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运齐英的列车,到了德州,就不好再前进。铁路的运力,已经到了极限。自山东运往河北的物资占满了全部运输排程,最后,只能把齐英塞到一列临时列车上,和一批食品一路运往河北前线。
看押他的士兵,因此受了连累,不得不和堆积如山的罐头挤在一节车厢里,脾性自然不会好。于是齐英身上,便着实挨了很多拳脚。他试图以收买等方式,让押运士兵放掉他,换来的,就是一顿狠揍,于是也收敛了不少。
虽然是俘虏,但是齐英发现自己的待遇还不错,一天可以吃两餐,而且居然可以吃饱。江苏虽然是鱼米之乡,可是在苏省要想餐餐吃饱,也是件很奢侈的事,犯人肯定是得不到这种待遇。或许是将官优待?参考此时通行的将官优待原则,他将这种待遇,看做是身份带来的好处。
货车按说没有车窗,好在这列车原本是客车,只是改做货车用,为了照顾袍泽,给他们安排的位置靠近车窗的位置。不敢和一干黑口黑面的士兵对话,齐英就只好把视线放在车窗外。
火车的速度并不快,主要是快不起来,铁路上火车太多,速度如果不放慢,很可能会给调度带来困难。借着这个便利条件,齐英得以有时间观察四周环境。铁路线两侧,田野垄沟里,到处可见推车挑担的平民。对于这种景象,齐英并不觉得奇怪,来打仗,老百姓都是要跑的。江苏开战之后,逃难的百姓占满了火车道,比起这些只在铁路两侧行动的百姓更混乱。
但是随着火车前进,齐英渐渐发现,这些百姓与江苏的大不相同。首先,队伍里虽然有男有女,但是却没有老弱。即使情势危急,所有人抛弃老人逃难,也不会扔下自己的孩子。这支队伍里没有一个孩子,这就太奇怪了。再者,人们虽然推着车,或挑着扁担,但是大多数只挑着粮食,而没有其他物资。农家常见的把家当放在一个包裹里的现象,竟是一个也没有看见。
由于距离的关系,他看不到这些人的表情,可终归是行伍出身的人,一些眼力还是有的。齐英可以看的出,这些人并非漫无目的的乱走,而是按着一定秩序前进。这种秩序虽然很混乱,本身调度上也存在问题,终究还是存在秩序。队伍里,甚至有人担任指挥,指导百姓前进方向。
再看下去,他忽然惊觉一点,这些百姓前进的方向,与自己是一致的,他们并非是逃避战火,而是主动涌向战争前线,这就未免太过匪夷所思。难道有人主动去寻死?
“别看了,这些百姓不是逃难,是去支前的。”负责押运的军官,冷冷说道:“这是我们山东人,报效大帅的战争,也是保护我们自己财产福利的战争。皖系得了天下,还会保证庄稼人的粮食种多少收多少么?还会让工人有公休,有退休金么?为了保证这个,我们也要拼了。山东各行各业,现在都自愿加班生产,支援前线。农人则主动组成运输队,帮前线运送物资,担任夫子。你这一宝押错了庄家,就活该倒霉。”
车来到保定,换成大车,于是行动的速度就更加慢。民夫队伍与大车混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很容易就传到车里来。人们的热情很高,似乎没觉得自己前去的方向有什么危险,把支援前线,当成了一次报恩。
事实上,包括他们现在行动的区域,也在皖军骑兵打击范围内。而鲁军主力骑兵远在河南,剩余骑兵很难有效遮蔽战场保护后方。按齐英想来,这些人随时可能面临皖军骑兵打击,至少应该有警惕心理。但是从他们的对答中,齐英可以听出,这些百姓并没有担心过皖军骑兵的到来,甚至有人还盼望着,真有一支骑兵来,给自己作为消遣,正好杀几个人,给大帅立功。
赵冠侯的指挥部,设在乡间一位地主的大宅里。虽然没有电报线可用,但是距离战场并不太远,前线情况可以通过骑兵传递,倒也并不影响什么。指挥部内,高悬着高比例军事地图,整个河北地形,在这幅地图前,可称无所遁形。
