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艇队从空中望去,漫山遍野的都是人,有跑的人,有追的人,有趣极了。他们只负责追击那些逃跑较早,较为密集的北洋军,只要一经发现,毫不客气地就是几梭子,几次折腾下来,逃跑的人不是被子弹击毙,就是因为反复卧倒、隐蔽、逃跑而放慢了脚步,不得不成为护**的俘虏。马瑞风为了鼓舞士气,传令凡活捉潘榘楹、齐燮元的将士,记一等功一次,此令一出,追击部队的劲头就更足了。
攻城战中北洋军被歼灭的人并不多,但在追击战中,可谓洋相百出,除了潘榘楹及其贴身卫队因为“先知先觉”,逃跑比较得力外,其余都惶惶如丧家之犬。齐燮元为了遮人耳目,换上了小兵的服装,但这也没有能帮助他躲过追击,最终死在飞艇的机枪子弹之下。倒是后来为了寻找他颇费了一番功夫。整个唐山守军,一共一万来人,两成左右跟随潘榘楹逃出生天,有两成不走运的在战斗中被打死,还有六成,基本都成为了俘虏。一等功是没人立了,但再次一等的功劳立下的人就多了,有个护**战士,因为是本地人,地形相当熟悉,带领本班抄近路,硬生生地截住了敌人近百号人马,喜得马瑞风连连夸奖……
下午三点,唐山陷落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段祺瑞的耳朵里,震惊之余他也在思考战局到底如何发展。唐山一失,京城门户大开,无论是海路还是津浦路都被护**硬生生地截断。他一方面恼怒于潘榘楹、齐燮元的无能,另一方面又担心局势恶化。匆忙之下。他只能命令曹锟刚刚派出增援的第五旅改变作战计划。由增援唐山变成打通京津联系,希望能够在第五旅和沿津浦路北上的部队南北夹击下,重新夺回天津,将京畿战局这盘棋下活。
南京城里,冯国璋、张勋还没来得及享受夺城地胜利之情,就接到了段祺瑞严厉催促北上救援地电报。两人本来是在中午时分得知秦时竹起兵讨袁的,当时没有太放在心上,认为南方大局已定。秦时竹此时发难,根本就不是好时机,因此也没有多少心理准备。哪知刚刚拿下南京,连告捷电报都没有草拟好,北方战局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接到这份十万火急的电报后,众人心焦归心焦,心里却有各自的小算盘。张勋的辫子军军纪极坏,打下南京后正准备大肆劫掠一番,岂肯马上就走?就是张勋肯走。他的手下也不会答应,想当初他就是因为答应了部下打下南京后可以劫掠三天,辫子军才格外卖力的;冯国璋地部下是老北洋了,拿下南京后他正想过过作封疆大吏的瘾头。岂能让你段祺瑞说走就走,说增援就增援?冯国璋是个带兵老手,他知道部队刚刚激战完毕,马上通过铁路转运北上,只能是更加疲劳,不用说北洋军本来就不是护**的对手。就算是,这番折腾下来,老虎也被拖成了病猫,因此他答应北上,心里却有等等看、走着瞧的思想,美其名曰“就地休整”半日。只有靳云鹏因为是段祺瑞的铁杆心腹,当下顾不得疲劳。答应立即北上增援。眼看与到手的战利品擦肩而过,第五师官兵甭提有多懊恼了。
懊恼和郁闷的人多了也就不值得一提。但有个人还必须提一下。谁?英国公使朱尔典。按理说列强此时尚未正式承认中华民国,根本也就不存在外交关系,更不可能有所谓的公使,但列强都是这样,中国的太上皇做久了,从来都不曾有什么尴尬。这一天,朱尔典收到了两个不好地消息:第一,秦时竹开始了反袁,组建了护**,英国在华利益陷入了不知所措的窘境;第二,他的老朋友袁世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这为英国对华政策带来了新的变数。
英国一贯以来就是袁世凯地后台老板,因而朱尔典能成为袁世凯的“老友”,无论是辛亥年的启用、后来的逼宫还是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英国方面都给予了很大的,由于英国是当时世界第一强国(至少大家认为如此),来自英国的和保证就格外有份量,而英国方面对袁世凯也格外有好感,认定他是英国在华利益最好地总代表,因而袁世凯也显得格外有力量。《泰晤士报》记者莫里循是英国对华政策最好的吹鼓手,在他的字里行间总是充满着对袁世凯的吹捧,认为他是中国独一无二的强人,是中国最“杰出”的政治家,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文章就代表了英国地官方态度。
但眼下这个中国地“宠儿”却让他们伤透了脑筋。先是善后借款迟迟不能达成,虽然是五国联合借款,但真正起核心作用的却是英法两国,在秦时竹和德国方面地有心拆台和日、俄两国推波助澜式的“配合”下,善后借款迟迟不能达成,妨碍了英国利益的制度性实现;其次是北疆势力的横空崛起,打乱了英国的如意算盘,经过山海关大战,英国武官向外交部递交的秘密报告中指出,袁世凯的北洋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是他们(指北疆军)的对手,英国人着眼于这个实际,安排了承德“和平”解决方案,约定以唐山为界,本来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消磨掉北疆势力,结果却大失所望,国防高专建立后,英国教官团对用德国教法武装起来的北疆国防军战斗力感到惊讶,认为北洋军和国防军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英国佬没好意思承认的是“英国陆军和德国陆军之间的差距”。
对于中、俄大战,英国人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希望中国人能遏制住俄国人的野心,确保英国也能在东北分一杯羹,另一方面又生怕北疆的力量过于强悍。唯恐动摇袁世凯政府地权威;再次是袁世凯镇压二次革命朱尔典比大多数中国人更加确信宋案是袁世凯所为,这种事情是民主国家匪夷所思地,倘若英国公众甚至议员们得知,都会强烈抗议英国对这样一个政权的,换而言之,英国既有**裸的殖民掠夺利益追求(商人精神),又有伪善的民主文明教化追求(传教士精神),更奇特的是。他们居然还认为这两者是不矛盾的。袁世凯的所作所为,虽然符合前一个目标,但明显不符合后一个目标,因此他迫切希望这个过程结束的越早越好,如果拖延时日,必然引起知情地英国民众不满。
最后,也是让朱尔典感到最气愤的是,国防军的进军,打乱了他的制度性安排。实际上将英国从“太上皇”和“仲裁者”的宝座上推落下来,试想,唐山防线是在英国人的斡旋下建立起来的,某种意义上英国人其实为袁世凯提供了保证。这种保证曾经是大英帝国屡试不爽的要挟条件,任何要动摇这个条件的人都要考虑考虑背后站着地大英帝国,但秦时竹不信邪,轻轻一发力,徒有其表的唐山防线便土崩瓦解了,这让朱尔典如何不气急败坏?
