。以属下身份,必得交趾重视,那么不仅能得到真相,还利用属下的身份,做一些有利的布置。”
“不妥,莫要小视交趾人。你的身份太重要了,交趾未必会相信你背叛,那么你面对的不是重用,而是惨烈的酷刑。酷刑之下,钢铁也会变成缠指之柔,况且是血肉之躯?”王巨否决道。
但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
王巨眼光不由扫向其他几个侥幸逃出来兵士身上。
他们是普通兵士,反而更好一点。
几个兵士会意,一起挺起胸脯。主动请求前往。
王巨无奈说道:“我要两个机灵的人。”
韦胜推荐了两个士兵。
王巨看了看。两个士兵皆受了伤。其实十几个逃回来的人,个个都带着伤。
不过两人伤势不算太重,看上去精明强干,不能看上去,但韦胜刻意推荐了,想来不会太差。
他说道:“吕城,蔡三方,你们随某来。”
将两人带到屋外。
王巨说道:“此行风险极大。”
“少保。属下不惜一死。”
“岂止是死,有时候想死都难。”
“属下愿藏一毒丸在身,危险时候,服毒丸自杀。”蔡三方说道。
“还是让我想一想吧……”王巨又让他们回去养伤了。随后又将和斌陶弼请来商议。
陶弼说道:“少保,老夫也正头痛着。”
王巨说道:“陶公,任何计划都是破解之策,实际交趾人还没有想到真正的破解之策。”
“是什么?”和斌问。
“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王巨就没有再说了,也就是交趾人如果能找到这三个人,将真相透露给这三人,在这三人折腾下。王巨就惨了,说不定马上就能被调走……
王巨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需要爱心。如果没有爱心,国将不国,民不将民。但人更需要兽性,没有兽性就无法生存。这种兽性如果没有爱心在里面,那就是真正的兽心,如北方游牧民族,还有这个交趾,当他们一有力量,就会想办法入侵我朝,因为我朝富裕,我朝仁爱……技术在发展的,现在是交趾,未来就是海外,而且不会太远了。所以我先施用了兽心,就算是真正的兽心,也是为了这个民族。难道让所有民族成为异族者的奴隶,也不去反抗,不去主动扩张,才是仁爱之道吗?那种爱心才是真正的兽心。”
陶弼皱了皱眉头道:“少保,这些事执行就是了,勿要说。”
就象赵顼想的那样,问都最好不要过问。
其实王巨有时候还真迷糊,他隐约地感到这才是真正的中庸,大中庸!道家的中的真正“大道”。
仁与义,爱心与兽心,治与平……或者说就是适度的扩张,苟安与穷兵黜武之间的平衡点。
但他也没有想清楚,更说不清楚了。
只能说有后面一千年的历史,让他知道,中国不吃人,人家就要吃中国。包括快要被他灭绝的菲猴们,在前世,都想配合美帝吃掉中国。可这个怎么说出口?
这个话题,对于浸渍了上千年儒家文化的中国读书人来说,确实过于沉重,王巨也就不解释了,说道:“韦胜想出的这个计策,我们倒是可以利用,不过如何利用,我们大伙来完善。”
三人商议了一下,王巨才将吕城与蔡三方喊来,嘱咐了大半天,最后说:“你们二人这一去,成某不会亏待你们。如果败,某会善待你们的家人。”
“少保,属下以死相报。”
“勿用,我刻意让韦胜选两名机灵的,就是不想让你们死。切记,最好想办法活下去。”
“是。”
两人感谢地施了一个军礼,站起身,重新向南方驰去。
目送着两人远去,王巨忽然转过头问和斌:“有人说昔日狄青未杀死侬智高,可有这回事?”
和斌想了想说:“少保,我也参加了昆仑关一役,随后侬智高**而死,不过尸体很难辨认。其母、弟、妻、子又逃到了特磨道,在侬夏诚的胁迫下,将侬智高逃亡的三千多叛部全部聚拢,习骑练战。当时的邕州知州萧公(萧注)准备帅师前去讨伐,事泄,侬智高叛部又逃向大理。萧公只捉住了其母弟妻子。但民间里皆扬言侬智高未死,而是随这些部下一起逃到大理去了。余公(余靖)用酷刑审讯侬母,侬母死活不说。随后杨文广陈兵边境,大理的国君段……”
“段思廉。”
“就是这个段思廉,他害怕我朝大军兵挺大理,因此发出大军,将侬智高这些叛部一一斩杀,又送来一个人头,说是侬智高的脑袋。可时间过得很久。还是难以甄别。”
“这样啊……”王巨捻着下巴想。
“少保。主要是时间过得久,这个切莫当成出兵的理由。”和斌道。
交趾那边略遇到了一些困难。
虽然吕城与蔡三方去了,说不定也不管用,但问题不大。
主要还是大理。
想要用兵大理,必须有一个用兵的理由。王巨问侬智高,就是想用它来做出兵理由。
和斌又说道:“少保,务必稳妥。”
王巨点头道:“和将军,我心中有数。没有十足把握,我是不会用兵大理的。”
和斌的心态就是赵顼的心态。
不久王巨便收到赵顼的诏书,上面有一句话,量力而行,朕不欲见富良江也。
富良江之战不算是失败,但是惨胜,而且也没有达到目标。
你欲取大理好,还是占城罢,朕不会阻止,但你自己儿想想清楚。不要到时候拿不下来,反而是三军损失惨重而归。
当然。损失不大的情况下,你无论攻大理,或者是占城,就是蒲甘国,赵顼也不会反对。
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看来猜出来了。”
“这样还猜不出来?”王巨笑笑说,又道:“我与黄公公说的那些话,又带他过去看,一是通过黄公公的转述,让陛下以后不能产生轻视之心,二就是委婉地告诉陛下,我有这个想法。毕竟这么大事,我一道奏章都不写,而带兵去做了,陛下多少会有些想法的。”
“做事很难的。”黄骅说。
“说行做难,但这倒不能怪陛下,如果站在陛下的角度去思考,如何做想?”