齐英的视力不好,又是仓促间看了一眼,看的并不十分清楚,只看到地图上花花绿绿,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了很多信息,还有图形,却不知是什么意思。赵冠侯身边,立有几个姿色各异的女人。其中苏寒芝、姜凤芝、程月这三个,是他认识的。一个美的不像话的女人,应该是那位松江女财神,其他的便认不出。
人被推到办公桌前,负责押运者向赵冠侯做了汇报,赵冠侯扫了一眼齐英,对那名军官做了几句勉励,就让他们下去领赏休息。齐英道:“赵冠帅,兄弟是共合武人,支持正府,这不能算错吧?当然,落在你们鲁军手里,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就算你要处置我,也得有个能说服人的罪名……”
赵冠侯冷笑一声“杀你,还用的着罪名?皖系杀我兄长,可曾有罪名?我杀你,又何必有罪名?安心等着,我抓住小扇子之后,把你们一起问斩,给我两位兄长祭灵。”
他指了指地图,示意两名警卫,把人推到地图之前,赵冠侯来到地图前,以指挥棒指着,“我知道你眼睛不好,所以离近了看清楚点,看看这上面都是什么!”
由于离的近,这下便可以看清,在这份高比例地图上,标注有皖军各部的驻地、兵力、补给情况、前进方向。包括京师留守部队情况,也标注的很清楚。其信息旁注解的时间,赫然是最新。
齐英的心,瞬间落到谷底。鲁军能搞到这么详细的情报,说明皖军,已经被他们渗透的非常严重,战场等于单向透明,这还怎么打?
赵冠侯冷哼道:“徐又铮是个天才,他把自己的盟友,朋友,都推到了山东一边。在这次战役爆发前,山东的朋友还没有这么多,等到战争全面爆发之后,这些人才倒戈到山东一边。只有你这种蠢货,才选择跟皖军为友。好好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徐又铮就会来见你。带下去!”
士兵推着齐英向下走,齐英心知大势已去,只大声咒骂道:“徐又铮,都是你害我的!”
“死到临头,却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这种蠢人,注定没的救。”赵冠侯看着齐英的背影,冷声道:“两大仇人,已经抓住一个,现在,就还剩另一个了。现在,我们就去把另一个抓出来,干掉。”
鲁军的主力骑兵师在河南,不意味着自己手上没有骑兵。除了一个骑兵团以外,赵冠侯指挥部四周,驻扎一团骑马步兵,行动力并不弱。走出指挥部,放眼望去,就能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民工队伍。推车扁担,负载着军粮弹药,自共合建立以来,以这次直鲁皖战争动员的民工数字为最大。
看到大帅的马队,百姓自发让开一条路,还有些胆大的,在马上朝赵冠侯打招唿,赵冠侯手上戴着白手套,朝众人挥手示意。大声问道:“乡亲们,皖军的骑兵,随时可能打到我的指挥部。他们的敢死队,也随时可能冲过来,朝我们丢手留弹,大家怕不怕?又怪不怪我打这一仗?”
“不怕!我是颖上人,没有大帅,我们一家早饿死了。是大帅给我们分了田,又不让高利贷牵走我家的牛。咱这条命,就是大帅给的,皖军的人来,我们也不怕,大家都是乡亲,我看哪个老乡敢朝大帅开枪,我第一个噼了他!”
“没错,当初大帅打扶桑,俺就是支前民工。这次打皖军,俺也不能落后。俺家四个兄弟,两个当兵,一个做工,俺在家种地。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和俺哥的工作,我们也愿意拼命!不管是谁,照打不误!”
“没错,照打不误!山东爷们连扶桑人都没怕过,还怕了他们这群皖兵?来一个看看,倒看看谁厉害!”
