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第二大头是关税。关税包括海关税和距海关五十里内的常关税,均归总税务司经征。税务处名义上作为中国国家机关掌管海关税收,但实权操在外国人掌控的总税务司之手。辛亥以前,总税务司只是按照进出口商品税率、货值,切实核计应收税钞数目,对于所收税款,均交与各地海关,没有直接管理之权。民国以后,各地税务司均扣留税款,拒绝向当地政府交出,各国公使以关税备抵外债和赔款为由,要求政府保护债权,将关税税款移至汇丰银行、德华银行、道胜银行三家外国银行,分毫不肯交给政府经手。只有关税扣除外债本息后所剩的余款(称为关余),政府方能动用。”
秦时竹点点头:“此节他人不知,我还是知道一些的,辛亥年起事后,各处海关不肯缴纳税款,偏我们北疆已得日本承认为交战团体,得到了部分关税,若不是有此基础,北疆财政还要恶化许多。现在中央政府要改善处境,也不能不在关税上下功夫,燕孙,目前政府有多少关余?”
梁士怡哭丧着脸说道:“今岁关税收入,预计在7300万以上,但政府能拿到手的,最多1400万罢了。”众人都是叹息声,堂堂国家机构,竟然变成了外国人的收税机关。吟片刻:“这件事情还需要外交部和各国妥加交涉,务必把关税大权收归政府,而且要直属中央。”
陆征祥表态道:“此节倒也不难,听得各国的口风。只要民国承认以往一切债务,履行条约义务,和各国建立正常关系后,关税一节自然可以解决……只是,承认一切债务、履行条约义务却是甚难,中间还夹杂一个善后借款。更是牵扯不清。”
“外交问题至关重要,不过今天先论财政。”秦时竹示意梁士怡继续往下说。
“第三大部分为常关税。除沿江沿海五十里内常关归海关管理外,财政部管辖的常关主要为三种:一是内地常关,二是沿江沿海五十里外常关,三是京师、左右翼及各边关。前清旧制,仅京师、左右翼及各边关直隶中央,五十里外常关及内地常关均由各省经征。民国以后。各地截留税款。今年春。中央政府派出人员前往各地海关监督兼管五十里外常关。现常关税为25,年收入可达950万圆左右,拟请大总统签发总统令,既然各地不愿上缴,那就将内地各关收归财政部直辖。使常关税成为中央直接收入。”
秦时竹点头:“此令可行,明日请财政部拟个公文。我签发就是,谁反对打谁的板子。梁士怡乐得眉开眼笑,继续说道:“第四部分是盐税。”
“慢,我听秉三说盐税收入算是财政大宗,怎么到了你手中变成第四部分了?”秦时竹不解。
“盐税收入确实不少,前清时期在7000万圆以上,今岁也有此数,但政府从盐税中获取地收入少得可怜,不到900万。”
“这又是为何?”
“首先,北疆盐税改革。改转运税为生产税。中央不能控制,而以往借款抵押大都以盐税为质。收入减少后偿付外债却不减少,故而中央政府能捞到的盐余就更少了。大总统问我为何如此之少,我倒还想知道北疆的盐税用到哪里去了?”梁士怡毫不客气地将了秦时竹一军。
“这个嘛,北疆盐税改革,部分冲抵了外国借款,部分用于了战争经费。”秦时竹扳指头说道,“光是同俄国人的边境冲突,前前后后就花去了700多万,袁世凯只给了我100万,加上民众捐款100万,剩下500多万都是北疆自掏腰包的……不管怎么说,盐税总是要改革的,必须废除引岸制度,实现自由贩运。”
周学熙苦笑,他家持有大量地引票,这一废除可谓伤筋动骨,原本北疆改革的时候他已有些慌乱,现在秦时竹这么一说,更是担心了。秦时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盐税改革一事,我们当中牵涉最大一是季老,二是辑之,你们两是不是不放心?”
