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立即回宫而是到了眉庄的存菊堂。
其时天气寒冷已近十二月菊花早已凋落殆尽。眉庄在采月的陪同下坐在檐下晒太阳。
空气虽然清冷但是正午的日光如轻纱覆盖在身上亦有暖暖的感觉。我挨着她身边坐下笑道:“你倒会享福。”
眉庄懒懒抬眼示意采月下去道:“你可来了。”
我“嗯”了一声轻轻道:“姐姐还在怨我么?”
她看一看我道:“怨你就该让你在无梁殿受冻巴巴儿地给你送什么丝绵包袱现下悔的我肠子都青了。”
我“扑哧”一笑翻开披风道:“这下悔也来不及了我已让人做成了小袄贴身穿着。”
眉庄笑吟吟地忽而握了我的手冷寂了神情道:“当日是我不好不该疑你的。”
我静一静道:“当日我也有无法言说之由事关朝政实在是不能说才叫姐姐误会了。”
眉庄唇角扬起一抹凄微的笑容恍惚道:“我也不晓得那一日是怎么了对你说那样的话。”
我忙按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啊我还不晓得么?”她举眸眼中尽是清澈的诚恳之色我与她相对一笑所有不快的记忆尽数泯去了。
眉庄拉了我进寝殿又命人暖了炭盆搁置见无人了方道:“如今华妃已无所依靠犹如飘萍听说乔选侍也不敢和她一同居住早早避了嫌疑搬了。”
我晓得眉庄言下所指轻声道:“我们自然是不能出的总要避嫌。且不是她亲近的人知道的底细毕竟不多。”我抿嘴一笑“该是用人的时候了。”
次日婕妤曹琴默至凤仪宫向皇后告华妃慕容世兰曾于太平行宫在温仪帝姬的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帝姬意图嫁祸莞贵嫔嫁祸不成后又指使御膳房小唐顶罪。
皇后道:“既然你知情为何不早说非要捱到此时呢?”
曹婕妤道:“臣妾本不知情也受了华妃蒙蔽只一心以为是莞贵嫔所为。直到后来一日臣妾听见华妃指使小唐顶罪这才知晓。可惜臣妾不小心被华妃娘娘现她便要挟臣妾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要把帝姬夺去抚养。”
她的哭诉让闻者泫然欲泣:“可怜温仪帝姬小小年纪就要遭这番罪过差点连性命也没了臣妾生为人母实在是痛心疾更怕不能亲自抚养帝姬。”
当日之事温仪帝姬中毒之事人人都有疑窦只奈何玄凌不追查下去。皇后叹道:“若真如此华妃当真是歹毒。她虽不是温仪帝姬的生母但也是庶母啊怎能对小小婴孩下此毒手呢?”
敬妃在一旁无奈道:“只是小唐已被杖毙是死无对证了的。:bsp;曹婕妤不慌不忙拭了泪道:“华妃当日指使两个宫女说曾见莞贵嫔经过所居住的烟雨斋后经端妃娘娘澄清已知是诬陷。可见华妃司马昭之心。只是可怜温仪在襁褓之中这样遭人利用。”
皇后看向我道:“莞贵嫔这件事牵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起身深深行了一礼一字一字清晰道:“当日之事臣妾的确是冤枉的。”
皇后点头道:“你且坐吧找人去请华妃来。”
我深深看了曹婕妤一眼温仪帝姬的事本已了然虽无确实证据但人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疑惑。再度提起不过是让后面的事更易让人相信了。
果然我刚坐稳曹婕妤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眸看着皇后道:“臣妾有罪有件事一直不敢说出来。”
皇后面色沉静道:“你放心大胆地说。”
曹婕妤迟疑片刻重重磕了个头道:“淳嫔之死——”
此语一出在座的几位嫔妃皆是受了一惊欣贵嫔急道:“淳嫔不是淹死的么?”
我坐于欣贵嫔身侧幽幽道:“据臣妾所知淳嫔是熟识水性的。”
气氛顿时如胶凝住皇后正声道:“曹婕妤你说。”
曹婕妤似有惊恐之状惶惶道:“那一日淳嫔去湖边捡风筝臣妾正好抱了帝姬在假山后头玩。谁知竟见到华妃娘娘命手下的内监周宁海按着淳嫔入水淳嫔挣扎了没多久就死了他们便作势把淳嫔抛入水中做成溺水之像。”曹婕妤说到此两眼惶恐死死地咬住手中的绢子不敢再说。
敬妃等人如同眼见个个吓得面色苍白我的手指狠狠抠住座椅的扶柄淳儿死的那样惨!
皇后冷静道:“然后呢?”
