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仪殿内,群贤毕至,衣冠云集。除了各国公使外,庆王、章桐,赵冠侯都在邀请之列。章桐为了不失外交礼仪,以疲病之躯强行出席,到了地方,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只能坐在一边喘息休息。
庆王倒是身体健康,只是他的外语不灵光,与各国公使交谈,都离不开赵冠侯通译。翁婿两人情绪上都有些尴尬,直到抓了个空挡,庆王才小声道:“好好照顾老十,她流过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要再保不住,就伤了元气,到时候我剥你的皮。”
“岳父放心,小婿有分寸。”
这当口,内田康哉已经带着自己的助手走过来,他今年三十出头,相貌颇为出色,举止也很潇洒。对庆王与赵冠侯皆有礼貌,并无倨傲之色。赛金花过来与他打着招呼,他也热情的回礼,并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瓦德西例行公事发言庆祝内田到任,随后便是舞会招开。赵冠侯虽是败军之将,但是他这段时间和罗德礼配合默契,送了罗德礼几件古董,外加一笔款。罗德礼为他摇旗呐喊,大做宣传,金国虽败,赵冠侯名声反倒提高,在租界里极有名望。不少西洋贵妇对他极有兴趣,在舞会上纷纷发来邀请,与这位东方骑士共舞。
内田康哉与赛金花跳了一曲之后,就来到章桐身边“伊藤阁下让我为您带好。听闻老中堂身体抱恙,我这次特意带了一名扶桑的医生来,让他为您检查一下身体为好。”
“多谢内田先生厚爱了。昔日曾袭侯病重之时,就延请过西医诊断,结果一命呜呼。俞曲园太史的挽联中有句话:‘信知西药不宜中。’中西体质互异,曾侯之薨,实非西医的过失,而是国人身体与西医并不相宜。贵使好意,老朽心领,实在是不敢领受。”
内田一笑道:“中堂,昔日您曾有言,中体西用,且向来以此为指导。如今您的身体衰弱至此,还要讲中西体质各异么?我倒是觉得,不管中西,只要是好的,我们就应该用。要想进步,就不能抱残守缺,而该学其精华,去其糟粕,弱的东西,就要抛弃掉,强者的一切,都值得学习。”
“贵使此言差以,我金人自有病情在此,西医是没有办法诊断的。贵国没有自己的医术,不是用中医,就是用西医,总归都是外来的,自然没有关系。可是我们的中医已经存在了这么久,你现在告诉我,要把中医全部废掉,去学西医,我国子民,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我不排斥西医,但是一定要维持中体西用,自己的根……不能丢。”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内田摇摇头“中堂,病重之人,是该先求健康,还是该执于此小道,您是个聪明人,心里该有数。”
“不,病重之人,求生无可厚非。但是若是找了西医,或许是速死。西医的药救的了西人,却未必能救的了中国人,这是国情不同,人体各异所导致。强求不来的。”
“老中堂如此固执,在下也无话可说,只能奉劝中堂保重身体,才好共议和谈。咱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要沟通,在下是要多去拜访的。”
此时,赵冠侯与赛金花共舞一曲之后,到一边休息,却见内田的那名助手朝自己走来,他举起高脚杯向对方敬酒示意,后者举杯碰了一下。却在近身之际小声道:“杀人凶手先生,我在盯着你。”
“您……您说什么?”
“我在说事实,杀人凶手。你不要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要你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我发誓,只要有一点痕迹被我找到,我就要把你揪出来,亲手绞死你,为洋子报仇!”
赵冠侯初时诧异,此时的态度已经变的有些愤怒“侦探先生,这就是贵国的侦破方式么?随便指一个人为凶杀,这真让我难以相信,是个文明国家的侦探对案件的态度!洋子是被巡逻队杀死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如果说报仇,我倒要问一问,福岛对我未婚妻做了什么导致她衣衫不整的拔枪朝他射击。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到内田公使那里,讲个明白?”
