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月到九月,人民之友忙于组织的扩大和正规化,通过舆论宣传掀起了一阵阵的立宪热潮,《奉天时报》甚至还专门挖来当时给报纸翻译路透社新闻的张嘉,由他传播外国宪政精神,做足了宣传功夫。
在组织上,随着加入者的增多以及各地议员的开枝散叶,人民之友在各地广泛建立支部,短短几个月参与民众就达3万人之数。在奉天形成规模之后,吉、黑两省的立宪派与维新派亦宣布加入人民之友,在当地组建支部,吉林的刘哲、莫德惠,学界的林伯渠,黑龙江的秦广礼、瞿文选等人都成为人民之友的理事和本省支部的负责人,人民之友的网络遍布整个关外大地。
几乎与此同时,沈麒昌以第二次立宪和平请愿活动为串联,以商务谈判为手段,充分加强与各省立宪派的联络,在全国立宪派中树立了威望,并通过经济上的大宗往来结成了战略同盟,立宪活动成燎原之势,而“人民之友”的高层都知道,秦时竹才是人民之友真正的核心……
到了十月份,就在第二次和平请愿又告无疾而终时,腾龙社却给秦时竹送去了一个人物——商震!
在辽阳的密室里,秦时竹见到了略微显得憔悴的商震。
“商教官,想不到我们在这里会面了。”秦时竹有心要试探试探他。
“呸,无耻小人,只会落井下石!”对方一脸愤怒。
“哟,脾气还不小嘛!你谋刺载涛贝勒,朝廷可正在通缉你!”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商震绝不皱一下眉头!只是这谋刺载涛贝勒,与我无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与你无关?”秦时竹笑了。“都是同盟会的行动计划,你不是同盟会辽东支部的重要人物吗?怎么现在变成了与你无关?”
“你?!”商震怒极,“满清鞑子人人得而杀之!整个行动我都是同意的!”
“这样交代多好。”
“但我不同意用暗杀手法来达成政治目的,这件事我没有插手,也不便插手。”
“那是谁干的?”
“想让我出卖同志?”商震“呸”的一声,“你们做梦吧!”
“不错不错。是条汉子,比汪精卫强多了。”望着对方满脸正气的模样,秦时竹也钦佩地点点头……
“汪兆铭刺杀摄政王天下闻名,你们用不着拿他和我比,那是太抬举我了。”商震不无鄙夷地说道,“秦时竹,你也是汉人,平素我还敬你是个人物。现在看来不过也是满清的走狗罢了。我奉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忘了自己祖宗姓啥!哦,我忘记你姓秦了,祖上秦桧就会出卖岳武穆讨好金狗……”
“汪精卫欺世盗名,现在已是王公大臣地座上宾了,你还当他是真英雄。可惜了。”秦时竹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摇头叹息。
“你用不着挑拨离间!”
“你不信?不信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汪精卫现在还活得好好地,不时有人探望。”
“那是有人在捣鬼!”
“耳闻为虚,眼见为实,不如你自己去辨别吧,我不和你多费口舌。”
“说得好听,我是要死之人,还辨别什么?”
“谁说要杀你了?”
“不是要抓我见官领赏么?横竖是死,老子不怕!不要指望我做叛徒。”
“谁说要抓你见官了?”
“那你们抓我干什么?”商震不解。
“救你!”
“救我!”商震冷笑一声。“把我捆起来就是救我?真要救我还不如赶快把我放了。”
秦时竹凑到对方耳边:“朝廷下了通缉令满大街通缉你,我怕你被别人抓去,特意把你请来保护起来!”
“此话当真?”商震不信。
“信不信由你。”秦时竹递给他一张船票和一筒大洋,“这是明天从大连到青岛的船票,我派人今夜掩护你走,大洋留着做盘缠。你走后赶紧到河南老家躲起来,暂且避避风头。”
“真不抓我了?”商震又惊又喜。
“当然,刚才故意试探你来着,看你可靠不可靠?”秦时竹笑着说,“看来你干革命党还是合格的。”
秦时竹给他解开绳子。说:“此处隐秘,你先呆着再说,晚上自然会有人接应你。”
“复生大恩,商某日后必当报答,只不知兄台究竟出于何动机?”
