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读者“翠卷”的飘红打赏。)
为了太庙告祖、宣布皇帝回归,礼部和宗正府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告祖、祭天、拜地、召见群臣、大赦天下……整套程序要从早持续到晚,韩孺子砍掉一多半环节,只有一个时辰就宣告礼毕,他又是大楚皇帝了。
右巡御史申明志被指定为群臣的带头人,这意味着他将继任宰相之职。
可皇帝想御驾亲征,却遇到不少阻力,在勤政殿里,数十名大臣轮番上阵,劝说皇帝三思而后行,理由非常充分:朝廷未稳,皇帝此时离京,会带来更大的不稳,即使顺利消灭上官盛,也是得不偿失。
大臣似乎非常在意皇帝的安危,有些人甚至痛哭流涕,纷纷请战,愿意代替皇帝去剿灭叛贼。
韩孺子史书上见过类似的记载,而且不少,每次皇帝想要做点出格的事情,大臣都会全力反对,不只是出征,还有巡狩、修建新宫、改变旧法等等,很难说大臣们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忠诚之余或许也有算计:既能表露对皇帝的关怀,又能建立名声,而且成本极低,只是磕头与痛哭。
只有武帝是个例外,在他中年之后,公开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直至于无,桓帝登基之后,这种做法又恢复了,无论大臣们对皇帝多不在意,该劝的还是得劝。
韩孺子这回坐在了宝座上,倾听大臣们讲述御驾出征的诸多不妥之处。
又花费了一个多时辰,午时已过,有大臣的肚子开始咕咕叫,韩孺子宣布:“朕意已决,众爱卿无需再劝。”
劝说又持续了一小会,终于停止,大臣们的行为将会被记载在史册中,后人不能指责他们不忠,这就够了。
但劝说并非浪费时间,韩孺子倾听了每一条反对理由,有一些的确是他事先没想到的,可以及时堵住漏洞。
他不打算再等群臣拿主意,直接下达圣旨,前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群臣猝不及防,不等他们提出反对,“议政”已经结束了。
第一道旨意:以太后的名义发布懿旨,宣布大楚宝玺暂作改变,由另一枚皇帝印玺代替。但是那枚独一无二的宝玺还是得找回来,这不仅事关大楚朝廷的颜面,在许多人眼里还预示着当今皇帝的位置能否长久。
第二道旨意:右巡御史申明志守宰相之职,留卫京城,大事小情都要请示宫中的太后。这是一项临时任命,也是对申明志的考验,只有通过之后,才能由“守”变作“任”。
第三道旨意:中掌玺刘介升任中司监,中常侍杨奉接任中掌玺,但是在职责上做了一点改变,杨奉不仅掌管皇帝印玺,同时兼管太后之印。
不少大臣反应过来,这意味着皇帝离京之后,真正掌权的不是守宰相申明志,也不是太后,而是一名太监!
又有人想要磕头反对,韩孺子不给他们机会,立刻下达第四道旨意:南、北军各出五千人,他只带一万将士征讨上官盛。
大臣们一下子炸了锅,暂时忘记太监掌权之事,再度反对御驾新征,上官盛虽说只有数千人马,却击败了大将军韩星的几万将士,皇帝只带一万人出征,实在过于儿戏。
人声沸腾,太监不得不敲响小铜锣,要求众人闭口。
皇帝不做解释,继续发布第五道旨意:左察御史萧声与弘农郡守卓如鹤共任钦差,巡行天下各郡,一位负责监察吏治,一个负责督促赈灾,以半年为期。
这也是一项考验,如果萧声做得好,仍有可能继任宰相,令群臣纳闷的是弘农郡守卓如鹤,此人虽是武帝驸马,可是声名不显,连人都不在京城,居然会被皇帝选中,实在是怪事一件。
韩孺子在商县见过卓如鹤,对驸马那句“官府似乎有粮又似乎没粮”记忆深刻,因此决定派他去赈灾。
让流民返乡不是大楚最急迫的麻烦,却是最根本的问题,韩孺子自己腾不出手里,只好选择一面之缘的卓如鹤代替。
殿中大臣正苦思冥想卓如鹤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皇帝发布第六道旨意:任命辟远侯张印为宿卫中郎将,即刻率领宿卫军前往边疆备守,第一站就是碎铁城。
皇帝多做了一句解释:“这是轮守,南军、北军去年守卫边疆,今年该轮到宿卫军了。”
对这道圣旨,大臣们倒是很支持,宿卫军惹下那么大的乱子,理应受到惩罚,皇帝既然非要亲征,宿卫军更不能留在京中。
张印本人不在殿中,有几位大臣明白了皇帝的另一层用意,辟远侯到了碎铁城就能释放自己的孙子张养浩,可是想名正言顺地带孙子返京,非得立一大功不可。
韩孺子不想立刻派张印去西域,他现在更担心匈奴人的入侵。委派张印守卫北疆有点冒险,这位口讷的老将军虽然立过不少军功,却极少有过独挡一面的经历,韩孺子想趁机试探一下辟远侯的能力。
又有大臣想劝说皇帝多带兵马,并且取消太监杨奉的权力,韩孺子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接连发布第七、第八道圣旨。
第七道圣旨很简单:命东海王携家眷就国,与皇帝一同出发。
大臣们对这道圣旨心中称赞,皇帝亲自征讨臣子,实在有失颜面,历朝历代都会找一个公开的借口,比如巡狩、封禅之类,当今皇帝的借口更完美一些,既能顺路剿灭上官盛,又将竞争者东海王送出了京城,一举两得。
第八道也是最后一道圣旨:准许宗室、勋贵、大臣子侄自愿参军,保护御驾亲征的皇帝。
大臣们被皇帝的几道圣旨弄得不知所措,正琢磨这最后一道圣旨是何含义,皇帝宣布散朝,天黑之前,八道圣旨必须正式颁布,明日准备,后日出征。
守宰相申明志开始忙碌起来,他可不想在得到任命的第一天就惹皇帝不高兴,对他来说,尽快去掉“宰相”前面的那个“守”字,比什么都重要。
韩孺子在凌云阁用午膳,然后召见几位真正的亲信。
对杨奉他没什么可说,反而要问一句:“此次出征,杨公可有提醒?”
