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喜抽过了两个烟泡,果然肝郁疼痛的症状全消,心情也大为好转,随侍她身边的人,全都算松了口气,背地里感激李连英的恩德。要没有大总管献的方子,还不知道要被老太后打死几个人。
心情一好,胃口大开,立即吩咐着备宴。餐料已经备齐,赵冠侯从津门出发时,带了大批粮食,又委托简森搞了许多冰镇的珍贵食材,备一桌大席并不困难。随驾的厨师开始摆弄那些材料炒菜做饭,至于王公大臣的一品锅,当兵的饭菜,就由地方上自己来处理。
赵冠侯亲自上阵,与毓卿等人,在厨房里都忙个手脚不停。杨翠玉是好厨艺,备这一品锅无为难,姜凤芝就显的笨手笨脚,全不知道该怎么弄,只好靠着力气大,去大锅菜那里帮忙。
右军的银两有的是,一不扰民,二不派捐,开门做生意付现钱,乡间百姓自然就支持,赶了几十口肥猪进城,一品锅的材料和当兵的饭菜,都不费劲。赵冠侯一边准备着一品锅的原料,一边道:
“这怒发冲冠的鱼翅、宁折不弯的海参、年高有德的鸡、九色过度的鸭加上这恃强拒捕的肘子、臣心如水的汤。一品锅这东西,我看也没多好吃,可是这时候,他们看见这个,比看见亲爹都亲。就岑三那种人,想吃这个,都是白日做梦。”
毓卿向外看看,他们在小厨房里忙和,因为有女眷,别人不敢过来看,毓卿才敢说话“冠侯,老佛爷对咱挺好的,虽然未曾册封,但从李大叔往下,都喊我一声十主子,拿我当了公主看待,咱们是不是……差不多就完?”
“我知道啊,老佛爷对咱们不错,但是那些个奸臣要是不去的干净,这江山太平的了么?所以,我这也是为着佛爷好,你想想,就端王那样的,他要是活着,将来还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再说,除了他,才好除大阿哥,除了大阿哥,皇帝的位子才能稳当,咱这样做,才是忠臣的行径。”
毓卿被他说的无法反驳,只好道:“一切那都随你了。但你这法灵不灵啊,万一被查出马脚,那可是抄家的罪过。”
“放心,这药是我亲自配的,保证可靠。再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局势,老佛爷就算想查,也没这个时间了。放心,绝查不出什么来。”
杨翠玉笑着一拉十格格“十格格,冠侯说的是,端王兄弟,一定要除掉的。他们不除,咱的日子早晚不能安生,这三兄弟都不是能容人的。等到风波过去,他们肯定还要进谗言,到那个时候,谁输谁赢,可就说不定了。趁热打铁,绝无关碍。”
毓卿也知,他们是汉人,看事的角度,和自己不一样,所以意见难以统一。奈何自己孤掌难鸣,一人难敌百人意,只好叹口气道:“那就一切随你们吧,我肯定跟你们是同谋,总是对的起额驸,就对不起祖宗了。”
赵冠侯从后轻轻抱住她,在她腮边亲了一口“端王这种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你忘了,他当初带着人进宫,差点弑君篡位。要不是我带兵赶到,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收场,就冲这一条,就该处死他。他就仗着是大阿哥的本生父,就为所欲为了,也该他受点报应。”
毓卿被他说的没办法,只好点点头“一切都听你的……别摸了,你手上都是油,把我衣服都弄脏了。”
两人正在说笑的当口,门外传来声咳嗽,却是端王府的大管家在门外道:“王爷有话,一品锅什么时候能得?”
“挺大个王爷,还争开嘴了?”毓卿虽然心里对于暗算端王这事有意见,但是到这个时候,就得维护自己人,不冷不热的讽刺了一句。大总管王兰亭自是不敢与十格格放对,只好赔个笑脸“十格格,您别为难小的,小的也是个跑腿传话的。王爷他老人家身子壮,饿的快。一路上水米未沾唇,实在是难过的很。”
“行了,那就把这个锅子给他,这个刚好得。”
赵冠侯一边说,一边将锅端下来,打开锅盖向里看着,确定着生熟。不经意间,他的左手甲套在汤里触碰了一下,随后连忙抽出来“对不起,这是没注意。毕竟不是自己的指头,没那么利索。这锅不能要了,我给您换一锅,您等一会。”
王兰亭连忙道:“不必换了,就这锅就很好,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他接过锅子,连忙给端王拿去。毓卿看着那甲套“这就行了?”