周学熙想点头,想想不妥,就僵在那里,没点下去。张謇开口:“盐税改革,我是赞同的,也鼓吹了那么多年,但毕竟牵涉到既得利益,不能不慎重。北疆当时因为基础好,改革方便,两淮的引票可是盐商们花大价钱买来的,说作废就作废,恐怕……”
秦时竹冷笑一声:“无非是鼠目寸光,看不到长远利益罢了。本来辽宁盐商也是哭天喊地的,结果改革后,负担减轻了,赚得更多了,去年光是日本地买卖就做了不少,让他们再换回来都不肯。更主要地是,人民的负担也减轻了。等长芦的盐税也改革完毕后,我看两淮的能顶到几时,再顶下去,他们的市场全部要被长芦盐、东北盐占领,他们那些引票还是要作废。”
张謇打了个寒战,这釜底抽薪可是太厉害了,看来总统是下了决心,硬顶是不行地,还不如照例改制,说不定还能捞到实惠。
“季老,盐政的事务,您是行家,懂得也比我多。我地考虑是:辽宁盐、长芦盐成本虽然要比两淮盐低,但一旦两淮也完成改革,这中间的差异就不明显,再者两广、云贵的制盐成本还要高过他处,你们难道连他们也竞争不过?现在的情况很明确,两淮不改,那么依旧是高税负,一旦自由贩运,北方不用说,我估计连江西、两湖的市场都得让北方盐占领……那样子,辑之可要偷着笑了。”
周学熙心里在暗暗盘算,如果拖着不办,北方的市场必然让辽宁盐占据。长芦盐算是完了。如果顺应改革,虽然短期内要受损失,但由于两淮不动,长芦盐反过来可以占据淮盐的市场——一句话,早改革早有利,先到地能吃肉。后来的恐怕只有喝汤了。于是连忙表示:“复生兄,我是愿意改革的,我所顾虑地,是如何给拥有引票地商人一个补偿。”
秦时竹心里暗笑,你们两个的心思,我还不清楚,谁都想改革。但又不愿意放弃以前得到地好处。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当下说道:“国家补偿我不能给你,但是我有个消息,北方实业的化工生产要大大扩充,明年起约须增加30万吨盐一年,谁积极自觉地废除引票。我可以向范旭东,范大老板推荐用谁的盐……”
教育总长范源濂听了直笑。范旭东是他弟弟么,想不到秦时竹比他更会拉关系。
梁士怡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他和盐税、盐商牵涉不大,改革只要在不加重民众负担的前提下进行并能增加政府收入,他是十分乐意的。“盐税上还须补充说明一点,戊戌年(1898)地两笔英德大借款,已偿付地差不多了,明年盐税用于抵押地数额将减少,盐余可扩大为2800万以上。”
听梁士怡这么一说,众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第五大块为烟酒税。此税在清末作为专税设立。但各地各自为政。名目繁多,民国后中央作为中央专款。大约能有800万左右收入,只是这块明年前景不容乐观。”大家心里清楚,所谓烟酒税,其实烟税才是大头,而烟税中又以鸦片税为重(当然有关鸦片方面的税收不止这一道),秦时竹的施政纲领很明确,肯定要大规模禁绝鸦片,鸦片少了,税收自然也要下降。
“鸦片必须禁止,税收下降是暂时痛楚,远远强过鸦片流毒。清廷之所以屡屡欲禁绝鸦片而不能禁,原因就在于财政困难……但我们要下定决心,哪怕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完全禁烟。”秦时竹地话语斩钉截铁、不容商议,“蒙土、晋土等北方鸦片产地已经让我打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是川土、云土等,禁绝鸦片这是天条,就是准备死几万人也不能松动……”
“第六大块是厘金(1853年,清政府为筹措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军费,最初在江苏扬州仙女镇设厘金所对该地米市课以1地捐税,由于百分之一为一厘,故名厘金,后各省仿行遍及全国,其范围、名称、税率征收方法,各地不同,有25、33、5、75、10、25等各种税率,远远突破一厘标准)。厘金主要在水陆交通要道设立关、卡征收,一般属于地方税,但京畿、直隶地方属于中央财政,每年可约收入700万。
平心而论,厘金对于实业发展是不利的,各省局卡密如蛛网,税率繁重,加重了商民负担。因为厘金是课征百货的通货税,商人把税金转嫁给购买之人,最后是民众深受其剥削之苦。加上税吏的苛扰留难,形同劫盗,更为商民所不能容忍。在各地多视征厘为肥缺,往往安置私人,上下舞弊,而贪污勒索的款项,实数倍于上交财政之数,病商病民,达到极点。但是……”梁士怡来了个转折,“由于厘金对于地方财政具有重要意义(各省总数约为6000万圆,若一举废除,恐怕造成不可收拾之局面。”
秦时竹表示同意:“厘金的弊端,地方的难处我们都清楚,我在北疆也没有完全废除厘金,只是减少了关口数量,统一了征税标准和税率……结合北疆的实际,厘金改革后短期内政府财政要下降,但从长远看来是有利于工商实业的发展,换而言之,先放一放,可以收回更多。”
张謇补充道:“江浙几省和北疆签订有税收饶让协议,避免了商品重复缴纳厘金,总体看来效果是好的,建议财政部推广。”