“你现在完全可以继续演戏,但是请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大村正信,将来把你送上绞架的,一定是我。”
说完这话,大村与赵冠侯擦肩而过,赵冠侯的试图抓住他,但是几名扶桑使馆的人已经发现异常忙走过来劝解。赵冠侯以看傻瓜的目光看着大村“阁下,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我会向内田公使提起抗议,你等着回乡下挑大粪吧!”他发现,在另一边,李尼维奇则走向了瓦德西,朝自己指指点点,大概所说的内容和自己有关。
“这帮铁勒人,还想搞什么把戏。”赵冠侯冷哼一声,他可不认为,瓦德西会对自己怎么不利,毕竟他还要靠自己赚钱呢。
这时,那位与自己交涉释放营纪的奥列格参赞走过来,两人之前的合作尚算愉快,彼此观感不恶,喝了一杯酒之后,奥列格小声道:“圣彼得堡的消息,阁下想必已经知道了。”
“没错,所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还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
“朋友,我们没必要演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青木公馆袭击事件,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国家有一些傻瓜,你的国家傻瓜更多。我们没必要把自己也变成他们。当然,你要是单纯为了发泄愤怒,可以朝我挥拳头,但我要提醒你,我是拳击冠军。其实格尔斯,是个更合适的目标。”
“好吧,你走过来,想跟我说什么。”
“不管外交上怎么说,我可以向你交个底,我们和扶桑人的战争,将无可避免。我是个参赞,拼命的事不归我管。我只负责做后方的工作,而我想,赵大人是个很棒的合作伙伴。所以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要因为一场误会,而搞的彼此不愉快。”
赵冠侯不动声色“合作的话,取决于诚意,诚意取决于事件。比如现在,我就要这样。”他猛的将手里的酒,朝奥列格身上泼过去,后者则无奈的耸耸肩,取出手绢擦着酒水退到一边。
一名洋妇笑着朝赵冠侯走过来,伸出了手,赵冠侯礼貌的握住对方的指尖,就在两人刚刚走向宫殿正中之时,远方,隐隐传来一阵雷声。雷声初时并不明显,但随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响,脚下的大地,也在雷声中微微颤抖。
几名军官都已经明白过来,这不是雷,而是爆炸,而爆炸发生的位置,离自己并不算远。随后,一名来客指着外面惊叫道:“火!着火了!”
鸾仪殿外火光熊熊,宫殿已经被烈火包围了,担任突击队的人,基本都在和卫兵的互拼中死亡。而担任补充攻击队的人,则在小川满带领下,面无惧色的看着鸾仪殿,手中或持手枪,或握手留弹,只等着铁勒公使逃出时,实施天诛。为恩师、长官报仇的时间,到了。
鸾仪殿为木制结构,过火速度极快,看到火头,火就已经烧起来。众人惊叫着四散奔逃,各自求命。一见火起,赵冠侯猛的冲过去,一把背起章桐,一只手搀扶着庆王,另一只手抓着赛金花,向外疾行。赛金花则提着裙子,甩了一双高跟鞋,赤着足紧紧跟着赵冠侯的脚步。她的小金莲在这种时候是很吃亏的,踉跄着,几次摔倒在地。
瓦德西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手矫健,手中元帅节杖挥舞。胜黄忠、赛廉颇,拦在路上之人,不拘男女,一概一杖敲下去,将人打的东倒西歪,一马当先,勇敢的冲在了最前方。在他身后,则是普鲁士参谋长施瓦茨。
这人长的人高马大,身体魁梧,是个标准的军人相貌。他一把将瓦德西从门首推出去,自己随后跟出,可是刚一到外面,立刻就有枪声响起。三名扶桑特攻队员举起手枪朝他猛烈射击,这名参谋长甚至连怎么回事都没明白,就已经倒在血泊之中。
“袭击!”
“有刺客!”
