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道奏折的最后面,王巨又提醒了一件事。
进入夏天后,北方开始落雨,虽然秋收虽泡汤,但这是好事。
然而有两件事需要注意,这次干旱很严重,许多地方的地面都晒得龟裂了。包括黄河河堤,同样被晒了许多天。然后雨水猛地到来,反而会容易出现问题。
不要老百姓前面回到家,再来一个黄河决堤,百姓那才叫苦逼。
第二件事便是旱情并没有结束,相反的,它渐渐向淮河长江转移。莫要问东南就没有旱情,除了一些水下田圩田外,或者临近河边的水田,若是久不落雨,东南大片耕地同样会受到旱情影响。
必须要未雨绸缪,先从巴蜀荆湖南路那边筹集一些粮草,运向东南。
即便旱情不严重,也可以调到河北,赈济灾民。
这时候不能计划浪费了,人命关天!
“东南也会有旱情?”赵顼头痛地想。
东南便是指两浙路,哪里可是宋朝的大粮仓以及钱仓。
这便是第一道奏折,包括这些书籍装在一个厚厚的纸袋里,然后才到了赵顼要问的事。那是第二道奏章,放在第二个纸袋里。
王巨先行解释了海客迁徙百姓的原因。
早先是王巨的关注与提醒,一些海客用钻风船转向了南海的东南方向。果如王巨所说。
因为这里的百姓愚昧无知,所以不知道香料玉料珊瑚的珍贵,当然这意味着有极大的利润空间。
然而言语不通。而且多数百姓十分凶悍。甚至有许多部族喜吃人肉。落在他们手中,立即就被这些土著人生吞活咽了。距离又十分遥远,远了,路上就要布置一些供给点。这些供给点必须有避风港,还有一些能种植庄稼的地方。一是给船队救急,提供补给,二是建设一些灯塔,指明航道。
特别是现在航道的末端。哪里有一片很大的陆地,似乎是宋朝面积的三倍。而且气候很仿佛,只是因为在南半球,所以季节恰恰相反的。这个季节无所谓,主要是气候差不多,也就意味着百姓容易生存。
然后他们又在当地发现大量的珊瑚礁、玉石矿以及铜铁矿藏。
无论是开采种植交易,还是防御当地土著人的伤害,都需要大量的百姓。那只能从宋朝迁徙百姓过去。
正好王巨去了泉州,这些海客一一反馈,王巨表示了支持。
现在迁徙了一些百姓。户数虽多,但不是每一户都全部去了。有的一户去了一个人,有的一户去了两个人。具体多少人王巨就没有说了。
且不说那个大陆是宋朝的三倍大,有数个大岛屿相当于宋朝一路或几路的面积,相当于宋朝一州面积大小的岛屿也有几十个,不管迁徙了几万或十几万百姓,但这点百姓散落在这么若大片的地域里,几乎就象没有迁徙一般。
因此现在的百姓对于这些海客来说,是很珍贵的,倒也不用担心苛待。
王巨又说了海船,除了小型海船与渔船不算,泉州注册的一千料以上的中大型海船共有三百八十余艘,船主合计九百二十余人。
船主多于船只数量,是因为许多船是多家合伙打造出来的。
王巨支持了他们,又指导了他们,这才有许多船主协助王巨,做出这番义举。不过这些船主不仅有泉州的,还有广州与杭州那边的海客。
王巨所说的,基本是真的,只能说有的刻意没有说了,比如这么多船主当中,实际有许多空户,不存在的户主!不然怎么办?唾沫也要将他淹死了。
也确实有部分沾光的船户协助王巨做出这番义举,然而主要还是延州十商户与王巨的船队。这更不能说了。
否则这个财富会让人惦记,否则这个义举又会被说成收买民心,而且赵顼也是一个多疑的人。
然后王巨还刻意绘画了一张大海图。
这个海图有不少误差,毕竟正式经营的时间还不算太长,但准确率也能接近七成,大方向是画出来了。并且画了这些移民安置的地点。海图虽大,但这些移民区域太小了,几乎都看不到。
最后王巨才发表自己的想法。
移民未必是一件坏事,可许多士大夫不懂,必然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争议。
如果朝廷真同意了,为免去不必要的争议,请务必提出几个要求,第一必须按照王巨与海商的那个“苛刻”条件与海商们签订协议。
第二这次迁民乃是京东路与河北路的百姓,争议会更多,因此必须是六等以下户,才能同意他们迁徙。
宋朝开始只划分五个等级户,但五等以下户各人收入又大不相同,于是后来又细划分了一次,分成五等到九等五个等级,五等户还有一些财产,以及一些自留地。但从六等户开始,实际已经属于赤贫百姓,他们对国家很难贡献税务,甚至从七等户以下者,即便平时,国家也要补贴。这些百姓迁徙了,争议声会小一点。毕竟他们能贡献的税赋不多,这一迁徙,反过来给予他们一条生路。