“然后……”曹婕妤呜咽着哭出来“臣妾吓得魂飞魄散只想快点跑开谁知帝姬正在这时候哭了惊动了华妃。”曹婕妤絮絮道:“臣妾吓得手脚都软了华妃说若是臣妾敢说出去定要杀了臣妾和帝姬。臣妾害怕得不得了她竟然敢在宫中杀人……可是臣妾夜夜难眠总是梦见淳嫔的死状……臣妾受不了了。”
我在袖中笼着小小的平金手炉那样热散出温暖的气息唇角却是渐渐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微笑。这本不是真相可从曹琴默口中说出就如同真相一般将自己在华妃所做的恶事中撇得干干净净顶多是一个受宠妃胁迫的无助的母亲值得原谅和同情。
华妃本不笨只是从前被玄凌的宠爱蒙蔽了双眼磨钝了她的智慧。而曹琴默才是真正可怕的。没有了曹琴默的华妃是失了翅膀的老鹰莽撞而没有方向一味只会用强;而被曹琴默反咬一口的华妃呢她会怎样?我不觉微笑。
皇后极力屏下怒气道:“那她为何要杀淳嫔?是嫉妒淳嫔得宠么?”
曹婕妤惶然摇头道:“臣妾后来留心打听才晓得是淳嫔无意撞见了华妃与汝南王……不是庶人玄济在宫中安排的小内监说话知晓华妃私交大臣才被灭口的。”
众人又惊有怒敬妃望向皇后道:“华妃她竟敢……”
皇后的怒气积聚在眉心涌动正要说话抬头见华妃站立在殿门外遂道:“好!你来了。”
我闻声回头见华妃头上仍包扎着白布脸色铁青想必方才曹婕妤所说的话尽数落在了她耳中不由冷笑。
华妃哪里按捺得住性子甩开宫女的手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对着曹婕妤的脸就是响亮一个耳光。皇后怒喝道:“华妃你这是做什么!在本宫面前不得放肆!”
华妃理也不理皇后揪着曹婕妤还要再打忙被一众宫女内监死命拉开口中犹自大骂:“好贱货!竟敢出卖本宫、血口喷人枉费本宫多年来厚待于你!”曹婕妤只是躲在敬妃身后如老鼠避猫一般呜呜咽咽不止。
华妃被力气大的内监死死扭住按在座椅上双目有血红的凶光死命盯住曹婕妤大骂:“贱人!你忘了当年是谁提携你到这个地位是谁拼了命的讨好本宫?枉费本宫这么信任你?”
皇后站起身冷冷对左右道:“记下华妃自己说的与曹婕妤过从亲密。因此曹婕妤所说可信。”皇后微笑:“本来只是曹婕妤一面之词本宫未必相信可华妃你自己说了信任曹婕妤可见关系亲密那么曹婕妤所说必然是真。”说罢语气肃然:“去回皇上着慎刑司急审周宁海。”
华妃愣在当地如泥胎木塑一般她有一瞬间的心虚很快回过神来目光静静扫过在座嫔妃的面颊目光之凌厉让人不觉为之一震。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厉声喝道:“是你?还是皇后?还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指使她这样老诬陷本宫!”
我平静回视她淡淡道:“没有谁要诬陷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华妃悲愤指着众人道:“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啊!本宫已经失了父兄……”
皇后的唇划起一道平缓的弧度打断华妃道:“他们是咎由自取。看你这个样子本宫也不能问什么了。先回宫去吧。”她顿一顿又道:“别像个市井泼妇似的怎么说你还是华妃呢。”
皇后的裙裾华丽如彩云拂过地面华妃的宫女扶着颓然失色的她上了轿辇。欣贵嫔在我身边不无快意地笑:“受她的气这么多年了终有这一天当真是痛快!”
终有这一天我的唇角微微牵动。
周宁海曾经是华妃手下最得力的总管内监昔日亦是无比风光的。可是落到了慎刑司手里无论什么人都是一样的。慎刑司是宫中惩处犯错的宫女、内监的地方亦是刑审之地。当夜取了玄凌“可以用刑”的旨意又是皇后亲自吩咐更加着力不到天亮周宁海受不得重刑便招供了。
得到供状的玄凌即刻召正三品以上嫔妃和出揭的曹婕妤聚于皇后宫中。供状上的陈述令玄凌勃然大怒不仅有曹婕妤所诉的木薯粉事件、淳嫔之死、交结大臣更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推眉庄入水、眉庄假孕以及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送供状来的慎刑司总管内监小心翼翼道:“周宁海晕过去了两次他说他只知道这些别的也不清楚了。”
“别的?”玄凌愤然道:“还有别的么?她作的孽还不够?”
