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 第一百一十五章 较量

从下午时分，一直等到了暮色变成无尽的黑色，只有小河的流水声，没有鸟鸣人喧。终于，视线中的木屋终于隐没，没有亮起一星半点的***。这样的等待，在末日世界还真是一种奢侈。生死难测，朝不保夕的日子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就是最大的浪费。不知道晏七伊奥他们是怎么打发这半日清闲的，反正石正与龅牙三都知道这小半日的等待并没有浪费。至少，他们没有贸然走进双性人的村落，踩进可能的陷阱——现在看来，沉沉的夜色倒像是一个警示，警告二人一切都要加倍小心。“双性人的生活是非常讲究的，他们宁可不吃东西，也不要吃不好的东西。同样，如果是夜晚来临，他们也非常享受火光带来的温暖。”龅牙三压低嗓门，说出自己判断情况不妙的原因。石正在黑暗中是可以视物的。他正集中目力远眺木屋群落，希望发现些异常。然而，夜风习习，吹过树林，只有沙沙的树叶作响。除了没有***，一切都非常正常。石正示意龅牙三先留在原地，自己猫着身子，悄悄向村落潜行。自从体内有了内力的循环，皮肤上有了呼吸的能力，现在石正短时间内不用呼吸也没什么大碍了。他屏息静气，感觉到身体温度的迅速降低，但行动能力不仅一点都没有衰减，甚至还有一种更加敏锐的直觉。这是一种将自己融入到大自然才会有的直觉，就好像自己就是一颗微尘，环境的任何异动，都会带动自己随之变化。龅牙三凭着猎户的感知能力，只觉得身边有种危险擦身而过，然后就完全隐匿了踪迹。他不由得感叹石正的强大。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强大的存在，不管是在传说中还是在现实中，他们的能力应该都远远超过现在的石正。但是，石正却是最特殊的。他不仅不拘泥在各种技能的传统中，而且还有勤奋好学的态度以及领悟力其高的天分。他给人的感觉是每天都在以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速度进步着，而且，谁都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隐秘的技能，在生死关头会迸发出熠熠的光辉。“没有人。”就在龅牙三浮想联翩的瞬间，石正已经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他的声音把龅牙三差点惊得叫出了声。太可怕了，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石正就这么靠近了！“你跟着我，去看看有什么异常。”石正不能发现异常的原因是他对双性人的生活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强大也不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而是善于发挥身边每一种力量。这是一间不算大的树屋，地板非常干燥，空气中的气味也很正常，没有半点的血腥气。龅牙三摸索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他的手停留在了一个壁炉的炉灰里。“他们离开已经有些日子了。”他站起来轻轻捏了一下木头柱子，“除了木材没有丝毫的软化迹象，这一切和西蒙老爷的失踪都很相象。”“继续。”跟着石正的脚步，龅牙三半蹲在地上，把整个木屋群落的房子摸了个遍。“真是好手艺啊！”龅牙三的话让石正有点找不到北，“什么意思？”他问道。“我和双性人打交道的时间也不短了，知道他们心灵手巧，但从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手巧！我摸过了上百间屋子，地板墙壁光滑得像流水一样，竟然连半根毛刺都没有！”石正哑然。眼睛曾说自己是跳跃性思维，什么事情都好奇，什么事情都想掌握。没想到才出来不久，遇到的这个猎户伙伴，竟然比自己还要大条，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研究木匠手艺。“嘿嘿，俺是个猎户，总要学习陷阱制作啊什么的，不好意思，走神了！”龅牙三摸着后脑勺自嘲。等等！灵光在石正脑海中闪现：陷阱制作？木屋群落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唯一不正常的就是没有人。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如果是的话，这个陷阱当然不是针对自己这一行人的，因为没有人知道自己会来这里。那么，针对的是谁？晏七来自圣堂的消息应该不会有误，西蒙老爷他们早已经经过了这里。是不是他们带给了双性人什么消息，才造成了今天的局面？一连串的疑问产生，又是一连串的推论。为什么拉布拉多他们的目的地也是这个方向，为什么鬼族会远离巢穴到青阳山举行献祭仪式？所有的疑点，最后都指向了青阳山，而青阳山除了已经离开了家园的双性人，唯一剩下的，就是双性人守护的那个秘密！“老三，你知道双性人一直守护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吗？”“不知道！”龅牙三干脆的回答，“他们根本不会告诉任何外人关于那里的一点一滴。”看来，只能从陷阱本身着手了。石正自己虽然也设置过陷阱，那些针对变异犬的小小圈套，但比起身边这个全职猎人来说，肯定是太业余了。所以，他再次请教：“如果，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针对某种生物的陷阱，那么，威胁在哪里？”