“实不相瞒。虽然你是革命党。我们是立宪派,但目的都是为了百姓。朝廷日益让天下失望,说不定将来我们也会被逼得走上那条路……”
原来是同志!
“太好了。”商震差点跳起脚来欢呼。
“嘘……”
“就听兄台安排!”商震已完全相信了。
秦时竹刚安顿好了商震,突然收到洮南知府孙葆缙的告急电:“沙俄笼络各蒙旗,居心叵测,更以厚禄豢养汉奸,尤为心腹之患,目下索伦山一路尚在水阻,该匪起事必在冬初合冻,此一月中正是我布置防守之时……”,上面是公文的一部分,还有他专门给秦时竹地私电,“兄孤悬洮边,依赖惟老弟,如何布置,乞先电示!”
洮南告急!新洮路建设不靖!
锡良也接到了告急电,在总督衙门急得团团转,蒙匪前两年好不容易剿灭了,现在卷土重来,扰得他心烦意乱。本来这等事情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派陈宦出马,可后者已在德国考察军事,远水救不了近火,锡良有些后悔不迭,身边没个心腹大将,该怎么办呢?
问幕僚的答案只有一个: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前谁剿灭的现在还得派谁去。人选无非是两个,一个是秦时竹。另一个是后路统领吴俊升,但后者现在黑龙江呼兰一带驻防,亦是鞭长莫及。
锡良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吴俊升虽是个粗人,但讲义气,上次剿匪就是应秦时竹之请。两人关系极为密切,如果秦时竹不点头,他是不会心甘情愿地效劳。而秦时竹这个名字他想起来就头疼,这个人在奉天军、政、财三界一呼百应,俨然就是奉天的地头蛇,刚刚被自己打发到辽阳去,实在是不想再让他扩充势力了。
就这样有犹豫了半天,幕僚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悄悄道:“秦统领尾大不掉不假,但不用此人断难平息事态,倘若他不肯出面,有全局崩溃之虞,况此人尚称谦虚,大人不妨暗结其心,为己所用。不然万一奉天局面糜烂。朝廷怪罪不小。”
一听到要危及自己的乌纱帽,锡良也不敢怠慢,只能让人把秦时竹请来商议:
“复生啊,洮南急电可曾听说。”锡良换了一副和蔼的面孔。
“回大人的话,卑职亦有所闻,甚感忧虑。”
“还需早做准备,你以为如何是好?”
“这……卑职以为,蒙匪势大,宜避其锋芒,不妨坚固城郭。保境为上。”
“蒙匪势大,如此应付仍不免手忙脚乱之感,本帅以为还请复生派得力人马前去防守,以慑匪徒,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卑职亦知这样最好,只是前次剿匪以后,属下将士、兵器都未得到补充,人员不整,尤其缺乏马匹、骑兵,难以出行!闻得大人练成新军一镇。兵强马壮,不如有劳他们?”秦时竹地语气很谦恭,大叹苦经,却是把锡良驳得够呛。
锡良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你这一年士兵、枪支都拨给新军了。这次剿匪自然该他们出力。他按下心头不快。更加和颜悦色地说:“新军练成不久,均未娴熟。比不得复生百战之师,还是再请辛苦一趟!”
“大人既然如此看重,那卑职就勉为其难,昔日讨蒙匪徐大人曾应承我三个条件,今日征讨,时竹不敢奢求,只望大人允我两件事。”
锡良心里一惊:胆敢要挟本帅?正待发作,幕僚赶紧拉了拉他地衣袖,悄悄说:“大人,当时确有此事,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听听是何条件。”
“你说吧,只要在本帅职权范围内,你尽可说。”锡良强按下火气。
“一是本部兵马不足,前次以少敌众,盖敌骄横,轻视我军,出其不意所以大获成功;此番前去,敌早有准备,故兵少不得力,请大人恩准添募步营3营,马营2营,以为后备,贼闻我势大,必不敢来;其二,此一年来,不曾领得枪械一杆,原有枪械损毁极多,弹药更加缺少,请大人允我在制造局内任意挑选,到时候造清单呈上。”秦时竹无所顾忌地就把要求提了。
锡良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两个条件已很明显超过了剿匪要求,这秦时竹是不是故意提我不愿答应的条件,我要是不允,他也好趁机推托不去。他咬了咬牙,“这些均不碍事,本帅都准了,但你万万不可让蒙匪扰乱地方,否则军法从事。”
“喳!但有疏漏,请大人治罪!”
