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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锷抵京之后,安顿在了修缮一新之后的国宾馆,原本说是要安顿到六国饭店的,但蔡锷还吃不准秦时竹的态度,六国饭店的地位比较微妙,再加上外界各种各样的谣言蜂起,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就住进了条件略差的国宾馆。正是盛夏季节,进京的客人很少,国宾更少,偌大的国宾馆除了蔡锷,几乎就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人物,倒也符合蔡锷的心境。
从云南出发以来,蔡锷一直在思考着秦时竹会如何对待自己,这个问题不解决,不但个人问题无法顺利解决,西南问题的解决也不会顺利。蔡锷打心眼里愿意国家是一个统一的整体——他是志存高远的军人,不是想割据一方的霸主,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国家更有利发挥自己的长处。派兵到西藏已经再好不过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毕竟在西南主政了好几年,从辛亥开始,西南诸省,特别是云南就渗透着自己的心血,他不希望在解决这个问题时带来动乱,更不希望中央和地方兵戎相见。
可是,具体要如何着手呢?他心里也一直没有好办法。陆荣廷不用说了,只是面上和气,其他哪里会听自己话,贵州的唐继尧也是让人伤神,说是滇军的一份子,面子上还尊戴自己为首领,可真正贵州事务,唐继尧一个人就做主了,分明cha手不进,而且唐野心极大,不肯以贵州为满足,蔡锷已经多次在背后听到议论,说唐继尧还意图cha手云南政务,只是碍于原先两人的关系才不敢做得太放肆。
所以,秦时竹电报让自己北上,见微知著的蔡锷已经明白了中央解决西南问题的决心和用意,他只是不太清楚中央会选择怎么办,至于自己的老师梁启超梁任公,虽然来了一封长电,通篇慰勉劝解之词,但也没说出实质性的言语——到底西南的问题如何解决,这始终是压在自己心底的一块石头。
他也知道,唐、陆两人异常关.注自己的行踪和想法,更不愿意他北上“述职”——西南唯有是一个整体,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可蔡锷轻蔑地不屑一顾——你们这些土霸王,哪里有多少为国为民的心思?还敢奢望西南是一个整体?平时招呼你们的时候怎么就各自为政了呢?
一路北上,蔡锷已经想好了各种.可能的局面,甚至包括最坏的——秦时竹将自己羁留起来,然后派兵解决西南问题。但是,天津码头的那一出阅兵,又仿佛在说这种推测的不kao谱。究竟如何,真是让人费心血的事情,偏偏蒋方震——自己的这个老同学还不肯透lou半点口风,真是……
对蔡锷来说,当务之急是探明.中央尤其是秦时竹的意思,所以他一住下,便迫不及待地将梁启超请来,他寻思,能够在大节帮助自己的,只有这位人物了。他的行程已经安排下来,当天休息,晚上有接风晚宴,明天去总统府正式觐见,然后述职,利用正式会见前的空当,可以有自己的时间。
蔡锷原本想着秦时竹会因为考虑到自己旅途劳.累而拖上一天再见面的,因为阅兵式已经进行过了,用不着再摆出大场面来迎接自己——否则真的是受之有愧。出乎蔡锷意外的是,秦时竹不仅当天就见到了他,而且随同而来的还有葛洪义和陆尚荣。
在此之前,梁启超一直和蔡锷在一起,但秦时竹等.人到来之后,梁启超却又借故告辞了,这中间种种的不同寻常,让心思缜密的蔡锷心中满腹狐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说,总统素来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
事实上,梁启超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秦时竹已.经事前交代了,有重要话和蔡锷讲,而且过几天,等欢迎蔡锷的热度过去之后,就要发布免去蔡锷本兼各职的命令,这中间的林林总总,梁启超相信秦时竹肯定已经安顿好了,有些话,自己在场或许秦时竹不方便说,那么,何必给自己添这么多麻烦呢?所以,虽然他接到了自己学生邀请他前去会面的消息,但他在第一时间报告给了秦时竹。
秦时竹沉吟片.刻后道:“卓如,你先去,不必多说,我和陆总长他们随后赶来。”
“总统……”
“你放心吧,不会害你的好学生的。”
有了秦时竹的保证,梁启超才会有如此姿态,否则——秦时竹还没吩咐,他先把底牌给蔡锷透了,这算是什么事呢?戊戌以后,书生意气的梁启超已经明白了太多的事理,知道政治光凭理想主义是不行的。秦时竹把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已经大大迥异于原来的风格,自己再不明事理,这10多年的饭可算是白吃了。
“松坡,久闻大名,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虽然是客套,但句句都是真心话。秦时竹眼中的蔡锷,足见锐气和英豪。就是聊天,坐在椅子上也是腰板挺直。
“哎呀,卑职惶恐,居然没有……”
“好了好了。”陆尚荣大笑,“我说松坡,你怎么也是繁文缛节地一套,咱们军人,就要痛痛快快地,我等你来北京,可是日夜望穿秋水啊!”
“陆总长大名,如雷贯耳,我也是恨不得早日来京。”蔡锷一时摸不透众人的来意,因此话语间还是嘻嘻哈哈的成分居多。
众人寒暄了半天,方才落下,蔡锷坚持让秦时竹坐了主位,陆尚荣和葛洪义分居两边,自己则在下首边坐下。随即又指着头顶的电扇:“京师风物、北疆当年,某从一个电扇就看出来了。”
“没想到,松坡还能算卦呢!”葛洪义打趣道,“不知道有没有给自己算上一挂,此行京城,是升官呢,还是发财?”