“放心,这是强效药,一点就够了。大家接着做别的锅子,都别当回事就好。今天各王公大臣的锅子,都是从咱这出,看他想告,又告谁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王兰亭满面尴尬的回来,从身上拿了两片金叶子递过来“实在不好意思,王爷没吃饱……能不能,再来一点?还有,能不能给找一点酒?”
一品锅、旗汉全席,士兵们的大锅菜里也飘着油,碗里可以见到肥肉。自上而下,皆大欢喜,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暂时忽略了正在逃难的事实。于慈喜太后而言,既然联军已经占了京城,也算实现了目的,将来要做的,无非就是谈判而已。章少荃一到,和约谈成,则天下可定,自己依旧可以回到宫中享福。
但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联军并没有因为占领京城就停下脚步,以搜杀飞虎团为名的联军,开始了外部用武的步伐,各路部队,按着彼此划分的区域,挥师出发。铁蹄碾碎了山河,战旗遮蔽了天空,一座座村庄、城池燃起熊熊烈火,无数的无辜者,在屠刀下以鲜血染红了大地。
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逃亡,其中一部分人开始考虑逃往南方,而这需要很大一笔钱,以及足够多的门路。既没有钱又没有门路的人,他们心中的圣地就只有一个:山东。
那里是北方五省中洋人明文承诺过不进驻部队的地方,因为那里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确过,没有任何一名飞虎团成员存在。
官军已经无法指望,即使是无知的百姓,也都明白了,官军已经从纸老虎变成了纸老鼠,连吓唬人的作用都已经失去。甚至于绿林趟将,都已经敢趁火打劫,袭击官军,劫夺器械。只要有人会说一两句洋话,或者听上去很像洋话的声音,都能让官兵望风而逃。
在河北、河南、山西等地,一些乡间有力的土豪乡绅,选择了结寨自保。以团练的名义,组织武装,保卫自己的家园,兼且干些杀人越货,吞并田产的事情。
比起他们,绿林好汉、江湖****则更为专业,这些平日里不敢行走在阳光下的力量趁机而起,或是兼并乱民中的青壮扩充实力,或是趁火打劫大发横财。更多的人则选择了跟洋人合作,充当带路者,或是里应外合,攻破城池。
海外,金国官派的留学生看着报纸上的报道,感受着身边人歧视或是鄙夷的目光,大多数人的心里,都升起同一个念头:这个国家完了。皇帝可做亡国之君,我当不做亡国之民。
这些大金官方认定的栋梁之材,开始依籍贯、亲属、同门等关系,开始秘密的往来,结社,在月光下,大海边,高举起自己的右拳,铿锵有力的发出自己的誓言“楚虽三户能亡秦,我堂堂中国岂无人。拯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庶我子子孙孙,或免奴隶于他族……”
在广东惠州,靠近海岸的一处无名小码头,几条船停靠妥当,一个又一个大汉从船上跳下来,随后将一个个木箱搬上岸。打开木箱,就会看到里面的步枪、弹药。趁着金国为洋人攻打,国力衰败,大军北上,南方空虚的当口,一场耗费了巨大财力,以帮会成员江湖好汉为主体的叛乱,拉开了序幕。
在湖广,另一路名为自立军的人马,以“万象阴霾打不开,红羊劫日运相催,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为口号,设立内外八堂,正副龙头,由流亡海外的康祖诒与梁任公为粮台筹措粮饷,以秦立山等人为头脑,于汉口筹措起兵。打出营救天佑帝,建立新自立国的旗号。聚众号称十万数,湘鄂豪杰纷纷投效,又于松江成立国会,一个由帮会与皿煮缝合而成的奇怪组合,就此诞生。
京城之内,百姓们原本对于朝代更迭并无太大感受,加上飞虎团与武卫后军的荼毒,也让他们觉得,洋人来了也没什么,至少不会让局面变的更坏。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错了。