皇后取过供状细看蹙眉道:“当真是罄竹难书。”于是问玄凌:“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华妃?”
我静静看着玄凌晨光熹微他负手立于窗前神色在蒙胧的光影中有些模糊。静默良久方一字一字道:“去查!和华妃有来往的内监凡形迹可疑的一律杖毙!华妃慕容氏久在宫闱德行有亏着废除封号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
我心中一沉玄凌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皇后已经温言道:“皇上有仁德之心宽待后宫料想慕容选侍一定能改过自新。臣妾替慕容选侍谢过皇上。”皇后轻声道:“慕容选侍一直想面见皇上大约一是想有所申诉二是求皇上宽恕其家人。”
玄凌双唇紧闭摇头道:“朕与她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他忽然转身问曹婕妤:“你既然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为何到现在才说?”
曹婕妤只是垂道:“臣妾是不敢。昔日华妃如日中天十分跋扈所害嫔妃不少臣妾在其威势之下只能三缄其口保全自身和帝姬。如今帝姬逐渐长大臣妾不想让帝姬和臣妾一样受人挟制。”她叩:“臣妾之命尚不足惜但帝姬是皇上的骨血啊。而皇上又在此刻平靖前朝臣妾才有勇气向皇后告此事。”她是语气不卑不亢却说得十分动容。
我暗赞她此时的镇静若有一丝慌乱玄凌必定疑心有人指使。而经她如此一说更显得是天时地利人和又加之她身为母亲对女儿的眷眷之心更令人信服。
果然玄凌道:“起来吧。”
我低声叹息:“护犊之情眷眷牵动人心肠啊。”
敬妃亦道:“曹婕妤为护其女而受此胁迫也实在是委屈的。”
玄凌向皇后道:“功臣之女选了哪几个?何时入宫?”
皇后翻出一卷书页慢慢念道:“臣妾按皇上所说选了北门提督之女黎氏、羽林军副都统之妹管氏、都察院御史之女倪氏和京城令尹之女洛氏奉皇上口谕皆封为正六品贵人。”皇后澹然微笑:“内务府拟定了几个封号待选皇上说事忙就由臣妾择定。臣妾择了‘福祺祥瑞’四字黎氏为福贵人、管氏为祺贵人、倪氏为祥贵人、洛氏为瑞贵人。十二月十二入宫。”
我仔细听着虽说是功臣之女然而新贵人们的父兄官位品级皆不高大抵是玄凌不想再有像华妃这样有手握重兵的家族的妃子入宫了吧。
玄凌草草看了一眼道:“甚好叫起来口采吉利。”
皇后笑得自然而平和:“皇上满意就好。”
欣贵嫔在一边道:“那么和慕容选侍一起的乔选侍呢皇上要怎么处置?”
玄凌不言皇后道:“随她去吧让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不再侍寝吧皇上以为如何?”
玄凌道:“你是皇后这些事你决定吧。”
我故意道:“那么曹婕妤也曾和慕容选侍亲近……”
曹婕妤连连叩道:“臣妾有罪不该受慕容选侍胁迫。”她泪眼汪汪仰望着玄凌:“臣妾愿受任何惩罚但求皇上不要怪则帝姬。”
敬妃不忍道:“曹婕妤也是不得已的吧何况帝姬还那样小。”
玄凌的目光久久落在曹婕妤身上想一想道:“再下道旨婕妤曹氏揭露慕容氏罪行有功册封为正三品贵嫔封号‘襄’也是十二月十二行册封礼。”
曹琴默宿愿得偿泪痕未干又添喜色忙叩谢恩不已。
眉庄早已等在我宫中翘以盼见我来了忙问:“如何?”
我摇头:“没有赐死。”
眉庄神色一变又问:“那么被打入冷宫?”
我亦失望冷然道:“只是废除封号降为选侍居于永巷而已。”
眉庄猝然站起双手紧握成拳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惊愕且愤怒半晌方道:“只是这样!”
