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引权分布并不均衡。有的地方比较集中,有的又比较分散,集中者称为总商,反之则称为散商,引票可以世代相传,本来引票不准转手倒卖,无甚价值,但从乾隆以后,引商屡屡向朝廷报效金钱,引票逐渐转化成一种固定证券,能保持垄断地位和垄断利润,相沿许久可以出租给他人经营,拥有者坐享其成,光绪年间,一张两淮引票甚至可以售价过万。
引商由于独占垄断,无他人竞争之虞,食盐运输到岸后,掺入杂质,从沙子、泥土不一而足,坑骗百姓,地方官员因获得贿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你这么说,这专卖商人是非废除不可,好,继续讲下去。”
“卑职有条陈五条,1、集盐政权于北疆财政委员会,盐税由产盐地征收,在分摊征缴成本后,按各省人口多寡分配;2、各产区由政府设立税收专员专管,由政府建设仓地为储盐之用,凡制盐人制成之盐应悉数存储政府指定之仓库,不得私自存储,设置监秆员专司仓地储盐之出纳,凡盐无盐质检查员之合格证不得存入,无完税凭证或免税凭照不得秤放;3、整理场产,凡是产少、质劣、成本过重或过于零星散乱之盐场,政府认为不适当者得裁并之,限制产量;4、平均税率,就场征收,合有90以上之氯化钠者为一食盐,合有85以上之氯化钠者为二等食盐,含氯化纳不满8成者不得用作食盐,凡一等食盐每100斤征收人民币2元,二等食盐征收2.元,取消所有附加,渔业用盐每100斤征0.5元,工农业用盐一律免税;5、废除引界。人民对于课税之盐,有任意买卖、食用之自由。自改革后,有基于引商、包商、宫运承销及其它类似制度之一切法令、法律,全部废止,所有引票,概行作废,若私人想开设盐场,可向财政厅、实业厅申请执照。按照规定统一缴纳盐税和国土使用税。现已开办之盐场也一律照办。”郑昊谦虚地说,“这只是卑职不成熟的一点看法,还请政府各要员多多讨论、修改,务必使之万无一失。”
“很全面,很透彻。”秦时竹点头“这事干得不错,可以先这么操作起来,若有不当之处,可再行小修小改。改革嘛,应该允许犯错误。应该允许走回头路。改革一定要大胆,我给你们撑腰,有成绩算你们的。有缺点算我的。”
“卑职不敢,只恳请将来巡阅使不要砍我的头就可以了。”郑昊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王永江赶紧拉拉他的衣服,说:“巡阅使面前,休得胡言乱语,怎么会砍你的头呢?”秦时竹却听出郑昊话里有话,皱眉道:“郑昊,你有话就直说好了。不用绕弯弯。”
“请巡阅使先恕我无罪!”郑昊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自然。言论自由,除非是违法言论。否则所有人都不会因言得罪。”
“按照巡阅使的意思,盐政改革要在北疆所有省份推广,那自然也涉及到山西、甘肃一带。而这两省,除自身生产一些土盐、池盐外,基本靠外省调入,又以长芦盐为主,因此必然冲击长芦盐地销路,北疆与长芦盐商和盐政署的关系自然要恶化。”
“这你不用担心,那些泥鳅翻不起波澜来。”秦时竹宽慰他,“北疆行政,本巡阅使有全权,可以给你撑腰,你不用害怕。”
“我不是害怕这个,我是担心周学熙。”
“缉之?他怎么了?”
“巡阅使可能不明白,他手中握有大量地引票,此番改革,首当其冲地就是以他为首的一大批长芦盐商的利益。卑职听说,巡阅使和沈老都与此公交好,我恐怕……恐怕……”
秦时竹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是不是怕有人在我面前进谗言?你尽管放心,缉之那我给你摆平。你说得没错,他和我们关系是不错,但都是因生意来往而建立的,我再给他点别的甜头,让他乖乖把盐政上面的利益吐出来。再说,改革盐政、增加盐税是公事,我和他的交情是私交,不能以私害公。”
“除了这桩,还有一桩恐怕更加严重。”郑昊得到秦时竹地保证后,丝毫没有松口气地表情,反而继续说道:“盐政改革,同时必然会冲击两淮的盐税收入,两淮之盐虽然在北疆销售数额不大,但由于两淮税率高,一年也在万左右,我们一改革,他们必然要受损失。季老统管两淮盐政,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更要紧的是,两淮盐商中有一些是人民党党员,季老本人是党的副主席,南方局的领袖,若因此事影响了人民党南北局的关系,卑职怕担当不起,毕竟卑职也是人民党党员。”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但我明确告诉你,虽然我是人民党的领袖,但不能以党害政,以党派利益损害政府利益、人民利益,过几天,你将详细报告给我一份,我会发到南方,让季老自己去权衡。我相信他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不会因为区区万就和我们翻脸。如果南方局真是这样,我提请召开党的代表大会,废除南方局,撤销整个南方局支部。”秦时竹顿了顿,“这不是我地气话,而是从维护党章的角度出发的。什么叫人民主义?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倒不必,只要双方事先沟通好,我相信也不会出现这个局面地。”何峰赶紧出来打圆场,“还请郑处长办理时多说明,多沟通,将双方的误会降低到最低。”
郑昊听了,露出了一些轻松的神情,但转眼又以严肃的口吻说:“报告巡阅使,我还有第三个问题。”
“还有?”众人大惊,前两个问题已够棘手了,再来一个岂非麻烦?