而且时间也正好,随船到了彼岸,那边正是春天,赵顼看到这里,表示头痛,因为宋朝这边是秋天。
那么正好能赶上种植时季。
这些百姓走了,国家也少了一部分救灾压力。
第三海客们很需要百姓,但他们手中都有一定的财富,
因此呢,每迁徙一户百姓,让他们提前支付二十贯,或者相当于二十贯的银绢,给其亲友。让其亲友可以用这笔钱回去重建家园。那么等于迁徙一户百姓,救了两户百姓,也能进一步分解朝廷的负担。让百姓从大灾中恢复过来。
赵顼看着奏折。心中想。这样不大好吧。
毕竟这些海商们这次表现真的不错,那么多粮食,并且是高成本代价运输过来的,主动救济了灾民。
而且王巨所制订的条件已经很苛刻了,现在朝廷不感谢,反过来还要他们支付二十贯钱,未免做得有点过份。
其实呢,王巨就权当做好事了。
而且这样一来。他也洗脱了嫌疑。宋朝有的是聪明人,相信已经有人怀疑他了,只是没有准确的证据,二是他在泉州,也犯不着得罪他。否则早有人弹劾了。
赵顼看完,将重臣一起召集到延和殿商议。
大伙看后,也知道王巨所怦击的人就是司马光,这两人同样是生死对头了。
但不得不承认王巨说的有理,别看福建路那边迁徙了两万户百姓,让人瞩目。实际这场大灾到来。直接饿死的,卖儿卖女的。妻离子散的,直接间接的,还不知死了多少百姓。
司马光只攻击变法了,可提出什么救灾措施?更凶猛的吕惠卿上位,老天还不是落了雨?
然而因为王巨的劝说,至少一百多万灾民得活。这些灾民得活了,国家就可以将粮食转移到其他灾民头上。
实际因为这次善举,救活的百姓数量恐怕也远超过了泉州那边迁徙的百姓数量。
不管王巨脾气是多少地糟糕,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关爱百姓,至少在这一条上,罕有官员能及之。大约与他少年时贫困的生活有关吧。
但到了皇上手中,那就是诏书了。
诏书同意公开将百姓向海外迁徙?
所以这些大佬一个个表示为难。
商议了许久,最后才搭成一个命令,非是六等户,而是七等户以下,真正的赤贫百姓,才让他们迁徙。同时这个二十贯也太多了一点,搞得象朝廷卖人似的。因此换了一个说法,每迁走一户百姓,许以海商捐助十贯钱帛,但非是交给这些移的亲友手中,而是交给朝廷,用以周济更多的灾民。而且是用口诏形式,向密州下达。
大家心领意会就行了,不能下明诏……
但就是这道口诏,还是有两个原因才同意的。
第一现在密州港只有一百多艘海船,由他们装,能装多少百姓走?
确实也如此,最后秋风起,这些海船离开密州港,带走了两万六千余户不足八万百姓离开。船虽大,还要载货,没办法带更多百姓离开。
即便这样,还让一些大臣感到不妥。
实际他们想搞错了,口诏做了进一步限制,是七等户以下的百姓,这些百姓即便没有灾害,朝廷又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不是两万六千余户,若是这次能带走二十六万户,那么能带走两路一半的赤贫户,以后各州府都好治理地方了。如果想土地不紧张,兼并降低,那不是二十六万户,而是五十万,七十万户,才能解决两路土地与兼并的危机。
虽然让一些大臣感到肉痛,然而另一条好消息到来。秋风到来,先行去润州港的船只从倭国高丽那边返回,速度快得出忽所有人意料之外。
只是带来的粮食并不多。
其实翻一下各个市舶司的记录也能了解原因。
宋朝进口货物,包括各种香料、珍宝、药材、棉布、高丽绢、高丽秘色(青瓷)、高丽参、倭国刀扇、各式木材板材、硫黄、镔铁、皮货、筋角、玻璃,基本就这些了。
出口的则很多了,陶瓷器、漆器、丝绸、布帛、书籍、各种金银铜铁锡以及相关制品、铜钱、玩具、梳、扇、伞、乐器等工艺品、药材、茶、糖、果脯、酒、米、盐……反正大多数东西都能销售出去,只是外国穷啊,买不起,或者没有足够的货物交易。
所以产生了一个局面,铜钱外流。
宋朝富啊,于是宋朝铜钱喧宾夺主,取代了当地铜钱,成了倭国、高丽、交趾以及南海诸国的硬通货币,有一些国家包括倭国为了杜止这种局面,不让宋钱进入,但因为自己国家的铜币质量不合格。标准不一。最终产生了货币混乱。经济萎缩。于是不得不又放开宋钱涌入,以至有人哀叹“我国还是卷入了汪洋的宋钱经济的漩涡中”。实际宋朝巴不得他们自己铸的钱管用呢。这个货币外流,让宋朝更悲催。
但为什么有酒米盐呢?