“既然这样,那么我就提请大总统仿效北疆形式采用总统令进行全国厘金改革,以三年为期,废除厘金。第一年。除原有北疆各省外,直隶、京畿、山东、河南、湖北、广东、江苏、浙江、陕西和福建要降低厘金;第二年,尚未完成减免地要陆续完成;第三年,全面废除厘金。”梁士怡告诉大家,“前清时期各国曾与我国有协定,只要我国废除厘金。就可提高关税一倍,厘金上面财政受地损失可以部分在关税上补回来。”
众人皆称善:“如此甚好。”
“最后一部分为杂税,包括当税(前清旧税,是典当的营业税)、牙税(为商行地营业税,也是前清的旧税)、契税(是对土地房屋典押买卖等契约所征收的税,民国后新设)、印花税(系对财物成交凭证征收的税,采用在凭证上贴印花票的方法征税。故名。前清时即酝酿。但未能推行,民国后开始征收)等,林林总总不下20种(指以税为名的,不包括捐),总岁入约600万左右。以上这些。今年政府总共可收入约135亿,待到明年关余增加。北疆部分税收划归中央,再考虑烟酒税、厘金等可能减少地情景,大概总收入可达197亿。”
“前几日辑之前来找我,言为鼓励矿业发展,要求废除政府报效、提成等于法无据的勒索办法,代之以名正言顺的矿税。我草拟了一份报告,拟将矿税分矿区税、矿产税和统税三种。矿区税又分三类:若矿区为金、银、铜、铁、锡等第一类矿质,则按年每亩纳银圆三角;其砂金、砂锡等在河底者,按每年每长十丈纳银圆三角;若为水晶、石膏、硫磺、硼砂、土沥青等第二类矿质,按每亩纳银圆一角五分;第三类青石、花岗石、石灰石等。则免除矿区税。
矿产税:第一类矿质按出产地平均市价纳百分之二;第二类矿质纳15。若矿区为探矿,则税额为1;第三类为
统税(为营业税):由矿业权者预估3个月内的运销额。税率5。
如果执行得法,此一项能收入约800万圆。”
秦时竹沉吟片刻后说道:“此条大体可行,请财政部和工商部会同商议后共同拟出一个完整草案,下次内阁会议讨论,如果通过,待我签发总统令发布,定名为《矿税条例》,试行两年后,倘若成效显著,提请议会批准立法。”
“政府财政收入除第一类税收外,第二类为内外借款:今年财政困难可谓举步维艰,不得不依靠举债度日,新年以来,陆续向各国借款、垫款约6300万圆,两行垫款2100万(指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其中,两行虽然称为垫款,其实是政府强要的,两行本身无多少财力,不得不加发纸币以应付。”梁士怡对于两行垫款一节对袁世凯最为不满意,情绪也颇为激动,“如果继续维持下去,不惟政府财政要破产,连两行都要被政府拖垮,两行一垮,整个市面金融都要垮,那时纸币就如同废纸一般。”
众人都是叹息,财政困难他们都是知道的,哪里想到居然困难到了这个样子。
“燕孙,你接着把岁出的情况讲一讲吧。”
“财政开支也由数块组成,其最大宗者,属军事费用。今岁以来,为镇压二次革命、护国战争等,政府军费已开支约12亿圆,预计全年最少要达到15亿,光此一项,全国税收加起来都不够,举债势在必然;第二大项为日常行政开支,各级政府费用一般是自行承担地,中央行政费用约需4900万,主要为办公费、警卫费、治安费等等,还包括微不足道地卫生、抚恤费用;第三大项为教育费,名义列支700余万,其实半数以上被挪用;第四大项为外交费,约500万,其实也拖欠很大部分……”陆征祥插嘴:“此节属实,我驻外使节费用无着、困窘不堪,不得不经常电告电催,有些甚至以经费无着、无米为炊为由,拟即下旗归国……我好说歹说,才劝阻了他们的鲁莽之举,倘若不予解决,必然危险。”
秦时竹皱眉道:“外交使领馆乃国家颜面,承担对外交往之重大功能。如何能如此困窘?请陆总长回去后来个条陈,言明需多少经费,报请季老批准,财政部无论多少困难,一定要照例拨付……”
陆征祥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教育总长范源濂也插话:“教育经费亦被拖欠多时。不少教授的工资已半年不发,恳请大总统体恤民情,援照外交部之例,将拖欠经费早日拨付。”
前一个既然已经准了,这一个自然也没有不准的道理,何况秦时竹对教育一贯非常重视,当下简单商议后。决定拖欠教师地薪水赶紧发放。
“第五项是清廷善后费。400万;第六项为农商费、交通费等,预算中本来规定了700万,但其实大部分已被军政费用挪用了……总体来说,今岁财政开支,约需要23亿圆。财政收入只有135亿,加上内外借款084亿仍旧只有219亿圆。赤字缺口还有1100万。”
“这么说来今年借了8400万以后,还有1100万地赤字?”秦时竹眼睛都瞪圆了,大家也是一片惊呼。
“是的,明年北疆财政并轨中央,中央财政收入197亿,估计开支3亿,其中军事费用达到亿,等于一年全部地财政收入正好归国防部一家使用。”
梁士怡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刷地投向陆尚荣,仿佛国防部侵吞了全部财政收入似的。急得陆尚荣连忙辩解:“不是我地错。要怪你们就怪袁世凯吧。”
“问题已经都明确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解决。我看分两步,第一步,今年的赤字窟窿如何堵上?第二步,明年的赤字窟窿如何减少?”