我点头:“她的罪行皇上都知道。可是皇上对她心有愧疚。”眉庄愕然望着我我叹息将“欢宜香”一事细细说与她知道:“她当日小产后来一直不曾有身孕皆是皇上的缘故。加之她父兄已被处死皇上难免心下怜悯。”
眉庄起先怔怔听得入神待我讲完神色又复清冷“她父兄被处死但其余族人得以保命。皇上当日能狠心除去她腹中祸患今日怎么倒妇人之仁了。”
我微微冷笑:“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得宠皇上难免有旧情。”
眉庄咬一咬牙冷笑道:“好在她如今已不是华妃了我自然有办法。”
我怕她性急忙道:“她虽然贬黜毕竟还是宫嫔你别冲动。”
眉庄的笑嫣然而森冷道:“这个自然我不会以身涉险。”
我默默片刻雪亮的仇恨如刻在心上决绝道:“我的孩子和淳儿都死在她手上你和我也几番险些丧命。你不能忘的我自然也不会忘。”
纵有余波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惩处了汝南王一党后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也6续而来。爹爹晋为正二品吏部尚书加封太子太保;哥哥晋兵部侍郎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
玄凌向我笑言:“向来文臣武将甚少能和睦朕让你哥哥甄珩身兼文武之职也是我朝第一例呢。”
我盈盈而笑依偎在身边:“皇上用心良苦只是怕臣妾的哥哥还年轻无法担当此重任呢。”
玄凌心情甚好笑呵呵道:“当日你没有瞧见你哥哥横刀立马、浴血围攻汝南王府的情形一人力战十数死士当真英雄少年呵!”
我亦是高兴口中谦道:“还请皇上让臣妾的哥哥多加历练罢玉不琢不成器。”
他欣然应允道:“你嫂嫂此次也出力不少朕打算封她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如此你哥哥可再不敢休朕亲封的夫人了。”
我轻轻啐了一口“那场戏做得真是辛苦害臣妾流了许多眼泪。若非皇后娘娘帮衬只怕还圆不过去。”
他亲吻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自我从无梁殿回宫玄凌对我的宠爱一如以往。而陵容因着在我幽禁无梁殿时自请与我相伴玄凌对她更是另眼相看十分宠爱。以至于陵容虽然只是一个没有封号的嫔但是待遇隆宠却远在有封号的嫔位之上了。
待得第一场雪落时已是十二月初七。这一日正是嫂嫂被封为正六品命妇新平县君后进宫谢恩的日子。
待见过皇后皇后笑容满面道:“如今夫妻和睦又有了孩子可大好了。”
嫂嫂面上一红忙与哥哥一起谢恩皇后道:“你们难得来一趟自然有好多体己话儿要和莞贵嫔说本宫就不虚留你们了。去贵嫔宫里吧。”
下雪的天气路上风大轿辇坐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棠梨宫流朱和浣碧早带着人候在宫门外远远迎上来喜滋滋道:“给公子、少夫人贺喜。”
如今我在宫里哥哥嫂嫂对流朱和浣碧更加客气忙扶起来道:“两位姑娘好。”
如此簇拥着进去了厚重的棉帘子一掀暖风兜头兜脑扑上脸来嫂嫂不由笑道:“原来在轿辇里只是不觉得冷现在才是暖洋如春了。”
我和他们一同坐下又命人上了茶才仔细端详兄嫂。嫂嫂产后略丰腴了些脸色红润气色甚佳哥哥也是神清气爽雄姿英眉宇间勃然生威。
我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顾盼间又问:“怎不见我的侄儿呢?”
嫂嫂忙道:“小儿啼哭怕吵扰了娘娘呢。既然娘娘想见我让乳母抱进来吧。”于是唤过乳母道:“把小公子抱过来。”
我不待乳母请安抱过了孩子在手中。
嫂嫂道:“娘娘抱孩子的手势很娴熟呢。”
我一怔蓄了笑容道:“是啊我在宫中也常常抱两位帝姬呢。”
小小孩子尚未满月身体还有些红红的胎浓密想是刚吃饱了奶水睡得正香睡梦中亦带了笑容尚浑然不知世间愁苦滋味。我心下欢喜亦触动了哀愁。我的孩子若能出世又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我的孩子。我情不自禁亲吻他幼嫩的脸颊将他细小的手握在手中头也不回对浣碧道:“把我匣子里那个长命百岁金锁片拿来还有再抓一把金锞子装在香囊里。”浣碧刚走两步我又道:“再去取一把玉如意来。”
哥哥忙道:“娘娘孩子还小用不了那么多。”
我满怀怜惜亲吻孩子的小手心疼道:“现在用不了还怕以后不能用么。是我当姑姑的一点心意。”
嫂嫂笑道:“娘娘心疼这孩子是孩子的福气只是太多些。”
我心下酸楚道:“嫂嫂不知道。我自己的孩子没能落地这个孩子我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的自然加倍疼爱些。”正说话间浣碧已经捧了东西过来笑吟吟道:“翠玉如意可使小公子将来事事如意金锞荷包可使小公子福寿绵长金锁片自然是要小公子长命百岁了。”一番话说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
我问:“孩子取名了没有。”
嫂嫂见我如此疼爱这孩子欢悦道:“还没有呢。”说着依依望了哥哥一眼“夫君的意思是请娘娘赐名。”
我自然高兴道:“这是哥哥和嫂嫂的长子定要取个好名字才行。”我思量片刻道:“就叫‘致宁’吧。诸葛孔明先生教导子孙‘宁静以致远澹泊以明志’才是长远之道呵。”
哥哥若有所思道:“宁静以致远。娘娘所言颇有深意。”
我颔道:“这是我对孩子的期望也是对哥哥和爹爹所言。如今慕容一族销声匿迹我甄家却是备沐皇恩声势日益显赫。望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我见左右皆是亲信之人方轻声而郑重道:“慕容一族是我们的前车之鉴啊戒之慎之。”
哥哥神色肃穆望了嫂嫂一眼道:“是臣谨记。”
我稍微释然。侧见浣碧盈盈望着我怀中的孩子心中一动向她道:“你也抱一抱吧。”
浣碧几乎不可置信迟疑道:“奴婢可以抱么?”