“你说吧。现在预先把困难想得多点,总比以后出现问题手忙脚的应付要好。”秦时竹听郑昊这么一说。反而心里踏实了,这人是个干才,一定要好好提拔利用。
“按照这个方案改革,盐商在缴纳税款后便可自行运销。很明显,北疆盐价低,南方盐价高,如果大宗贩运。利润必然可观。我敢保证,必然有盐商会想着去南方销售,一方面来说,他已纳过税了,不属于私盐,另一方面来说,江浙两省和我们有税收互相减免政策,如果他去这两省销售,必然会冲击当地盐商利益。江浙盐商不能获取北疆利益已吃了亏。若再冲击他们本身的地盘,岂非难以容忍?如果不是江浙两省,而去其它各省。被当地当做私盐贩子抓住,北疆将何以辩解?难道眼睁睁地看着盐商被抓而不理会吗?如果这样,对巡阅使的威望是不小的打击,如果管了,北疆和南方各省势必起利益冲突,对巡阅使也不利。如果我们禁止盐商贩卖到南方各省,似乎又违背了自由贸易地前提,无异于自欺欺人。这如何是好?这就好比有利润可赚却强迫别人不能赚一样。是压迫商人。”
“这……”秦时竹一时语塞,资本主义地经济精髓就是商品和资本会自动趋向于有利可图地场所。强力禁止只能催生走私,更加不利。
秦时竹想了一会,没有想出特别好地主意,此时大家已经开始往回走了,正在秦时竹心烦意乱之时,迎面出现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人,飞一般地朝这边跑来。
眼看这两人越跑越近,警卫们赶紧拦住,领袖安危是第一要紧事。那矮矮的胖子一看别人用枪口对着他,急了,赶紧喊:“郑处长,我是金实保啊!”
郑昊已经看清了,对秦时竹说:“巡阅使,这人是经营此处盐场的盐商,姓金名实保,大概是听说您来了来求见的。”
“既然这样,就让他过来吧。”秦时竹一示意,警卫们移开枪口,这两人就赶紧走了过来。
金实保走到秦时竹面前,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嘴里连声说:“小民金实保参见巡阅使大人。”身上穿着绸衫,脸上挂出一副谄媚的笑容,胖胖地脑门上渗出细微地汗珠,估计是刚才一顿猛跑导致的。
看他这副做派,秦时竹心里就有三分不喜,问道:“你是本地的盐商?”
“是,是,此处盐场就是小民经营。”金实保连声说,“小民迎接来迟,请大人恕罪,恕罪。”
听他满口“小民”、“大人”,秦时竹皱起了眉头,心里变成六分不喜,当下就说:“现在已是民国,我曾经下过公文,一律不得再称呼小民、大人,你是盐商,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就忘记了?”
“是,是。我知罪了,知罪了。”金实保已吓得大汗淋漓,巡阅使怎么恁得厉害?赶紧拖过旁边的瘦高个,“这是犬子金正泰,泰儿,赶紧见过巡阅使。”
金正泰走到秦时竹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嘴里道:“主席好!”
秦时竹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高高的个子,双目炯炯有神,和一般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倒是不太一样。
“你是人民党党员?”秦时竹和颜悦色地问道,对他的印象比对他老爹地印象要好多了。
“是!”年轻人丝毫没有迟疑,“我是今年六月份入党的,隶属人民党营口支部,另外,我爹也是人民党党员。”
“哦?”秦时竹把眼神转向胖胖的金实保。
“是,是。在下目前就任人民党营口支部第三党小组副组长。”一听秦时竹问起党派,胖子来了精神,挺直了腰板说话。
“你什么时候入党地?”
“我是创始党员,当年人民之友成立后,我就加入了。”
“看不出来你还是老党员。”秦时竹对何峰苦笑了一下,对胖子的恶感没那么多了。
“当时是袁议长介绍我入会的。”金实保解释道,“袁议长是我多年的朋友,平时一直有往来。”
原来是袁金铠的故交,秦时竹点点头,同时又想自己看人是不是有些先入为主了呢?胖子的谄媚是有些恶心,可深究起来,恐怕也不是他的本意,毕竟刚才郑昊也说了,盐商由于需要官府给予的垄断地位,不得不讨好、奉承官员,久而久之就养成了这副德性。虽然革命成功,但社会改造不是一朝一夕地事情,旧社会地观念、做派、习惯自然而然会流传下来,金实保身上无非更明显些罢了。
想到这里,秦时竹的脸色好了许多:“你这么着急地跑过来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没。我刚刚接到消息,说主席来盐场视察盐务,我急急忙忙地就赶来了。按理是应该布置一番,迎接……”
秦时竹对何峰又是苦笑,“没什么,我来不是兴师问罪地,主要来看看盐场的生产情况,顺便和郑处长讨论一下盐政改革,你不用担心。”
“巡阅使勤劳政务,老百姓都有口皆碑。”金实保一听,知道秦时竹没有怪罪他的意思,放心了不少,口里连说,“巡阅使能亲自光临本地盐场,是我等的荣幸,我……”
秦时竹不想听他废话,摆手制止了他,问道:“你说这片盐场是你在经营的,那么我问你,一年能产多少盐?一年利润能有多少?”
“收成好时,每年可产万担(每担为斤)左右,至于利润嘛……”金实保脸上飞过一丝不安的神情,吞吞吐吐地说,“每年大概有来万吧,不……不过前清官府勒索、报效很严重,到……到我手里的没……没有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