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赵顼想得还要麻烦,只是好在司马光从御史台调到翰林院,不然王巨这一回那才叫悲催了。
一个王巨最不想应对的对手,王巨也不指望赵顼会替他想出什么好办法,他开始了自救,先是找到侯可。
“侯知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于三原设一居养院。”
“居养院?”
“一个类似广惠仓的机构。”王巨解释道。
宋朝常见的就是常平仓,调济粮价,以备荒年,丰年收,灾年放赈或者平价出售粮。此外还有一个仓,那就是广惠仓,有时候也会起着常平仓之作用,不过其直接目的是给州郡郭内之老幼贫疾不能自存者,有余后才及诸县调济。
居养院等专门养老赈贫机构,现在还没有出来。
于是王巨又做了解释,说道:“主要是养孤老,特别陕西境内,边境战事不休,许多人丧失了自己子女,例如我以前在华池县招揽的蕃将胡谦,兄弟被恶绅害死,本人又惨死在战场。”
“子安是好心……”侯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能王巨出身贫寒吧,这才慈怜贫弱,但有的手段也太激烈。。
“好心不好心,我不在乎,在乎的是不是能将事儿办好,胡谦死后,家中还有老母,若是他们兄弟遗孀改嫁,老人家就可怜了。象这样类似的情况很多,因此我打算利用一个草市的房租,置办一个居养院,专门居养鳏寡孤独、贫困不能自存者。而且这些老人住在一起。也能说个话。晚年便不会寂寞。”
“这是好事。老夫同意。”侯可立即说道。
“我知道侯知县一定会同意,不过请侯知县再配合我一下。”
“让老夫如何配合?”
“这件事让我来主持,你所做的是批准便可以了。”
“行,”侯可道,办好了也是一个功,但侯可并不是一个喜争功之人,况且什么功能渠功之大?
“另外你批准后,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侯可奇怪了。
“陛下召我进京。但这一回进京麻烦更多,我得做一些准备。”
“与居养院有何联系?”
“有,不过侯知县,这件事你无论如何要置身事外,千万不要卷进去,”王巨说道。司马光对自己下手,未必能成功,若是司马光对侯可报复,侯可这一辈子将会万劫不复了。
侯可茫然。
“侯知县,你不贪这个功。我也不会贪这个功。你不害人,我也不想害人。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次进京,我为了不让人陷害,所以想到了居养院,有备无患。”
“算了,不过你得要小心。”侯可戒告道。
为什么赵顼头痛?王巨所做的这些,能理解,轻重也拿捏得当,包括高滔滔也默认了,但有的确实有违规矩。若是司马光咬死了不放,王巨还真有麻烦。
“小心是必须的,不过这一行,我应当会平安无事。”王巨其他的没有解释,便回去了。然后又悄声对赵度说道:“赵度,你想办法放出一股风声。”
“放什么风声?”
“我打算在三原留下的那个草市上盖一栋居养院,虽然不会奢华,不过占地面积不会太小。因此你想办法放出风声,就说我侵占灌溉用地,又用兵士做私活,用它来准备年底大婚之用。”
“子安,为何往自己身上泼污?”
“泼什么污?一旦建起来,挂上居养院招牌,清白自明,之所以如此做,是看一看京城会不会有人注意我,或者说这里有没有痛恨我的豪强到京城暗中举报。”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但切记,你可以放出风声,却不能让人知道风声是你放出来的。”
这有点难度,不过赵度做事圆滑,也不算太难办到。
王巨布置这一手后,又再次来到渠工,而且是一个燧洞,只是没有渠首那个燧洞大,难度也远远不及。王巨再次带头干活,亲自跑到山洞里搬石块。
这个活太苦,况且猫在山洞里也有危险,民夫与军士一起劝。王巨说道:“这些年因为西夏入侵,陕西百姓很苦,官家也清楚。因此省吃俭用,从内库拨出钱帛建修郑白渠。不过大家也同样辛苦,与你们相比,或者与官家相比,本官做得远远不够,你们穿着麻衣,本官穿着的却是绸衣,裘衣,你们一月能三斤肉,本官几乎天天吃肉。作为官家的差官,本官上与官家相比,下与你们相比,本官心中惭愧啊,只好带头了。各位乡亲兄弟,不要阻拦本官。”
官家太遥远了,百姓都不敢想像。
不过官员许多百姓都看到过,一个官员天天吃肉岂不是很正常?
这个营田使要求真严格啊。
那还说什么呢,一起干活吧。大家感动万分,更加卖力地干活,不过这一刻,他们心中都暖洋洋的。
然而王巨不小心,在山洞里钻来钻去,一块尖石将他的脸都划破了。这下子百姓都急了,有的跪下,请求王巨离开山洞。
“你们起来,别折杀我,我出去。”
“是明公你折杀我们啊,”一个老者说道。
“本官的身体不金贵……我出去,不过我马上进京述职了,你们在施工过程中,务必要小心,不要受伤,更不得出事故。”王巨看着大家一起又要下跪,没办法,说了一句,骑马回去。
大伙儿一直默默看着他,最后那个老人说道:“是好官啦,难怪华池那边的蕃子汉人一起称呼他为老子。渠工修好后,我们一定替他盖生祠。”
“翁翁说得对。”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
王巨回到家中,对赵度说道:“你与恒之留下来。过十天后。我还不回来。你想办法再放出一股风声,就说我要调任了,不再主管郑白渠。”
“子安,若那样,恐有不好的情况发生哪。”
只要这个风声放出来,马上整个郑白渠后面的工程就乱套了,甚至前面分下去的耕地都有大麻烦。
“赵度,这个问题是在于我是否真的调迁。一旦我回来,什么不好的情况都会停下了。不这样才是不行哪,朝堂中有的是狠人,一旦他们对我恨之入骨,什么样的处罚都会发生,弄不好不是调迁,而是贬到岭南。”
王巨迅速来到京城。
第一天刚到驿馆,第二天便被太监传召,召到了政事堂。
赵顼让司马光说得无奈了,用了对质一词。但在哪里对质。不能弄到大理寺吧。更不能在朝会上对质,那万一吵起来。司马光必失朝仪,当然,王巨能将司马光火拼掉那也值了。可这样对司马光不好,对王巨也不好。
即便于便殿商议,两人一旦较真,也违朝例。
因此放在政事堂,这是议事的地方,只要不拍桌子踢板登骂娘,都有情可愿。
看起来是这样……司马光也同意了,主要他是两制官,能在诏书上动手脚,但没有真正的弹劾权利。但是不是这样……
这是政事堂!