酒是指高档的清酒,也往倭国与高丽销售。
盐是一些缺盐地区,虽然宋朝盐很贵,但利用海船的优势,还能用盐换回更多的货物。
这个米便是指高丽与倭国,这两个国家山多地少人多。粮食很紧张,一旦有了灾害,粮价涨起来更快。当然,这便产生了交易。
所以,从这两个国家带回的粮食并不多。
而且东南开始出现旱情,于是一起涌入杭州卸下,交给官府去处理。
同时一批粮食也从荆湖路与巴蜀,顺长江而下,运到了东南。这个成本有些高,但来得正及时。润州常州,从秋后同样出现了很重的旱灾。
以至一些知道真相的大臣慨叹。王巨这小子料事如神。
还有一件事也证明了王巨的料事能力。
落雨了,实际雨落得不多,北方的旱情也没有完全解除。
不过河堤暴晒之下浸水,终于一处河堤溃崩。但因为雨水不大,河汛也不大。
因此文彦博在奏章里写道:“河溢坏民田,多者六十村,户至万七千,少者九村,户至四千六百,愿蠲租税。”
但文彦博夸大了。
这是大名府地界,地势平坦,那可能九村就有四千六百多户百姓?有一些大村庄确实有五百户百姓,可这样的大村庄在宋朝极少极少的,即便边境的大寨子,一州超过五百户的寨子也是一巴掌能数得过来的。况且是九个在一起的村庄。
再说,是六十多村一万七千户受灾,还是九村四千六百户受灾?不能误差这么大吧。
赵顼也没有太在意,既然受灾了,那就罢其租税吧。
然而文彦博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受灾百姓的免税,而是针对了程昉去的。
程昉犯了严重错误,有水灾,不上报朝廷。
赵顼便让都水监官员责问程昉,文彦博更是利用手中职权,对程昉进行种种诘难。
若是历史不变动的话,实际宋神宗时,人口增涨最快的不是熙宁之时,而是元丰之时。原因很简单,正是王安石实施了农田水利法,从河北种种水利到南方的江东圩,它们的出现,养活了更多的百姓。
河北这块,程昉得占据一半功劳。
然而因为程昉是太监,又不附从文彦博韩琦等人,现在又凭空增加了一道恩怨,那就是王巨与他走得很近,结果种种诬蔑。
在文彦博的带领下,无数士大夫对程昉疯狂地群起夹攻,导致其提前两年忧愤而死……
但老文事儿摊大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第二个原因,便是契丹来敲诈了。
熙宁七年这场大旱,都能在整个中国历史排上号的。
如果辽国能略略表达一些善意,那怕派使前来慰问一下,也许赵顼也不会那么愤恨,以至留下遗嘱,谁能收复燕云者,立授异姓王。
但辽国没有,看到宋朝大旱,立即派了使者到宋朝,对赵顼说,我们两国重新商议一下边境。
赵顼立即蒙了。
他又想到了王巨奏章上所说的话,宋辽两国久未开战,边民松弛,边军不能战,甚至连有的堡砦都快荒废了。一旦有变,京城危矣。所以必须要训练一支强大的禁兵,以及禁骑兵,然后酌情于河北河东置设边军。
果然来了。
现在不但边境松弛,而且百姓都在逃荒中,整个河北一片混乱。
想一想一旦辽国此时乘机入侵,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因此他让刘忱与吕大忠陪着辽国使者萧禧前去边境谈判,在刘吕临离开京城时,他含羞忍愤说了一句:“辽国那边都是粗野之人,道理说不通就会动粗。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好了。”
意思是只要你们能将辽国稳住不发兵,那怕适度地割让一些土地,朕都不怪罪你们!
不管历史改不改变,辽国的这次敲诈,实际是一次毁灭性的敲诈,一再地趁我们大宋困难时过来敲诈。
反正你们辽国不遵守信诺,那么我们宋朝为什么还要遵守信诺,一旦我们大宋强盛了,为什么不能撕毁条约,向你们辽国发兵!
好了,若是历史不改变,海上之盟来了……
不过赵顼这一回派错了人,他根本就未想到这二人热爱大宋爱得过了份,连命也不要了,正是这二人不要命,韩琦临终前迅速掉了逼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