“绕远路、防刺客。”
韩孺子一笑,杨奉果然最了解他的心事,此次出征,剿灭上官盛尚在其次,取得南、北两军的认可,并且向天下各郡宣示皇帝的到来,才是最重要的目的,所以杨奉建议皇帝绕远路。
这也是韩孺子为何只带一万将士的原因,如今民生凋敝,太多人马只怕各地供养不起。
蔡兴海和晁化留在京城守卫皇宫,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全都接受杨奉的节制。
北军都尉刘昆升同样留下,在城外执掌北军和一部分曾经支持倦侯的南军,只要不出大错,足以压制住崔太傅的南军。
跟随皇帝出征的将军只有柴悦和房大业。
柴悦还接到一项任务,在宿卫军当中寻找一位持斧将军,韩孺子率兵进攻北城门的时候,差点死在此人斧下。
一切安排妥当已是傍晚,申明志动作迅速,八道圣旨全都正式颁布,与此同时,大量奏章涌入宰相府,通过中书省送到皇宫里,一半仍是苦谏皇帝三思,另一半则是请战随征。
人人都明白,皇帝说是要大家“自愿”参军,可是不自愿者,前途就算毁了。
韩孺子准许了所有申请,在最后一批申请中,看到了崔宏和崔腾父子二人的名字。
崔宏的奏章很长,回顾了崔家对大楚的贡献,隐讳地反思了他曾经犯过的错误,苦劝陛下留在京城,自愿前去讨伐上官盛,最后,如果皇帝非要御驾亲征,崔家父子愿做马前卒。
已经很晚上了,韩孺子仍去拜见母亲,太后早已休息,王美人却一直在等皇帝,没有请他进寝宫,就在大门口屏退众人,严肃地说:“你知道御驾亲征有多危险吗?”
韩孺子点点头,他做出决定之前没跟任何人商量,猜到母亲不会特别赞同,“必须如此,在京城牵扯太多,我要将崔太傅等人都带出京城,以军法行事,更快、更方便,而且能让南、北两军对我的支持更牢固一点,等我再回京城的时候,对付大臣也就更容易一些。”
王美人长叹一声,儿子说得没错,将隐患带出京城,的确比在京内的更好解决,但也更加危险,“路途艰险……”
“那也比困在原地无路可走强。”韩孺子微笑道,对未来并不是特别担心。
王美人沉吟片刻,“陛下这是将一切赌注都押在杨奉身上啦。”
皇帝御驾亲征,杨奉将成为京城最有权力的人物,韩孺子制定计划时就是这么决定的,“总得有几个可信之人,否则的话我真是孤家寡人了。”
王美人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韩孺子回到自己的寝宫,皇后崔小君也没睡,一看到皇帝就露出微笑。
“你的父亲和二哥已经主动请战了,只要他们认真打仗,我保证会带着他们一块返京,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韩孺子一眼就看出皇后仍有心事。
崔小君勉强笑了笑,“父亲托人找我三次,我也三次做出保证,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情?放心吧,顶多一个月我就能打败上官盛,路上逛逛,三个月之内肯定能回来。”
看到皇帝自信的样子,崔小君的笑容自然多了,很快收起笑容,指着桌上的一柄剑,“认得吗?”
韩孺子早就注意到这柄剑,“太祖宝剑?”
“嗯,听说你要御驾亲征,我觉得你应该带上它,讨些好运,可是……”
“太祖连战连败,让你担心了吗?可太祖最后还是胜利了。”韩孺子笑着走到桌前,拿起宝剑,抽出半截看了一眼,脸色骤变。
崔小君道:“有人将太祖宝剑调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