匪情面前锡良终于软了,秦时竹赶紧回去让马占山动员开拔,帮助洮南防守,另一方面则赶紧招兵训练,枪械则借着这次的机会将制造局的库存搬运一空,乐得何峰眉开眼笑。
好在飞机研制的进展给了他不少安慰:飞机制造厂分成两组,冯如这一组新研制成了一种飞机,马力达80匹,高度400米,航速达80公里每小时,可滞空半小时之久;刘佐成这一组造出了双座教练机,可加快飞行员培养进度,现在已有12人经过精心挑选的官兵在接受飞行训练。秦时竹特意写信叮嘱众人:能让飞行员上天就让他们先试飞,千万不可让飞机设计师出意外,他还为历史上冯如地坠机事件感到后怕。
10月7日,利用资政院开会契机,各省请愿代表在孙洪伊的带领下去摄政王王府递请愿书,发起了第三次请愿活动,路上遇见东三省旅京学生赵振清、牛广生等。他们一听是请愿就割股割臀写血书,表示强烈要求速开国会,京师如此,东北三省更是如此。
在“人民之友”的组织发动下,关外立宪派从原来的跟随、附和变成了走在运动前列的领导者。10月下旬奉天各城绅商士民互相联络,打算每城出一万人。齐聚省城要求总督代奏请愿书。沈麒昌得到消息,害怕规模太大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和谘议局商量后,向群众表示一定说服总督,如不得结果,再考虑聚会省城一事。
秦时竹很满意群众被发动起来的结果,但又怕在运动中走火,打乱部署。不得不经常出面调解说服。10月25日,十七省督抚将军以锡良为首,联合发出奏电,要求“立即组织内阁”,“定期明年召开国会”,对最高统治集团造成了很大压力,载沣等人坐卧不安。终于在11月4日发布上谕“缩改于宣统五年实行开设议院……预即组织内阁”。在清廷地分化和镇压下,保守势力退让,张謇等代表江、浙谘议局通电全国,祝贺国会缩期召开。说心里话,秦时竹很满意清廷这个决定——它越是不肯放权,人民就越反对它,真要是马上开了国会,他还不知道如何应付。
立宪形势跟着历史局面往前走,不巧地是,满铁勘探东北矿藏的事也跟着历史向前走。葛洪义送来地报告触目惊心:今年5月。满铁副总裁国泽新兵卫和木户忠太郎带领一队满铁实习生勘察了大孤山的矿流石;8月,居然有人混进辽阳公司在弓长岭矿山,企图打探情报,幸亏发现的早,被礼送出境;11月,日本人市原源次郎通过度支部尚书载泽地特殊关照,去奉天疏通东三省盐运使熊希令和东三省官银号总办金还,寻求帮助……林林总总的一切都显示满铁不安于合作现状,开始在步步进逼,禹子谟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在辽阳集团内继续提高警惕、加强戒备。
幸好马占山争气,到了洮南整顿了五县三旗两镇(青阳镇、开化镇)地防务,连成了一体防御系统,更绝的是还架起了电话机,消息极为灵通。蒙匪听得是上次出兵剿灭他们的英雄。不免也有些后怕。彼此间相安无事,紧张气氛就松了下去。锡良心中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仿佛嫌事情还不够多,12月下旬,禹子谟来访,说滦州煤矿周学熙来电请求会面。
“周学熙都找上门来了?”秦时竹挠头不解,“他不是北洋的人嘛!”