尖叫声再次传来,刚来到外面的庆王,连忙蹲在树后,焦急的看着四周“洋兵,洋兵呢?我们的人不许进来,这洋兵也看不见,谁保我啊。”
章桐被赵冠侯从身后放下来,赵冠侯朝庆王一笑“岳父,您别害怕,我估计不是冲咱来的。您照料一下爵相,我再去救些人。”说完话,转身冲回火场,先把摔倒在地的赛金花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起来,救出殿外,随后又冲回去,继续救人。
鸾仪殿内,已经乱成一团,绅士们在死神面前,并不都能保持费厄泼赖风度。穿着高跟鞋、礼服的妇女,被男人撞的东倒西歪,甚至被穿着军靴的军人从身上踩过去,发出阵阵痛苦的叫声。
赵冠侯一连扶起两人,将其朝外推,殿内已是烟火滚滚,他以布塞住口鼻,低头只管施救,大殿里,感谢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她将一名体重超过一百五十磅的妇人,扛在身上,向外跑时,外面忽然响起一声爆炸声,那妇人吓的尖叫了一声,手上用力,险些把赵冠侯勒晕过去。他摇头道:“手留弹……玩的还真大……”
一连四次,先后救出十几个人,但是火越来越大,再想回,已经回不去。殿内哭号声一片,显然还有不少人留在里面。而大殿外的情景,也没好到多少,扶桑特攻队已经全面发起进攻,枪声和爆炸声此起彼伏。
庆王拉住赵冠侯道:“快过来,别再往里冲了,你不是神仙,救不了这么多人。你自己再有个好歹,老十可怎么办?”
赛金花也道:“个人有个人的命数,今天得亏简森夫人身体不好没来,否则你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赶快趴下,当心枪弹”
庆王道:“这帮刺客好大胆子,李尼维奇中了一枪,他们似乎是奔着铁勒人来的。”
参与舞会者不带武器,这些特攻队几乎是压着这帮人打,好在内田康哉在队伍里,他们没想都杀死,手上还有点分寸,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一起陪葬。普鲁士士兵已经赶过来,瓦德西满面阴沉的指挥着部队,对特攻队进行兜剿。
特攻队的人手有限,携带的又都是短枪,火力上比不过普兵长枪,已经渐渐不支,手留弹也已经丢光了,伤亡越来越大,即使想逃,也不容易。虽然还不能确定身份,可从他们的惨叫声,已经能够辨认出,其是扶桑人。各国公使看向内田康哉的目光,就隐约带了几分怒意。
葛络干一边扶着自己的太太,一边道:“内田先生,贵国表示友好的方式,让我叹为观止。今天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想,你需要给各国公使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
内田少年得志,思维敏捷,口才无碍,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饶是有苏张之能,亦无可辩解处。眼看那些特攻队员大喊着天诛,向这边猛冲,又被枪弹打翻的样子,他只觉得苦水满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铁勒公使格尔斯这时冷笑道:“这次的行动,目标是我和李尼维奇将军。连累各国公使受惊,我等心内不安。我一定将所发生的一切,汇报给皇帝陛下,由皇帝陛下,向各位致以最亲切的慰问。现在,我想为李尼维奇阁下祈祷,期待他能够坚持住,战胜死神。”
枪声渐渐停止,特攻队全军覆没,这次进攻,虽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代价更为惨重。欢迎舞会不欢而散,宾客里,女眷死伤二十余人,普鲁士参谋长施瓦茨中弹死亡,李尼维奇身中两弹,伤势不轻。行凶者的身份很容易确认,毕竟扶桑人的面孔很好辨认,何况这些人里有人出身军队,联军里就有人认识他们,根本抵赖不得。
出了这样的事,任谁也不会有好话说出来,葛络干回到公使馆后,对采访的记者公开表态“有人问过我,铁勒和扶桑我更支持哪一个国家,我过去的回答是一视同仁。而今天我的回答是,如果非要我公开表态的话,我选择支持金国。至少是金国的官员,在火场中救出了我的太太。”
相对而言,瓦德西的措辞就严厉的多,虽然扶桑在目前出兵最多,控制大半京城局面,但是普鲁士压根就不把扶桑放在眼里。鸾仪殿付之一炬,瓦德西这段时间所得的金银、存折,大半毁于烈火之中,急怒攻心之下,他已经向扶桑方面发出几封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扶桑必须对此做出解释和赔偿,否则一切后果将由扶桑负责。
作为扶桑盟友以及支持者的阿尔比昂,这回也同样语气不善。毕竟萨道义当时也在现场,这场火差点要了其性命,对于扶桑自然充满不满和敌视。阿尔比昂的措辞,也空前的严厉起来,要求扶桑必须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否则,将会承担外交上的不利后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