我点头道:“是。”她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牢牢搂在怀中像是抱着一件希世珍宝。
哥哥是明白其中缘故的我向嫂嫂道:“浣碧是我自幼的贴身侍女我一向待她和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正想有件事要叮嘱哥哥呢。”
哥哥忙起身道:“娘娘请说。”
我笑容欢欣拉了浣碧的手道:“浣碧已到嫁龄请哥哥在朝中择一位品行端方、仪容颇正之人我要收浣碧为义妹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哥哥脸上颇有喜色深深看了浣碧一眼道:“臣必当尽力。”
浣碧含羞却侧身趁人不注意时擦去眼中泪水我心中亦是唏嘘。此时是甄家得势的时候我便全力为她寻一个好归宿吧。于是微笑道:“也请为流朱留心。”
哥哥道:“臣此来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娘娘。”
我“哦”了一声好奇道:“是什么?”
嫂嫂却先说了:“公公为二妹玉姚定下了婚事准备明年重阳成婚。”
我十分高兴道:“是哪一家的公子?”
哥哥也是笑:“是臣的同僚羽林军副都统管路的弟弟管溪也就是将要入宫的祺贵人之兄他在平汝南王一事中也是颇有些功劳的。”
嫂嫂笑一笑道:“只不过他们家兄弟要和我们家姚妹妹是有些高攀了呢。不过好在管溪还年轻也是有所可为的。”
我微笑点头道:“既是哥哥同僚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这是好事。”我略微沉吟道:“为我浣碧妹妹寻的夫婿可不能比我这位未来妹婿差太多啊。”
浣碧再听不下去忙把致宁交到乳母怀中一转身跑了。
我留兄嫂吃过了点心留心他们神色果然是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方开口道:“那位叫佳仪的女子怎么处置了?”
哥哥从容道:“已为她赎了身置了一所房子。若将来要嫁人再由我们出钱为她聘一副好嫁妆。”
我用茶盏的盖子慢慢撇去了浮沫轻啜一口半开玩笑道:“哥哥总没打算把佳仪姑娘聘来做妾室吧。”
哥哥深情望了嫂嫂一眼神色坚定而柔和显然是一个丈夫对妻子深切的关怀“茜桃对臣情深意重又为臣付出良多臣此生绝不愿辜负她。”
嫂嫂双颊泛起红晕纯粹是一个沉醉在幸福里的小妇人道:“我也曾想佳仪姑娘仗义相助虽在污浊之地却是难得的义妓若夫君有意不如纳为妾室。但是夫君执意不肯。”说着含情看向哥哥。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若真如嫂嫂的侍女所说佳仪有几分像陵容那么哥哥此举应当也是对陵容无意了。
我为兄嫂情分所感动患难夫妻自然是情情意更深的。那么我与玄凌也算是共同经历过患难的吧。只是我们却不是夫妻了。
我摒开自己的遐想笑着对兄嫂道:“当日为哥哥选嫂嫂纯粹是我仰慕嫂嫂在闺中的名声哥哥却是没有见过嫂嫂的因而我总是担心因为这个缘故而使兄嫂之间情意不谐更怕上次的事会弄假成真。今日才是真正放心了。”我的话是对他们说更像是安慰自己的心“可见夫妇之间若有心便是婚前无所熟识的也可彼此和谐。”
哥哥朗声而笑:“好险!好险!当日娘娘可不知臣是多害怕娶回一个河东狮1来。”
嫂嫂亦笑:“好险!好险!当日我也怕嫁与一个卤莽武夫啊。”
我失笑:“如今可是如愿了吗?其实河东狮配卤莽武夫也是不错的啊。”
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琳琅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容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