陆尚荣第一个举手:“今年战事已停,接下来三个月开销不大,可以将这1100万全部从国防费用中扣除。”
梁士怡乐得眉开眼笑,但紧接着又跟了一句:“由于今岁军事费用已挪用了其他部的开销,应该至少扣除1500万。”
陆尚荣连呼倒霉,不过150万就1500万吧。
“这样匡算下来,明年军事费用起点定在了185亿上面,财政支出相应调整为285亿,缺口还有8800万,怎么办?”梁士怡再次把目光投向陆尚荣。
陆尚荣来开会前与四总部商议过,大家一致认为,由于北洋军主力已经打倒,国防军可以稍微缓一口气,但在海军1500万必须保证的前提下,整个国防费用不能少于115亿,争取14亿,秦时竹听取了秘密汇报后心中有数。虽然没有一个军人愿意国防费用减少的,但军事费用过高确实是弊病,陆尚荣在众人面前只能表态:“明年国防军军费争取再次下降3500万,最高不超过15亿,诸位意下如何?”
好家伙,一刀硬生生砍下3500万,果然是大手笔,秦时竹问道:“燕孙兄意见呢?”
梁士怡看看陆尚荣,又看看似笑非笑的秦时竹,果断地说:“军费还是太高,明年国防军并无行动,只是休整而已,我请陆总长至少再降2000万……”
一个真敢砍,一个真敢要,陆尚荣做了哭丧脸,软磨硬泡地弄成1800万,不过让梁士怡留了个口子:“倘若实际拨付中军费尚且宽裕,请酌情再减1000万。”
“好好,倘有宽裕,一定为国家分忧。”陆尚荣心想,不伸手要就不错了,哪能再宽裕?
“这样财政缺口降低到400万,哪个部门还能再分担?”
副总理葛洪义发言:“行政费用也要降低,既然要裁撤厘金、税卡,那么必然有人员富余,此辈地办公费用、薪水削减下来我看不少于400万。另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地机构要撤销,总体至少能减500万。”
这一刀是砍向财政部自己的,梁士怡为了赤字大局,自然也只能答应。
司法总长许世英插话:“今年审理地这些个大案,如袁世凯、赵秉钧、曹锟、张勋等人,家中都颇有资产,按律是要没收财产的,除办案费用外,估计可以罚没财产400万,另外如果加紧对前清时期的贪污舞弊案进行追查,也能收入一笔,只是先要拨付司法系统一笔办公费。”
“行。给司法系统100万,但至少要创造出300万地价值来。”秦时竹提高了声音,“其他部门呢?”
教育总长范源濂、外交总长陆征祥本来都还想张口要求增加的,但目前这个样子,也无法开口,只能表示本部门只能维持现状,无法减免。
秦时竹点头称是:“既然一时半会减不下来,明年自然还要再进行举债,不过形势能比今年乐观一些,我看再有两年,可以初步实现收支平衡。”
梁士怡叹了口气:“难啊,再过两年,民初地5年债券到了还本付息的时候,别的不说,光是北疆的建设债券就有4000多万,我最为乐观的估计,至少还要5年。”
秦时竹心想,你不知道有一战,倒也怪不得你。
“这次的会议暂时开到这里,以后内阁开会,分成两种,一种是部门办公会,由季老总负责,总统不必列席,只要将会议记录发给我过目就可(当然这都是部门内部的常务行政,各部总、次长一体出席);另一种是总理办公会,我出席,季老主持,由国务院秘书长张国淦负责人员召集和会务筹备(次长原则上不出席)……由于黄副总统最近身体不好,已赴日本看病,故而大小会议记录都须留一份请他过目。以上都是全会,还有一种是总统办公会,由我总负责,讨论特别问题,召集副总统、正副总理和问题相关部门总长开会,规模要小一些,由总统府秘书长左雨农负责会务。”
秦时竹定下了基调并得到众人一致赞同,1913年10月14日,新政府开始了全面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