为了协调各国在华政策和利益。列强曾出台“各国一致”的政策,因此,如何在北疆起兵反袁这件事上做出反应,需要征求各方的意见,但朱尔典显然失算了,各国虽然在面子上保持着对大英帝国地尊敬,但在骨子里何尝不是一种看笑话的情绪呢。对朱尔典的询问。德国方面的答复是这是中国内政。德国不便干涉,愿意恪守中立;美国代表只是含含糊糊地表态反对一切战争。认为中国秩序需要稳定,需要维持门户开放;日本和俄国原本就是反对袁世凯政府的,在东北也有各自的利益,此时巴不得北疆和袁世凯打得越凶越好,以便让他们混水摸鱼,但英国地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两国公使假惺惺的表示,“事起突然,还需要报告本国政府后才能做出适当反应”;唯一一贯在对华政策上英国的法国比较积极,愿意一起和英国发表声明,但法国人很明确地告诉他,“鉴于欧洲局势紧张,法国只能派出象征性的威慑力量而不能真正调集干涉部队”,这一招彻底击中了朱尔典的软肋,让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下来,武力干涉中国内政地设想变成了泡影,他问过自己地武官,如果用英国部队来对付,需要多少部队,武官先是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随即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至少需要五万英国陆军,而这个数字已相当于英国七分之一的陆军部队了,议会根本不会同意在欧洲局势如此紧张地情况下,还要派遣如此数量的部队到远东去冒险。
到底怎么办呢?朱尔典陷入了沉思,秦时竹不是袁世凯,虽然他也懂得斡旋,懂得妥协,但毫无意义的恫吓并不会让他屈服,俄国人已经有了这样的经验教训,朱尔典可不想再碰一鼻子灰,在东方人面前丢脸是很可耻的事情,对方会因此而永远看不起你。
或者可以和秦时竹试着谈谈,看看对方究竟需要些什么。虽然袁世凯是英国的宠儿,但这并不等于此人是不可替代的,随着袁世凯的年岁日高,精力衰退,大英帝国迟早需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来坐他这个位置,在这一点上,秦时竹更加年轻,更加有活力,也似乎是一个更合适的人选。或者更明确的说,只要能够保证英国的在华利益,朱尔典并不介意谁来坐这个位置。可是,他能?他行吗?
朱尔典从清末就开始担任驻华公使,能说一口不错的中文,算得上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中国通,但他隐隐约约感觉,秦时竹这个人和中国的大多数人并不一样,或者说,和他认识的官僚并不一样。秦时竹也爱钱,他投资了很多企业,中国最大的财团就是在他的下建立起来的,但他不是那种旧时代爱钱的官僚,对于贪污受贿、权钱交易没有兴趣,对于奢华生活似乎也没有兴趣;秦时竹也爱权,他身兼数职,党、政、军一手抓,是名副其实的“北疆王”,但朱尔典以英国人特有的嗅觉感受到,北疆尤其是东北是中国民主气氛最好的区域之一,各地绅商组成了当地议会,对于当地事务有很大的发言权,他们也许不能干涉秦时竹的行政,但却能让他倾听到地方上来的声音,这次选举充分说明了东北的民主建设,东北的议员选举虽然几乎被人民党一手包揽,但任何不带偏见的观察家都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种高率是真实民意的体现;秦时竹也爱军队,他将国防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每年拨出巨款用于维持这支庞大的军队,从某种意义上也带有“秦记”的特点,但这又明显不同于北洋军中对袁世凯无限盲目的愚忠,用宗法教条(供长生牌位)来获取士兵的忠诚在朱尔典看来是很可笑的事情,秦时竹用自己的魅力,特别是他的民族主义情绪感染了士兵,让他们死心塌地地跟随着他。辛亥年的战事,前不久的中俄大战让他获得了空前的度,爱国青年自发地投身北疆国防军,这种民族主义情绪让朱尔典感到有些恐惧,想要再上演庚子年的事变恐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他具有了强人的外表,但又有不同于以往中国强人的本质,在他彬彬有礼的外表之下,潜伏着是一颗雄心勃勃的心。下午茶的时间到了,朱尔典还在思考着他的未来,甚至于怔怔地出了神,他的思绪还在于大英帝国在欧洲的死敌——德国。很明显,德国和北疆之间有一种暧昧的关系,这种微妙之处不是政策老手是不能够体会出来的,北疆和各国几乎都保持着友好关系,但在表面的友好之下,和德国的合作是最耐人寻味。表面上看,英、美等国获取了北疆利润最丰厚的合作项目,比如电车公司、自来水公司、铁路借款合同,但北疆和德国的合作更具有核心和命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