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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吐了个烟圈,说:“朱兄弟,你算是问到点子上去了。但这个还真不好说,人一旦失去了斗志,就不好玩了。
以前呢,小泗子在山里面熬,是因为有那个丫头在背后支撑他,抚慰他,吊他的胃口,让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简单地说,他还是觉得有朝一日能跟这个瞎子丫头一起过日子的。尽管他知道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糗,往后日子肯定过得很艰难,也会被别人说闲话;再就是丫头家里人也会反对。
但是只要那个丫头自己同意,也就没有多大的问题了,好日子在向他招手呢?
不然他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还补贴瞎子丫头钱,让她买药保眼睛干什么呢?
韦泗他跟我聊天时是这么说的。但是结果是什么样子呢?这个就不用说了。就算我不告诉他丫头另外嫁他人的事情,丫头自己也会来告诉他的。
他迟早是没戏唱的。没有了精神支撑,他很快就会垮掉的!
还有一点,这就是我三叔搬走了,他是搬到我姑家那一带去了。所以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能接送韦泗上街卖货。
我姑给他介绍了一个小老太,据说现在他们两人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我三叔一走,小泗子出行就不方便了啊。就算他买生活用品等可以委托下面村上的人帮帮忙,是给点跑路费还能办成的事,但他要去镇上摆摊子卖干货或竹子制品什么的,就彻底不行了。
以前呢,他是天不亮就一跛一跛的走到我三叔家那里,我三叔骑三轮电瓶车把他送到镇上摆摊卖货;晚上收摊以后三叔再来接他回去,那些货物他就摆在车上,放在三叔家,这是因为车子到不了他山里面的那个小屋。
我三叔虽然五十多岁了还打光棍,但人好,脾气好,每次回去时他都是先把小泗子送到山口,再把他的货拖回家放着。
早上出摊,只要小泗子跟他说了,他都去山囗接小泗子。这样小泗子就不累了啊,他每次就带些要添加的货物就行了。
小泗子也不是每天都去镇上摆摊子,咱们江南丘陵那一带一年四季雨天多,秋天有雾的天气多,冬天雪下下来路也不好走。
遇上不好的天气,韦泗他就不出摊。还有就是对上季节后,他要漫山遍野地活动,找冬笋挖。
所以他一年之中出摊的日子只有一小半,其他时间要么在野外干,要么在他那屋子里编竹席,竹篮什么的。他的这个手艺也是找我三叔学的。
三叔早年受过刺激,白天不出门,天黑以后才出门活动。又是光棍一个,所以韦泗给他一点钱,就把关照韦泗的任务给担了起来。
如果小泗子一连几天不出摊,然而货物还在三叔的车子上摆着,而他自己又要用车子时,他就小心地把小泗子的货卸下来,放到自己睡觉的房间里。像冬笋,笋干之类的东西,他还得摆好了,防止老鼠吃。三叔真是有心了。
咱们那个地方,除了我三叔以外,哪还有人愿意帮韦泗这个废人的忙呢?
如今我三叔走了,过好日子去了,小泗子就麻烦了。现在农村的状况是空心化严重,劳动力缺乏,小泗子恐怕就是花重金也请不到人了,何况他也没啥钱可以支配了啊。
如果没法子去镇上卖货了,那他也没有必要编什么竹器或去挖东西什么的了,他再搞也没什么意义了啊。
那么这样一来,他就只能靠残疾人补贴过日子了,那钱保他吃饭应该没问题,但仅仅能够湖个嘴。
问题是他还年龄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果从此他就窝在山里面不出来,时间一长,他不就变成野人了吗?
他以前虽然在山里面度过几年,但那个时间他是生活在希望之中的,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出来,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他的希望主要还是来自于那个瞎子丫头。
所以他身体稍微好一点以后,就下山向我三叔学手艺,然后是出来采山货,再去街上卖货,干得相当漂亮。
但现在他还有什么希望呢?也许除了兄弟你和我特么的关心他,世界上所有的人,包括武凤和我女人她们,都觉得他早点从自己眼前消失才好!
至于他回山里面以后啥时候从地球上消失,也就无关紧要了,也不碍其他人什么事了。”讲完这些,吴宝狠狠地把手上的烟头摔向雨中。
这时他的对讲机里有人在呼叫他,他对着机子大声吼了几句后,就把对讲机往台子上一扔,直说烦死了!
朱雨深说:“吴宝,你这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难听的啊!我有些不明白,你一贯来对韦泗都是不错的,如果没有你的关照,他可能早就在城里待不下去了。
你们的老家也靠在一起,是家门口人。你的家我去过,离韦泗山里面的那个屋子,直线距离确实很近。
所以你怎么能那样说呢?难道现在连你也嫌弃他,觉得他活着就是碍别人的事吗?”
吴宝尴尬的笑了笑,说:“没办法啊朱兄弟,我特么的也不想这样,但是现在的情况真是不一样。
哦,对了,你可以去问问武凤,武大美人,问她现在是怎么看待韦泗的?
我知道你们两人半个月前都去过我们那里一次,在一起谈心说苦的,折腾了老半天。
我的邻居在广场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了,还问我你是不是咱们房东老板娘的相好的?
我说差不多吧,现在的人不就那么回事吗?我看她对你可是有心的,只不过你这个人过于清高,不愿意近她的身罢了。
碍于你的面子,武凤以前对韦泗还是不错的。其实早有其他房客对武凤说是看韦泗不顺眼了,因为他使用公共厨房时很慢,影响了别人的使用。
如果把韦泗搞走了,他们来负责把他住的那间租出去,保证房东一分钱不损失,甚至还可以多创收!