从战事一开始,皖军就试图找到鲁军指挥部所在,来一个直捣黄龙。骑兵、敢死队、猎兵,各种小部队以及纯粹的亡命徒,针对指挥部的袭击,以及针对赵冠侯本人的攻击行动,从来没中断过。但是客观讲来,这些部队的素质,远比扶桑陆军逊色一大截。经过山东会战锤炼的鲁军,对于这种小部队反渗透作战堪称行家里手,应付起来并不为难。
两下交了几次手,始终是以皖军吃亏而告终。曾经也有敢死队试图冒充民工,在近距离行刺。没想到居然没等到鲁军动手,就被民工团体看出问题,随后便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特攻队在庞大的民工队伍面前,根本做不出什么有效抵抗,就被收拾个干净,等到鲁军来试图询问俘虏时,发现连个完整尸体都凑不出。
各村的负责人,担任指挥人员,鲁军协助维持秩序,支前队伍虽然男女混杂,却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竟是比当下大多数北洋军的纪律更好。赵冠侯看着众人,不住点头示意,又侧头对苏寒芝道:
“小扇子始终认为,这一次直鲁联军以寡敌众,实际我军是以众击寡。他不过有十几个师的边防军,我却有几千万山东父老,倒要看看,谁的人多!”
这次决定直鲁皖命运的对决,赵冠侯虽然是名义上西线指挥,但实际上,战场指挥权,他交给了瑞恩斯坦以及商全两人,自己只做辅助工作。每个人都有擅长的事,也有不擅长的事,赵冠侯很清楚,即使自己也在将官班进修过,但是在大兵团指挥作战领域,依旧不及瑞恩斯坦。越是重大战事,自己越要放开指挥权。
与赵冠侯的安逸不同,前线指挥部里,传令兵通讯兵奔走不停,极是忙碌。前锋的小试探,彼此已经进行多次,皖军也表现出不俗的指挥能力及训练水平,瑞恩斯坦也承认,面对的敌手,并非等闲之辈。
“程云鹗,是一位水准以上的将领,但是对于战争的结局来说,他的能力高低,不存在任何意义。在伟大的瑞恩斯坦伯爵面前,任何敌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赵冠侯看着地图,点头道:“我支持你的看法。这次战争结束,我会推荐你进入共合陆军部,当年前金时代,海关司可以用赫德,共合不该比前金更保守。我们的陆军部里,同样可以有不同肤色的军官存在。以你的才干,只有整个共合这么庞大的舞台,才真正适合你。这些年,山东的舞台太小,反倒是束缚了你的手脚。”
瑞恩斯坦摇摇头道:“我应付山东的咸鱼已经很疲劳了,如果让我面对一个国家的咸鱼,我可能会提前得高血压。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我想我还是继续在山东供职更好。”
“商兄,你想要个什么职位?”
商全一笑,“三十七师师长足以。如果说以前,我还有过什么念想,到了现在,却只想在山东颐养天年。皖军十二个师,训练装备,皆是一时之选。连扶桑人,都暗中给他们帮忙。可是怎么样呢?吴子玉那边,得以从容布置防线,始终没和皖军做正面冲突,原因就在于徐又铮连发命令,严禁段香岩先于其开火。直鲁皖大战第一炮,必须由徐又铮来放,最大的功劳,只有他来立。有这样的司令在上头,就算让我开府一方,也没意思。放眼天下,能像冠帅一般,把最高指挥权出让者,能有几人?商某纵然比不得子玉这个活关公,也知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的道理。我这辈子,就卖给山东了。”
三人相视一阵大笑,离开指挥部,飞身上马,赶往前线。直鲁联军西线,三师大军已经选择好阵地,并修建了简易的野战工事。等见到赵冠侯的大旗由远及近,士兵们同时欢唿
“大帅万岁!”
“山东万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