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犯报告 三七章 力量的定义（四）

凌晨一点。

白天出现了久违的阳光，晚上也比前几日暖和许多，不过无论刮风下雨，李记烧烤的摊子反正总是会出现在晚上的街角。

大约是走得太急，吴小雨离烤火架还有好几步，身体带动的气流便已将本就昏暗的炭火压成一点红光，低着头数钱的李老板抬起头来，看到了站在板车前的吴小雨。

李老板脸上立刻堆满了与开心扯不上什么关系的笑容，他的双手迅将匣子推回夹板，然后抽出来，习惯性地摆弄一下吴小雨正在打量的各种蔬菜肉类，嘴中问道：“要吃点什么？”

我他妈什么都不想吃！

一天消耗四十斤猪肉的吴小雨简直想哭，但他说道：“给我来二十串烤肉。”然后，他四处打量没有一个人的油布棚子，在分辨不出本身颜色的木凳上坐下，努力想在桌子上找一块最干净的位置来放他原来夹在手肘间的书。

这样好象有点效果，他脑子里盘旋的终于不再是刚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的酷刑练习动作。

“要什么烤肉？”李老板将炭块推到一起，它们马上便响起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二十串烤牛肉……记得，要烤牛肉！”吴小雨将书甩在桌子上，响亮地出一声。

“寄生体，开始看书。”

吴小雨赶紧将书摊开，根本不敢顾忌书皮上沾住的油腻。

上午十点到凌晨一点，除去吃肉和做练习动作花费的时间，他已经看了十几个小时的书。

这段时间内，如果有哪位家长为自家贪玩的孩子而头疼不已，那他完全可以带着孩子来参观一下看书不认真的严重后果。我看;书_斋

随便什么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在吴小雨狭小的出租屋内，享受一次触及灵魂的深刻教育。比任何演讲和讲座都要精彩，比任何关于前途、理想、工作、未来、生活……等等等等方面的说辞都要深刻。

不过，吴小雨所在小区的门卫虽然不会收门票，但参观之前，最好还是能保证一个前提。

该学生必须有坚强的意志力，不会被惨绝人寰并诡异莫名的情景吓到精神失常（比方说满屋子的鲜血、到处乱飞的残肢肉沫、拣起来接上又可以正常工作的身体部件）。

只要能保证这一点，那么后面的事便完全不用家长操心了。他的孩子也不用完全做到吴小雨那么努力拼命，只要能够达到他认真程度的三分之一，智障都可以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

现在，满是油污的桌子上，吴小雨第二次翻开手中的书本一次是在回出租屋的车上，仅仅翻看了目录便被令着换成小学语文与算术，并被迫在司机看白痴一样的目光中大声朗读然吴小雨也在其中读到一两点以前版本教材中没有的内容。

李老板第三次送上烤牛肉时，吴小雨看完了《肉类烹饪大全》这唯一一本自己决定购买的书然这一次不是他自己决定阅读。

“寄生体，现在你去……”

这可能吗？现在毛都没有一跟！他怎么可能答应？吴小雨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寄生体，你打算让我自己来吗？知了吴小雨的想法。

不需要。吴小雨赶紧澄清。

他很明白己来的后果便是肚子饥饿，这意味着又得多吃一次猪肉后多做一次练习。

吴小雨安慰自己：我是教师，我是教师，这点事我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已经是深夜，油布棚子中一直只有吴小雨一人。而整条街道上，他的视线范围内也只有李老板的身影，似乎有很多不同的事物压在那道背影上，它显得略有些弯曲。吴小雨微抬着头，静静地盯着那儿，也没有特意打量什么。他握着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把双手紧绞在一起，似乎这样便可以全神贯注地思考。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过了好一会儿，绞在一起的双手忽然毫无征兆地紧握一下，好象下定了决心，又或者说好象想到了什么能够实施的好主意。

然后，吴小雨张开了嘴，“老板，还要二十串烤肉。”

还是二十串烤牛肉吧？”李老板大约自己都不知道，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真正给别人“我现在高兴”的感觉。这种感觉并不来自他在客人面前一成不变的笑容，而是来自他说时，声音中透出的，丝丝的，卑微的，但最终还是属于快乐的语气。

小雨把《肉类烹饪大全》折好抚平，站起来钻出油布棚子。大冬天不藏在棚子里躲着，而是站到街道上吹冷风，这自然是为了完成要求。

“好冷啊。”风吹过，吴小雨不自禁地衣服说道，他今天说冷已经过十次。

过来一点吧。”李老板笑了笑，他往旁边站开了些，给吴小雨在炭火前腾出一点位置。吴小雨挪动两步，搓搓手凑近火架，再次衣服，这样果然暖和了许多。他有种感觉，让他暖和起来的好象只有火堆，衣服似乎一点帮助都没有。

实际上，如果现在有人用红外线热成像仪观察一下吴小雨所处的位置，那么那个人肯定会觉得观察的位置是一块人形雕塑。

哪怕穿着两件外套，混身已经包成一只粽子的吴小雨把衣柜中所有的衣服都套上，也只能挡挡风，或者让李老板对这个曾经偷走几十串生肉的家伙印象更模糊。

衣服这种物体，对吴小雨已经失去了作用。准确地说，是对保存吴小雨身体散的热量已经失去了作用。

人类身体散热量这个“多余”的功能，早就在成第一次寄生体全面检测后便已完全终止并不是唯一被终止的功能，而且不觉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通知寄生体的必要。

吴小雨烤一会火，终于把待会要做的事，要说的话都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于是他打破短暂的沉默，又说道：“李老板，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离收摊还早得很呢。”李老板捏着竹签将肉串翻个身，另一只手抓住刷子蘸点辣椒油在上面来回涂几层。

吴小雨一直紧盯着，他从走出油布棚子后便没有转移过视线。他注视着正在翻滚的烤肉串，眼角瞄向火架稍上去一些，将注意力集中于那围绕肉串正在忙碌的，皮肤表面密布着皱纹的双手。

他必须仔细观察，这与要求，他的完成计划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