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大旗迎风招展,黄龙旗下,武卫右军列成行军队行,敲着军鼓,吹着横笛,在军乐的节奏中前进。在队伍正中,铁勒战俘被一个接一个的捆成了长串,身旁有武卫军看押,谁走的慢了,立刻就用鞭子招呼上去。在队伍最后,押队的则是孙美瑶和她的骑兵队。
这些骑兵已经统一配备了胸甲,骑上了缴获来的顿河马,明亮的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高头大马,盔甲鲜明,仿佛天兵天将下凡。宣化知府以及张垣知县,看着远方长串的俘虏队伍,再看那些黑洞洞的炮口,雪亮的刺刀,不由自主的磕起头来,至于那些观看的士绅,则更是面无人色,与慈喜初入城时,支应拖沓,遇事推搪的情形,简直差了一天一地。
慈喜在城楼上向下看着,老脸上虽然看不到什么表情波动,但是李连英还是发现,太后的嘴唇在轻微的颤动,情绪显然也在极度的亢奋之中,只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不使其爆发出来。
天佑帝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紧抓着扶手,拼命的瞪大了眼睛,呼吸变的短而急促,脸上也有了几分潮红之色,显然,也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慈喜咳嗽了一声“皇帝,稳当点,不要失了人君的体面。让百官看到你这个样子,心里就又要笑你,而不会怕你了。”
“亲爸爸,您教训的是,只是儿子心里……心里实在是有些忍不住,我们大金……也能有这种大胜?几千洋兵,几千洋兵就这么被咱们打败了?”
“不是几千,是上万。”慈喜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声音不大不小,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熟悉她的人还是可以感觉到,老太后话语里,那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意。
“是过万的铁勒兵,来宣化滋扰,为我大金武卫右军所破,斩敌五千有余,俘虏洋兵数百人。辎重兵器,堆积如山。这个战报,我已经让韩荣去拟了,让人骑快马送下去,发电报电传各地。有了这场胜仗,老庆和章少荃那里,就好谈了。”
随着官军越来越近,下面一声声“太后圣明”“吾皇万岁”的颂圣之声也越来越响亮,声浪如同海潮一般,涌上了城头。慈喜冷笑一声
“听见了吧?这动静,咱们刚进城的时候,可听不见。朝廷的威势,也要有兵有权有钱粮,如果什么都没有,就算是些士绅乡民,也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在怀来,旗汉全席须臾可得,在宣化,就说凑不齐餐料。这回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凑的齐,还是凑不齐。”
她又对天佑帝道:“你道我当初为什么同意后军打使馆?不就是为了像今天这样,打几个胜仗,给咱们大金撑面子么?我又何尝不知,使馆不能攻?可是不打使馆打谁?咱们又打的过谁?自从洋鬼子打广州,咱们大金对上洋人,几乎就没打过几次败仗,不但洋人看不起咱们,就连东南督抚,也看不起咱们。东南互保,说是为大金保存元气,这话原是不错。可是报解朝廷的粮饷,却也分文不见,这就说明,他们眼里,已经没有咱们娘两个了。这回有这么一个大胜仗,我看这粮饷他们是发,还是不发?”