“黑暗！”龅牙三毫不犹豫：“双性人不是黑暗生物，他们也喜欢光明。如果这里是一个陷阱，双性人放弃光明就一定事出有因，所以最有可能就是黑暗。”只有黑暗生物才会喜欢黑暗，才能在黑暗中爆发巨大的潜力。它们在黑暗中是自信的。所以，陷阱如果是黑暗，那么一定就是要让黑暗生物在黑暗中放松警惕，让它们在自以为是中犯错。龅牙三的技能，给了石正有些享受有伙伴的感觉。过去的他，是一个什么都只能依靠自己的孩子，因此也养成了只对自己的能力依赖。在他的眼里，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他只会尊重强者。还好他有着坚韧不屈的性格，这才造成他在无数次面对强者时毅然选择以战斗的方式来求得生存的机会。如果换一个稍微懦弱一点的个性，那么也许他早就学会了奴颜媚骨那种更加简单的办法。所以，过去的石正，他的内心并没有牵挂，有的只是要变得更强的坚持。他会把晏七当作属于自己东西，对伊奥他们采用若即若离的态度，都是源于这种无牵无挂。当他终于踏上了末世的旅途，他的内心也渐渐有了变化，那就是变得开始对旁人有了信任。虽然这种信任还很初级，还远远到不了牵挂甚至牵绊的程度，但对于一个只迷信自己手中刀锋的刺客，对于一颗把杀戮当作生存唯一手段的兽性之心，这已经是另一段精神旅程的开始。因此，石正对龅牙三说：“让我们看看在黑暗中，双性人究竟留下了什么陷阱吧！”石正放松身体，闭上了在黑暗中眼睛炯炯有神的双眼，他努力回忆时光走廊之夜，杰拉菲尔德把自己拉入的那个灰色空间的感觉。小河的流水声渐渐变得遥远，最后遥不可闻；树林的那种清新气息渐渐淡去，慢慢消失在臆想的嗅觉中；肌肤慢慢变冷，血液的流速在感觉上变得停滞凝固；而心跳也最终停止。石正感觉自己身体变得简单，没有了血肉相连，只剩下了机械连接的一具骨骼。在意念中，他竟然把自己变成了一具骷髅！再次睁开双眼，眼中已经没有了黑暗中原本还依稀可见的色彩，世界变成了简单的点和线构成的各种黑白平面。他可以看得见身边的龅牙三有些微微颤抖的下颌骨，那是因为龅牙三凭着一个资深猎户的感觉与经验，突然发现石正的气息有了从光明到黑暗的彻底转变而惊吓发出的。就在石正完成意念中的蜕变的瞬间，眼中的所有木质结构竟然动了起来。开始是那些缠绕的藤蔓，它们弯曲的弧度在石正眼里是由一段一段微小的直线转折构成的。藤蔓转折的角度开始发生变化，向以石正为中心的一个点压迫。接着，光滑得如镜面的地板也发生了变化。在黑白世界里，光滑的地板也有很多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毛刺。现在，这些毛刺开始放大，开始将锋利的尖刺向着石正的方向汇集。然后，大树也动了。从大树枯干的树皮内，一种令人恐惧的巨大力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捏向石正，挤压他的骨骼，那种压力的沛然，使石正第一次有了完全的无能为力。石正想学着拉布拉多那样挥出势不可挡的一拳，但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信心。在周围所有的压力汇聚下，他预感到那一定是有去无回的一拳，这一拳之后，他的臂骨注定了要与身体分离。石正也想调动腿部的肌肉，展开他千里不留行的跑路功夫——因为压力虽然巨大，但他还是从点线结构中看见了无数的缝隙，每一道缝隙都是一个生存的机会。可是，他忘了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了肌肉，没有了一只以来游刃有余的依赖。石正毕竟不是拉布拉多，更不是杰拉菲尔德。纵使他有着极高的天赋，有着无人能及的领悟能力，有着能够学习模仿的聪明智慧，可是，他毕竟只是在模仿而已。陷阱已经发动，他这才发现自己过分本无法逃脱。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丝毫绝望的感觉，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解脱，一种永生不死的疲劳终于要摆脱开来的解脱。死亡，似乎并不仅仅是归宿，并不仅仅是魂飞魄散，而是回归，是一次安详的开始。原来，鬼族是这样看待死亡的啊！石正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他并不是一具彻底的骷髅，但最后的时刻，他明悟了死亡之于一具骷髅的意义，他也因此明白了光明力量的源泉：光明，是对生命存在的渴望，是对能感知一切的幸福，即便是哀苦病痛，那都是因为活着才有的美好感觉。而黑暗则恰好相反。就在石正感到自己的骨骼终于要被压力压得粉碎的时候，他腰间的黑色匕首铮然作响了。在龅牙三的耳朵里，这只是轻轻的一声咔嚓，他沉浸在对石正身上纯正的黑暗气息恐惧中，发现这种气息如此强大，令人胆寒的同时，又令他有不能自拔的对死亡的向往。但是在石正的耳朵里，这轻轻的咔嚓一声，竟像一声惊雷。它响彻在死寂的大地上，让沉睡了万年的芸芸众生得到了一种复苏的能量。这种能量远不如死亡对于一具骷髅的诱惑强大，可是它源源不绝，燃烧着石正骨骼里的冰冷，将他在烈火的燃烧中疼痛，将他失去了片刻的感知重新唤醒。疼痛是刻骨的，同时也是异常短暂的。短暂得像从来没有过。石正苏醒了。所有的压力突然失去，眼中又有了色彩，鼻中又有了芬芳，河水还在不远处静静流淌。生之美丽击溃了死之沉寂。这一次苏醒，让石正明白了双性人的陷阱原来是依靠树林中千万年勃勃的生机克制鬼族身上的黑暗能量，诱发它们对死亡的渴望。同时，石正也了解了光明与黑暗对立的原理。宝刀示警，石正抚摸着黑色匕首的刀鞘，明白古人诚不我欺也。明白了眼睛临别的馈赠，或许还有别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