王巨看了看左右,东府宰相这一回终于产生巨变,曾公亮,张方平,赵概,赵抃,西府文彦博,吕公弼,韩绛,邵亢,以及滕甫、杨绘,三司几个重臣,与司马光、韩维、吕公著、王珪等近十名两制官,就这二十几人,几乎也是宋朝精英所在了。
有的人王巨认识,但大多数人王巨还是不认识。
正中坐着赵顼。
王巨先是大步向前,施了一礼:“微臣见过陛下。”
然后复揖袖拱手说道:“见过诸公。”
赵顼正要说,不必多礼,坐下吧,忽然他站了起来,说道:“王巨,你过来。”
王巨走近。
“王卿,你怎么变成这样?”赵顼颤抖着声音说道,然后从椅子上走下来,来到王巨身前,打开王巨的手:“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
“陕西百姓疾苦,兵役劳役繁多,再加上修渠之役,有些情况真让人目不忍睹,臣不知怎么说,于是只好带头做。”
“这个,这个,”赵顼泪花都快溢出来了。
京城百姓都在传王巨是一个美男子,他还听过一段评书,那个说得太夸张了,让他啼笑皆非。但王巨确实长相清秀,高大英俊,不然姑姑也不会钻牛角尖。
但现在成了什么?
整个一黑大汉,手上长满了老茧,还有一些皴口,他又看着王巨的脸问:“那这个脸上的疤……”
“这是臣不心进了燧洞,带着百姓搬石头,洞中黑暗,碰到了石尖上划的,陛下,无妨,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卿……卿……”赵顼只是拉着王巨的手,他在宫中听到过一些,包括黄公公的禀报,然而看到王巨本人,才感到了真正的震撼,为什么渠工进度快,为什么民不怨,这是王巨用了真心感动大家的。
“什么叫良臣,这就是朕的好良臣!”赵顼大半天才憋了这一句。
“陛下,大奸即忠。”司马光在边上也说了一句。
然而他也表示头痛,奸到王巨这份上,一般人就难以察觉了,看一看两边的这些个重臣,只要认识王巨的,看到以前王巨的丰眉如画,再对比现在的样子,那一个不动容,即便万年泰山文彦博也讶然地睁开眼睛,看着王巨,微微额首。
“陛下,这不算什么,若论苦,当年范文正担任兴化知县时,领百姓修捍海堤,那才叫真苦。”
“什么都不要说了,朕懂,王巨,朕还听到了一件事,不知道福建的水利你有没有听过?”
“听过了一些,比如潴田,陂田,防田,梯田,塘田。”
“有没有听过木兰溪,兴化湾?”
“听过,好象是在莆田哪里。”
“是哪里的一条小河,发源戴云山,从兴化湾入海。难得的是下游有两个小平原,南北洋平原。”
“如此,它们很宝贵。”
“是啊,福建路多山,有两个平原岂不宝贵?不过木兰溪雨季水量大,旱季水量却很少,就如你在中书所上的水策中所说的短平快河流地形。因此到了雨季多涝,一到旱季则旱。并且潮汛大的时候,海潮溯溪而上,咸水掺杂其中,不利灌溉。难得的两个平川地带,百姓未受益,反受其害。许多百姓便希望有人能领头,带着大家于木兰溪筑陂防洪防旱。福州长乐有一女子叫钱四娘,父亲在广南东路为官,因早年失母,父女俩相依为命。父亲一生为官,积痨成疾,病故于任上。钱四娘带着父亲灵柩回乡,经过莆田,被木兰溪泛滥所阻,然后又看到当地百姓惨象,于是发下宏愿。”
“钱四娘是谁?”司马光低声问了一句。
吕公著小声说道:“一个奇女子。”
赵顼继续说道:“那是发生在治平元年的事,这时钱四娘才十六岁,于是她变卖钱家的家产与父亲留下的财帛,凑齐十万缗来到木兰溪,没有助手,没有亲人,只是孤身一人带着巨资为莆田建陂。当地百姓都纷纷感动,一起抽出空闲相助。这个小女子就这样一修整整三年多时光,在她带领下,开了一条主圳,三十六条支沟,建成了拦水陂坝。今年夏天才竣工,就在大家庆功之时,忽然溪洪咆哮而至,水力激荡,石崩陂溃。看到举家之财,万民的希望,刹那毁于一旦。钱四娘悲愤莫明,投水而死。才十九岁哪,比王卿你还小一岁。朕听到后,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王巨,你以前说的正能量,朕不大明白,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正能量,满满的正能量啊,”赵顼说到这里,眼前又浮现着一个妙龄少女,再次泪流满面:“朕要敕封,敕封她为夫人,为妃,为其立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