眼看着,献俘的队伍还很长,慈喜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吩咐李连英道:“你去,跟那小猴子说一声,让他聪明点,这洋人长的都差不多,多走个三趟两趟,别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李连英明白,这是慈喜有意夸耀武功,让人以为俘虏极多,要玩一出董卓进京的把戏。他点头道:“奴才这就去办。”
“慢。你再去办一件事,给我准备几样赏赐的东西,赏给赵冠侯,东西不要怕花钱,越珍贵越好,得让他知道,朝廷不会薄待功臣。他的顶戴该换了,另外,官职,世职,应有尽有,封赏给足,才能显出这是场大胜。你再给他交个底,等到我和皇上到了平安之地,保他的官运亨通。”
赵冠侯此时这个胜仗,论起对慈喜的影响,事实上比当年曾文正破天京,左季高定西域犹有过之。
毕竟那两仗远离京城,胜负对于慈喜而言,并没有太过直接的影响。可是这回,敌人在咫尺之间,一旦战败,靖康之变就在眼前,正因为其大破了洋兵,才能保证慈喜母子的安全。是以于她而言,这一功,既包含了赫赫战功,更包含了救驾之功,若非碍于体制,便是督抚之官,也可授命。
震慑洋人的作用暂时不提,于本国内部的权力角逐中,这一战也给慈喜这边加上了一枚极重的砝码。宣战列强,大败亏输,导致两宫出奔,京城沦陷。原本是让朝廷权威大受影响之事,向来有较强自主性的东南督抚,对于朝廷的态度,也是个很要紧的问题。
可是有了这一战之后,各地督抚都会明白,朝廷依旧拥有着足以制服他们的力量,不敢再予以轻视。不管是钱粮输送,还是人事调动上,都会更为配合,于朝廷权威大有裨益。
再者,庆王与章少荃在京城和谈,手里没有底牌,即使是苏秦张仪,也难以谈出什么好的结果。有了一战打根底,想来和谈之事,也就大有眉目,总不至于太过难看。
慈喜看着这队伍中庞大的战利品车队,刚烈之死所带来的一点点悲伤,已经荡然无存。她朝皇帝一招手“走,跟我回知府衙门去,先召见军机,再叫赵冠侯的起。这样的虎将,我们必须得笼络住,有这样的人在,咱们娘两个才能安全。崔玉贵,告诉宣化知府,准备钱粮犒赏三军。白米肥猪,要让当兵的吃饱吃好,敢有丝毫短缺,我摘了他的脑袋!”
赵冠侯得了李连英的话,心里有底,既是太后吩咐,那自己就不用担心受人指责,命令孙美瑶部,将俘虏穿城绕行一圈,再走三趟。以此冒充洋兵大队俘虏,但是也不能真把人弄死。这些俘虏里,有不少是贵族家的子弟,有这些贵族乡绅子弟作为筹码,谈判时总能谈出一些有利条件,至少可以多争取一些东西过来。
回城不久,韩荣就在知府衙门的签押房召见了赵冠侯,因为福姐差点受辱的事,他与铁勒兵最为憎恨。这回听说赵冠侯大破铁勒兵,精神为之一振,就连黄脸上,都多了几分血色。
他将赵冠侯叫到身边道;“冠侯,你可知你最大的缺憾是什么?成亲太早!若是你现在没娶亲,你和老十的婚事就能风光大办,庆邸还得把你认成他的门前娇客,以后的前途,就真的无可限量了。现在么,就只好差一些成色,将就将就,不过不管怎么说,一个一品的前程,我保了!另外,你的道员不要交卸,将来有机会,拿一方巡抚大印玩玩,放个督抚也不差。”
“卑职多谢中堂栽培,只是卑职年纪既轻,出身也不好,可是不敢想督抚的事。”
“督抚的事,有什么不敢想的?魏光寿一个厨工都能当总督,你当个巡抚,又有什么不行?我保你,说你行一定就行!一会老佛爷就会叫你的起,保证有赏赐下来。咱们先说说,你这次准备保多少人?”
大金如今武职泛滥的原因之一,就是保举太多。不管胜仗败仗,都会有无数大案保举、特案保举的军功保举。导致官多缺少,二三品大员,手下管两三百兵的事情,也常有发生。
可是有功不保,部下又会离心,赵冠侯在路上已经拟了一个名单,人数不算太多,保举的也不算太浮滥。可是韩荣看后却一摇头“太少了。官也给的太低,如果是这样的保法,别人是不会信你这一仗大破了两万铁勒兵的。”
“两万?”赵冠侯根据俘虏的口供,得知自己面对的铁勒兵大概是接近四千人。按照翻倍报数的方法,也是报八千就差不多了。而自己一方,本部伤亡七百余人,勤王军等炮灰部队的伤亡却异常巨大,大部分部队趁乱逃走,收容不起来。这一仗如果只计算右军的伤亡,自是远低于铁勒军,如果算上其他部队的话,这伤亡就是铁勒占优势。
但是韩荣摇头道:“帐不能这么算,现在朝廷需要的是一场大胜,一场足以振奋人心,让百姓和文武明白,大金国是能打赢洋人的大胜。只有先有了这样的心,我们接下去才好谈。如果连这份胆子都没有,那就什么都谈不成,只能任人宰割。所以这些铁勒人……必须是两万。战场遗尸,可以说五千有余,俘虏就是那些,做不得花帐。将来还要交给铁勒人的,这部分不能变,至于缴获上,你只管多说,反正没人要你的东西,咱们只要哄老佛爷高兴,让天下百姓扬眉吐气,其他的,你都不要管。再说,你手下保的越高,你这个当长官的,也就能抬的越高。花花轿子人抬人,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赵冠侯连忙点着头,感谢着韩荣的栽培,又将一份礼单递上去“这是卑职在战场拣的一点小玩意,中堂请笑纳。东西已经送到您的府上去了,卑职眼窝子浅,没见过什么,好坏的看不出来,您可别笑话。”
“战场上的小玩意?这个好,我来看看。”韩荣接过礼单扫了两眼,随手就将礼单纳入袖里,拍拍他的肩头道:“本官知道你担心什么,怕言官参你对吧?当时战场上,有不少人亲历战阵,知道有多少洋人。不过你糊涂,这个戏法是老佛爷变的,谁敢戳破这个,不是自己找死?再说,他们正因为在场,才不会戳穿你。亲历战阵,临危不惧,手刃夷寇,这样的功劳,一样可以加到他们的身上。我告诉你,这个牛皮不但不会有人戳破,他们反倒会帮着你打这个圆场,谁要是想戳破这个西洋景,那帮子大臣,第一个就会撕碎了他!”