“哎呀,升官发财都沾不了边哇……”蔡锷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始终有些忐忑,从天津到北京的一路上他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蒋方震一堆问题,结果对方口风非常紧,一点思路都没有套出来,他原本到了京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找自己的恩师梁启超探明秦时竹等人对自己的确切态度和后续动作,但刚才还没说上几句话,秦时竹等人都来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面上平静如水,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松坡猜的不错,果然是升官发财都沾不了边。”秦时竹口里说着,却不像是开玩笑的口吻,蔡锷用余光留意到,葛洪义已经在用眼神和手势安排手下,只见周围闲杂人等迅速退了下去,秦时竹的卫队在自己的下榻地形成了严密的警戒圈,而且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难道?蔡锷心里划过好几个念头,转念一想,自己又将自己的想法给否决了。笑话,这是何等重地,就是要使出手段,也用不着秦、陆、葛大佬一起前来。面对情况明显有些惊慌失措的副官被蔡锷头一个呵止住了:“刚才老师走得匆忙,我从云南带来了一些特长,你替我赶紧送到府上去,并告诉老师,我过几天后登门拜访。”
副官有些犹豫,但蔡锷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坚决且不容置疑的,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副官终究还是明白人,所以还是迅速地退了出来。
“有几件事情要和松坡沟通,这些事情每一件都是事关国家根本,是故不得不慎重起见而采取这样的行为。”
“应该的,应该的。”
陆尚荣打趣道:“我们总统是不按常理行事惯了,松坡不要太过见外。”
“非常人做非常事,所以锷只是云南一隅,而总统掩有天下。”蔡锷大笑。
秦时竹亦是大笑:“将军经年有方,连奉承的水平都见一筹,已经把蒋百里比下去了……”
“我这个老同学处处压我一头,能有一样胜过他的,我已经很满足了。”蔡锷爽朗地大笑,看来,总统是个平易近人的人物,本事不必说,待人接物也没有那种虚伪,难怪梁启超评价如此之高。
只见陆尚荣轻轻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递给蔡锷道:“松坡,你的任务可不轻啊!”
蔡锷抬眼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逐鹿计划”四个字,旁边还用火漆封口,表明了绝密模样。
蔡锷轻轻拆开,眼神只微微扫了两眼,已经神色大变,虽然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明显可以听到言语中的兴奋——这是发自内心的欢呼,绝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
“这事……当真?”
“松坡,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看,我们三人,难道特意来消遣你不成?”葛洪义大笑,“待会晚宴,你先要罚酒三杯。”
“是是是!卑职激动莫名,言辞无状,还请各位长官包涵。”蔡锷到了此时,已经完全兴奋起来,“哎呀,我在西南,哪里知道总统如此手笔,一时间,竟想得痴了……”
这是自然。金戈铁马,效命疆场,本来就是军人的职责所在,更何况,这种战争,是为了挽回国权,收复故土,那更是每个爱**人的渴求。蔡锷想到的,先不是计划能否成功,单就秦时竹安排这么一个行动方略,已经说明了中央的决心。
非常人做非常事!
放眼这几十年来,有这样魄力的领袖,真真是一个也没有。蔡锷虽然自己雄心万丈,但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保境安民身上,像这等大手笔,压根还没敢去想。就是云南片马与英国人的纠纷,他都着实伤了一番脑筋。现在逐鹿计划出笼,不说细节,只说那个宏伟目标,就让蔡锷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像是要燃烧起来。
大丈夫当如是!不能凯旋归来,就当以马革裹尸还葬!
陆尚荣给蔡锷的那个文件,自然只是远景目标和战略任务,具体如何着手,当然是不会写上只言片语的,也不用写得这么详细——蔡锷是预定中独当一面的人物,用不着太多的具体。
“怎么样,这一趟京城之行称心否?”葛洪义打趣道,“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该对我们表表心意!”
蔡锷虽然崛起于英锐,但对于旧式官场,哪里会不知道分毫。只是,他心里感叹道,这种气氛,当真比前清虚伪万分的官场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大清,该亡!袁世凯,该让位!单就这种作风,天下都在囊中。不过,眼前葛洪义如此说,蔡锷立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拿礼单——刚才副官已经让自己打发去了梁启超府上,其他随行人员根本就进不了自己的院子,“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是薄礼,哪里是真薄了?几十万大洋,一堆的云南特产,还包括珍珠玛瑙、象牙玉器等一堆贵重物品,分明就是厚礼。
陆尚荣大笑,心想,松坡真是个可爱之人。
不消说,蔡锷心中也满是嘀咕,这大总统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太多了吧。瞧着当然不是恶意,可哪有公然这么说的,心里头也是想笑。不过,总归还是如梁启超所说的——我这个学生,不喜欢虚伪作态!他对秦时竹等人的态度,倒不见得会因为这个改观。
但秦时竹摇摇头,看也不看,随手就把礼单推了回去,“没想到松坡也学了这一条,不过,我要的不是这个哩。”
“这……”蔡锷脸皮一阵发窘,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难道总统有特殊爱好,自己不曾打探清楚?可来之前,他已经多方打听了,没听说秦时竹有啥特殊爱好,这才备下了这份礼物——何况,京城重地,要送的人很多呢,哪里有多少个性可以一一发挥。
葛洪义大笑着打了圆场,随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松坡,这是总统想要的礼物。”
蔡锷本来一阵愕然,还有总统公然索贿的?可一看纸条,顿时明白了,连连拱手,“我明白了,蔡锷糊涂,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