不管是以劫掠为目的的铁勒兵,还是以复仇为旗号的普鲁士兵,又或者是什么理由都不讲的部队,对于百姓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在经过飞虎团、后军劫掠之后的京城,又被联军彻底洗劫了一番。
四大恒的票号,在熊熊烈火之中,划为一片焦土,老东家端坐于正房之内,不动如山,伴随着自己辛苦经营的祖业,一同化为灰烬。
董骏冷静的看着这火,手紧紧的握成拳头,牙齿咬破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他最庆幸的,并非是几十万两银子埋在地下洋人找不到,也不是事先在华比银行留好后脚,而是自己家的女眷,总算是被送走了。
这些洋兵进入都城之后,就开始大索女子,充为军纪。由于没有都统衙门一类的机构存在,洋人都是自己选择,不管是倚门卖效妇,还是深闺梦里人,都不能幸免。
八大胡同里的清吟小班,再也不能秉承过去的规矩,不管是清倌还是红倌人,都得应付着不知多少粗鲁的洋兵。不少女子不堪折磨,找机会自尽。反倒是凤仪班因为整体迁往山东,倒是避过了这一劫。
除去这些脂粉中人,大宅门的小姐乃至于官宦家的千金,又或者是贵胄子弟,也被那些长满老茧的粗笨大手,剥去了身上丝绸的旗袍,玉体横陈任人践踏。
之前一力支持飞虎团,主张与洋人决战的徐同,城破之日,上吊自尽。其子名义上承诺与父共赴国难,可等到把父亲的垫脚椅子踢倒以后,就换上了一身青衣小帽,想要逃走,但刚出胡同,就为扶桑军所擒,关到扶桑监狱里,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个熟人,自己父亲的门徒,礼部尚书启秀。
承恩公崇奇的夫人,在破城之日,于家中挖开了两个大坑,家中男女,分左右跳入坑内,由仆人填土,满门除一幼子外,尽皆死节。消息传入御驾之后不久,忍受不住打击的崇奇即悬梁自尽。
可是比起活着的人,或许这些死者,更容易得到解脱与清净,至少很多罪孽她们不用遭受,家园被占据,亲人被摧残的情景,不用他们看见。
京城里,每天都有人被以飞虎团的名义杀掉,武装起来的教民,指引着洋兵,有目标的抢劫、屠杀、间银。曾经的首善之地,至此已经沦为鬼城,乃至于外城的某些区域,白天可以看到狐狸出没。
端、庄两王的府邸固然被捣毁,就连与世无争的礼王府,亦未得免。
丰禄的七个女儿中,有五个逃到山东,另外两个嫁到京里,并未来得及离开,洋兵进城之后,皆落入军纪营内,未曾幸免。而同时受难的贵妇良女,则不可计数。
皇宫之内,内宫由于为扶桑军防守范围,各**队未能侵害,但是偶尔出宫的宫女,就再也没能回来。这些兴奋的洋兵,以为打进了帝国的宝库,可以大发横财。可是等到搜刮之后,却发现所得比起期望的收获,简直差了一天一地。
传说中的金山银海,珍贵器物,全都没有看见。其中有一部分,是自己国家作为礼品赠送给金国皇帝的,这些东西应该绝对存在,但怎么也找不到。愤怒的洋兵,把这种失望带来的挫败感,转嫁到了劫夺与破坏上。三大殿太平缸上的镏金都被用小刀刮去,凡是可能和财宝沾边的,绝对不会幸免。
联军司令瓦德西,则搬入了慈喜当初的寝宫,西苑仪鸾殿。这位春秋已高的世界元帅,在金国,收获了新的爱情,与一位名叫赛金花的女士陷入热恋之中。而赛金花也通过自己的影响力,尽力规劝着瓦德西,减少着破坏。
但不管怎么说,当一头猛兽闯入不设防的房间之后,指望没有破坏,那自是不可能。死亡与哀号,每天都在发生,每一名市民都对于什么叫亡国之民,有了深切体会。
几名士兵冲入了一户人家,洗劫了财物,继而侵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男主人经过无力的反抗之后,身上遭到了不知多少击打,最终他能做的,只是哼起了铁勒的国歌。这是他在赫德组织的洋乐团里学会的,那几名士兵听到歌声,肃然起立排成一排,等到国歌演奏完成后,继续做着之前的勾当。而这名男主人则只能退出自己的房子,任由洋人肆虐。
等来到街道上,看着一队队士兵粗暴的踢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一声声女人凄厉的叫声响起他,他无力的跪倒在地,仰天大叫道:“大金国,完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