“一切都仰仗中堂栽培。”赵冠侯先道了谢,又对韩荣道:“中堂,下官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城内,所有的大宅,都已经被征用为王公大臣的宅邸,但是分配上,先行逃难进城的那些大臣,分配的多是些较为偏僻,房屋也比较破旧的房子,甚至于将一些店房拨出来,供其居住。而那些像点样子的宅门,则给了那些留在军队里,跟着右军一起挨炮弹的大臣居住。
几名跟着赵冠侯一起进城的大臣,此时正聚在一起,议论着怎么写奏折的事。这几人都是言路上的都老爷,没什么家业,连眷属都没带,也不怕开抢,所以一开始没跟着跑,这回反倒是落了个实惠,居然住进个前后两进院子的大宅里。仆人送了茶水上来,几人边喝茶边议论着
“这武卫右军的功,必须得请。咱们这就得写本,争取明天就递上去。”
“那是,这本必须得写好一点,洋兵,我看怎么着,也得是一万人……”
“一万?您那是昨天的数了。光哥萨克,就是一万。我听人说过,洋人的军制里,有师有团,咱们昨天遇到的,就是哥萨克的骑兵师。今天遇到的,是铁勒人的另一个师。两个师加起来,就得是两万,这是战兵,还得有辅兵夫子,干脆就写五万吧。白刃相击,生死相搏,我辈官员虽无缚鸡之力,却有报国之心,匕首短刀,硬捍铁骑长枪,分毫不退……”
另一处宅院里,却是几名旗人所雇佣的幕僚在那里写着“奴才孤身陷阵,斩洋兵三人,夺得鹰旗一面……据奴才亲眼目睹,洋兵之数实为十万。分前后左右中五路,各路带兵统帅为……”
一份份精心炮制的奏折,在迅速出炉,既褒扬了武卫右军,又褒扬了自己。正如韩荣所说,蛋糕要做大,所有人都不糊涂,知道这次事变之后,官场格局必将重新洗牌。自己经历过这一战,就是个巨大的资本,如果不能妥善的利用,化资本为自身的助力,那这些年的官场,就算白混了。
韩荣的临时住所,乃是城内首富的宅院,前后数进院落,极是气派。福姐儿看着赵冠侯送来的那些孝敬,其中既有古董字画,也有金银首饰。她从中猛的抽出了一支簪子在眼前仔细端详,眼眶忽然变红了。
韩荣的夫人问道:“福子,你哭什么?”
“额娘,这簪子女儿认得,是成郡王府上六格格的东西。她最喜欢这个簪子,从来不离身,每次见面,都戴着。她……她现在……”
“这……没想到,连金枝玉叶,也糟蹋到这些洋兵手里。洋人,果然是可恨!”
“额娘,如果没有那位赵大人,女儿……女儿怕是也没法跟您见面了。”
韩荣夫人也知,女儿路遇哥萨克的事,点头道:“你说的倒是没错,这个人情咱得报答,要不然不成了白眼狼了?一会你阿玛回来,我要跟他说一说,这位赵大人有什么要咱帮忙的,咱不能推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