所以雍正干掉了年羹尧,与汉人无关,主要就是害怕年羹尧威胁到帝权。
一旦让赵顼产生这样的想法,不会干掉自己,但会冷落自己。这个结果可不是王巨想要的。
“应当还好,一千万拨下来了。”
“醇之兄,你又想错了。”王巨笑道:“非是一千万拨下来了,而是陛下本身就有进取之心,只是南方,特别是大理获利不大,所以兴趣不大。如果我用很少的钱帛将大理拿下来,陛下还是很喜欢的。这便是量力而行,朕不欲见富良江也的背后真相。至于这个一千万,是财政确实宽松了。前年我见陛下,询问国家积欠有没有偿还清楚。陛下说还有一点。”
“去年不大好啊。”
“去年当然不大好,有旱灾,还有战后那些牺牲军民的抚恤。不过今年财政就会好转了。”
若是赵顼不大手大脚地用,今年财政盈余会十分可怕的。
就算抛去自己在两广路用了一部分财政,还有各个差役的几百万贯薪酬,但相信仅是裁减官兵的兵饷,就足以将这两样弥补上了。也就是国家财政开支大约还是在一亿两千万左右。
但是国家的财政收入,现在多半不是一亿八千多万,可能达到了一亿九千万。因为还有王巨带来的收入,如木棉司一年近六百万贯的收入……
以后只要没有大型灾害,没有大型战役,就会盈余那么多钱帛。所以在史上,五路伐夏失败,永乐城惨败,都没有出现严重的财政危机。
再说内库,虽然宗室子弟增加了,然而因为榷香收入,早超过了增加的宗室子弟支出。
应当从财政上,今年是赵顼睡得最踏实的一年。
这一条不仅王巨看出来了,其他重臣也看出来了。所以吴充与吕公著有意地亲近薛向。
因此史书载注了一句:向善商财,计算无遗策,然不能无病民,所上课间失实。时方尚功利,王安石从中主之,御史数有言,不听也,向以是益得展奋其业。至于论兵帝所,通畅明决,遂由文俗吏得大用。其事公著甚久,公著亦稍亲之,议论亦颇相左右。
想像当年薛向被旧党们骂得有多惨哪?
但现在终于承认薛向善商财,计算无遗策,甚至也会军事了,所以论兵帝所,通畅明决,文俗吏得大用。
有时候王巨望着夜空痴痴地想,如果中国古今往来这些重要的大佬,能将内斗的不要脸精神,放来对付外国,那该多好哪?
当然,这同样有背景的。
王安石陆续推出市易法、保马法等变法后,薛向觉得不妥,由是与王安石产生争议,最后被王安石贬到定州做了知州。
王安石下去,吴充将薛向提拨上来。
但吴充不是为了策反薛向,而是利用薛向在经济上的善长,又正好国家积欠没有了,国库盈余越来越多,打算去掉变法中一些不好的现象。如市易法必然拿掉了,这也是薛向与王巨皆同样反对的变法。还有免役法中的那个宽剩钱拿掉了,那么百姓就能享受到免役法所带来的好处,又轻少了苛剥。还有青苗法能不能变通一下。这个养马法越来越不管用了,未见多少战马,反而将北方百姓坑苦了,连普通的马也是越来越贵。那么是不是也要拿掉?
应当吴充这么做,如果做成功了,那确实是一件好事。
即便以后战败,变法成了良政,司马光便没有将其全部推翻的土壤。宋朝最大的难关便渡过去。
而且快要说服赵顼了,就在这时候变故陡生。
元丰二年,元绛老了,请致仕,赵顼再三挽留。
会太学虞蕃上讼太学里有博士受贿,事连元绛之子元耆宁。于是御史至元宅,略略代天子责备元绛。元绛也不自辨,罢知亳州。赵顼便用蔡确替代元绛。
吴充正好说新法不便,稍去其甚者。究竟怎么去,吴充也没有想清楚,也就是略略去其危害稍大一点的新政。
应当算是理智的做法。
然而蔡确却说道:“曹参与萧何有隙,至代为相,一遵何约束。今陛下所自建立,岂容一人挟怨而坏之!”
吴充与王安石确实有很多矛盾,尽管他们是儿女亲家。
这样一歪楼,赵顼便多想了。而且他想灭西夏哪,灭西夏那就要举国战争,得花多少钱帛?
于是没有同意。
就是这一线……几个太学博士受贿——牵连到元耆宁——元绛被罢相,蔡确上台——在财政宽裕的情况下也未及时矫正变法中一些不好的地方,而且非仅是吴充主持,还有理财大师薛向在边上参考着矫正,至少薛向不算是旧党、保守派——然后变法继续,该敛财一文不少——王安石罢相后变法矛盾仍在继续激化——然后,都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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