“复生你是不知道,现在咱们名气大了,商界都流传南张(张謇)北周(周学熙),关外辽阳,来要求合作的一拨接着一拨!一般都让我回绝了,要么干脆自己接待,唯有这周学熙一定要见你,我想人家亲自上门,不卖个面子也不行,所以就应承了下来!三天后他登门拜访。”
秦时竹赶紧看资料:1875年,李鸿章开办开平煤矿,产量连年上升,到1892年产量约25万吨,同年原督办唐廷枢病故,由张翼接任,继续新开矿井,同时注意交通建设。除拥有连接铁路干线地支线外,还开凿了专供运煤地运河,自备6艘载运量达8300吨的客船,在塘沽、天津、上海牛庄等港口设有专用码头和煤栈,并开工兴建秦皇岛港,1898年时利润达到90万两,股票的价格由面值100两上升到160两一股。
但就是这样一个优质企业在八国联军攻进天津时,因为张翼的贪生怕死而“送”给了英国人,张翼从中得了5万英镑地好处。由于清政府忙于签订《辛丑条约》一时也没过问。两年多后,袁世凯当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才发现开平一事,大惊失色,参奏张翼盗卖矿权,清廷责令张翼“赶紧设法收回”,张一味拖延,袁世凯再三参奏,只是木已成舟断难挽回。
为与开平对抗,袁世凯命时任天津官银号总办地周学熙筹办滦州煤矿,以济北洋之煤,由于周经营有方,英国人顿感压力。居然通过驻华公使要求立即停开滦矿,以至于动用武力威胁;不成,又提出由清政府发行债券换取开平股份,交涉到1910年9月,本已达成协议,开滦可以付给英国人160万英镑的代价收回开平,但张翼生怕收回后追究其个人地责任,竭力反对,双方又谈崩了。
“缉之兄,久仰久仰!”周学熙的年纪比秦时竹大得不多,脸色却是异常憔悴。
“久闻复生兄办得好大事业,今日才有机会拜见,周某惭愧!”
“哪里!辽阳公司是我泰山沈麒昌名下产业,又赖禹先生悉心经营,才有今日之状,怎比得缉之兄纵横商界,领袖精英?”
“临走时徐大人(徐世昌)提起复生兄说是英姿勃发,年轻有为,果然名不虚传!“徐大人抬举我了!”秦时竹哈哈一笑,“徐大人和袁大人都好吧?”
“都好!”周学熙说起此事的脸色有些尴尬,“袁大人开缺回籍,现在彰德养病。”
“足疾?”秦时竹笑了,“天下人都知道这是借口?朝廷不容袁大人我素有耳闻。”
“国事不可为已非一日。”周学熙叹了口气,“就是滦州矿局,亦是百病缠身。”
“原先不是开平矿局吗?文忠公(李鸿章)惨淡经营,成一时之盛,何来百病缠身?”
“复生兄有所不知,庚子事变后,开平矿局沦于英人之手,两年前袁大人委托我经办滦州官矿公司,如今他开缺回籍,颇有独木难支之感。”
“我闻滦州矿区绵延300方里,储量丰富,煤质极佳,附近又有京奉铁路,交通方便,又有北洋各厂和军用,销路亦不成问题,怎会有独木难支之憾?”
“此事说来话长,小人作祟,可恨,可恨啊!”
“目下有何困难,不妨说来听听,倘有用某之处,必不推辞。”
“复生兄豪爽!眼下经营困难,亏损严重,资金周转不灵,向洋人银行借贷多不肯予,只好厚着脸皮跑这里来了。”周学熙一脸叹气。
“好说,好说!只是眼下煤炭购销两旺,滦州矿又用新式机器采煤,怎会亏损,莫非经营不当?”
“非也,此是英人恶意削价,企图击垮我矿所致。本来年利丰厚,谁知三月前,英人谈判不成,竟将煤价从4.5元一吨降至1.8元一吨,远远低于成本元一吨的价格,甚至低于滦矿在井口的价格,一半市场为其所夺。”周学熙将事情原委简单说了。
秦时竹听了心里就要发笑——原来这么早中国就流行价格战了啊!!
“英人如此嚣张,难道其不怕亏损乎?”
“英人自然也不能幸免,但其资本雄厚,目下亏损还承受的起,滦矿却是勉为其难,一等挤垮滦矿,彼必然大幅提价,弥补目下损失。”
“既如此,不如我们奉陪到底,看谁耗得过谁?”秦时竹想,对付价格战最好的方法还是价格战。
“我亦有此意,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股东意见纷纷,不一而是。所以乞兄告贷百万,八十万也可。”秦时竹哑然失笑,平时素无交情地周学熙此时居然狮子大张口,看来真是事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