武凤却教育他们,凡事都不能做得太绝,要有一颗仁慈之心,要照顾到弱小;不要过于势利,谁都有困难的时候,等等。
既然房东老板娘这样说了,别人也就不计较了,就将就着他吧。
然而自从张小雅母女过来以后,形势就急转直下了,小泗子他变得越来越不对头了。
如果说他经常在自己的租屋里发呆,与别人不相干的话,那么他动不动就在过道里蹿来蹿去,说伤疤疼、头疼什么的,有时还喊叫几句,那就影响到别人了,毕竟那是公共区域嘛。
他还时常坐在进门处的地上两眼发直,或者仰过头去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珠,以此来吓人还是干嘛的,这就不好玩了啊!
等邻居们打听清楚了他的处境,就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是个炸弹!
特别是那些有小孩子的租客,他们整天担心得不得了。在他们看来,韦泗八成是疯了,因此什么浑事都能干的出来。而他们的小孩子们又喜欢瞎蹿,他们担心一不小心自家孩子就被韦泗给伤害了,那就惨了!
虽然事发以后他们肯定不会放过韦泗,把他打趴都有可能,但是小孩子遭罪了怎么弥补呢?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是又害怕又气愤,频繁地给武凤打电话,让她来把韦泗搞走。
武凤也来过两次,她警告韦泗不要做浑事,不要伤害别人!
奇怪的是,韦泗与武凤交谈时显得很正常。他说哪能啊?他只不过有时伤痛发作或是神经疼,才那样做以缓解一下的。他对影响到了邻居这事表示歉意。而且他说自己也就半个月好租了,到期他就走了。
武凤说可以把后半个月的房租退给他,让他提前走,行不?
谁知一听这话,韦泗急得头上直冒汗,并用右手勐锤自己的伤口处,说他不能早走,他还有件事要做,还有话要跟人说。既然当初双方签了协议,按协议来,他还可以住半个月,为什么要提前让他走呢?
武凤说这不是别的房客不愿意吗?他们每天都为这个事打电话骚扰她,她受不了了。而且目前她还是个有身孕的人,电话接多了,烦心的事多,都对她腹中的胎儿不利!
最后武凤咬牙说什么都不讲了,她赔韦泗一个月房租好了,让他少住半个月,够合算的了吧?还可以宽限他两天,让他把要办的事情办了,把要跟谁说的话说了,这总成了吧?
武大美人的态度是坚决的。当时我和我女人,还有另外两个邻居都来围观了。我是到没讲话,但我女人及其他两个人都在给武凤帮腔,说房东老板娘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你韦泗还有什么理由不提前滚呢?也算是做好事了哎!
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小泗子他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坐着的武凤面前,他声泪俱下的问武凤,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或是干过什么坏事?为什么对他如此不公?
他这一辈子已经够惨的了,为什么在这件小事上还要逼他?为什么几乎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那么对他不友好,一步步把他逼到了绝境?
随后他泪如雨下,差一点载倒在武凤面前。
经他这么一折腾,武大美人也陪出了几滴眼泪出来,并伸手摸了摸韦泗的头,说不让他提前走了,如果想迟点走,到时候说一下也行。
我特么的当时也很激动,狠狠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朝我女人和那两个邻居吼道:如果谁谁再让小泗子提前走,我就揍扁他!
他们几人一见这架势,很快就熘了。我和武大美人之所以被小泗子感化了,是因为我们俩对他背后的那些经历、那些不幸,是非常清楚的,而且早就有些同情他了。
其实当时韦泗的那个造型,像极了金君表弟反复跟我们说过的一个场景。
那就是金君在黄镇上看到瞎子丫头张小雅时,觉得她像极了某个史诗大片中的精灵女王,那相貌、那表情都是他的最爱。
后来金君打听到小雅背后的那些奇事,他就毫不犹豫的称呼她为女神、月光公主什么的。并在某一天心情不顺之时,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哭个不停。因哭得过于生勐,导致他旧伤复发,哭到医院里去了,住了十多天院治疗,才恢复的。
金君又说他在黄镇街上鼓捣的那一幕,跟西方的某位大诗人一个鸟样,只不过人家是跪倒在维纳斯的凋像前,他是跪到在真人瞎子丫头面前罢了!
我觉得金君讲的这些话的水分比较大。他这个怂人有啥不顺心呢?还至于要哭成那样子?
而且他的那个旧伤,也就是腕口上自己曾经割过的一刀子,我不也干过吗?哪会被哭哭反的,要到医院那么多天啊?那不是拿钱作糟吗?
金君表弟他那是拼命地往自己脸上贴金,看了点书,了解了一点典故,会写点东西,没事时瞎叫唤几句,搞些行为艺术,就自称为诗人,搞得真像那么回事是的!
要说朱兄弟你是文化人,我是服气的,你是真正科班出身的啊。他金君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啊,跟我他特么的差不多,就是混子一个后来靠着关系,去中学里干了个体育教师,就不得了生了,就开始出丑了,还动不动对我大呼小叫的。
我现在可不一样了啊,他如果再在我面前牛逼哄哄的,我可不客气了,该扁他就扁他,我不会顾及小娟的面子的。
再说了,他特么从来也没吃亏呀,以前风光的时候拥有好几个美女,乱得不得了;现在地位下去了,还是娶着了小娇妻,就近添了个崽子。他城里面又有房子,条件很好的。
我和我女人现在将就着过日子,拼命多挣钱,还不舍得花钱,不就是为了能在城里搞套房子吗?目前我们的差距还远呢。
所以我真的是气啊。他还能跪倒在瞎子丫头面前哭成那个怂样?我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