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刚给皇后请安皇后便笑吟吟命人按住我道:“皇上已经说了不许你再行礼好好坐着就是。”我只得坐下皇后又道:“今早皇上亲自告诉了太后你有孕的事太后高兴得很等下你就随本宫一起去向太后请安。”
我低依言答应。来到颐宁宫中太后心情甚好正亲自把了水壶在庭院中莳弄花草见我与皇后同来益高兴浣了手一同进去。
我依礼侍立于太后身前太后道:“别人站着也就罢了你是有身子的人安坐着吧。”
我方告谢了坐下太后问皇后道:“后日就是册封的日子了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着看着我对皇后道:“贵嫔也算是个正经主子了是要行册封礼的只是日子太紧凑了些未免有些仓促。”
我忙站起来道:“臣妾不敢妄求些什么一切全凭太后和皇后做主。”
太后道:“你且坐着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只是虽然仓促体面是不能失的。”
皇后陪笑道:“母后放心。臣妾已经准备妥当。只是莞贵嫔册封当日的吉服和礼冠来不及赶制臣妾便让礼部拿敬妃过去封淑仪时的吉服和礼冠改制了。”
“嗯。”太后颔道:“皇后做得甚好事从权宜又不失礼数。”说着示意身边服侍的宫女端了一个垫着大红彩绢的银盘来上面安放着一支赤金合和如意簪通体纹饰为荷花、双喜字、蝙蝠簪上为合和二仙细看之下正是眉庄怀孕时太后所赐的那支。当日玄凌一怒之下掷了出去砸坏了簪子一角如今已用蓝宝石重新镶好。太后招手让我上前笑吟吟道:“杜良媛有孕哀家赐了她一对翡翠香珠的镯子如今就把这赤金合和如意簪赐与你吧。”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眉庄因孕所生的种种事端只觉得有些不祥。然而怔怔间太后已把簪子稳稳插在我间笑道:“果然好看。”
我忙醒过神来谢恩。耳边皇后已笑着道:“母后果然心疼莞贵嫔。当年悫妃有孕母后也只拿了玉佩赏她。”
如此寒暄了一番太后又叮嘱了我许多安胎养生的话方各自散了回宫。
回到莹心堂中正要换了常服见梳妆台上多了许多瓶瓶罐罐尤以一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的青玉小盒子最为夺目我打开一看却是一盒子清凉芬芳的透明药膏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槿汐含笑道:“这是玉露琼脂膏皇上刚命人送来的听说祛疤最好。”有指着一个粉彩小盒道:“这是复颜如玉霜凝结血痕的。”说着又各色指点着说了一遍多是治愈我脸上伤痕的的药物皆为玄凌所赐。
我对镜坐下抚摩着脸上伤痕幸而昨日松子并没有直接撞在我身上减缓了力道这一爪抓的并不深。只是血红两道伤痕横亘在左耳下方触目惊心如洁白霜雪上的两痕血污。
槿汐沉默良久道:“昨日的事奴婢现在想来还是后怕娘娘有了身孕以后万事都要小心才好。”
我“嗯”了一声盯着她片刻槿汐会意道:“娘娘的饮食奴婢会格外小心照看昨天皇上已从御膳房拨了一个厨子过来专门照料娘娘的饮食了绝不会经外人的手。娘娘服的药也由章太医一手打点章太医是个老成的人想来是不会有差错的。”
我这才放心换了玉色烟萝的轻纱上衣配着一条盈盈袅娜的浅桃红罗裙赏了一回花便觉得乏了歪在香妃长榻上打盹儿。睡得朦朦胧胧间觉得身前影影绰绰似有人坐着展眸看去那瘦削的身影竟是陵容。
她微笑道:“看姐姐好睡妹妹就不敢打扰了。”
春日的天气陵容只穿了一袭素淡的暗绿色袍子。近看才留意到衣上浮着极浅的青花凹纹。式亦是最简单不过的螺髻饰一枚镶暗红玛瑙的平花银钗以及零星的银箔珠花越显得瘦弱似风中摇摆的柔柳弱不禁风。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惊得几乎脸色一变。陵容素以歌声获宠声音婉转如黄鹂轻啼不料一场风寒竟如此厉害使得她的嗓子破倒如此粗嘎难听似漏了音的笛子。
陵容似乎看出我的惊异神色一黯似有神伤之态缓缓道:“惊了姐姐了。陵容这个样子实在不应出门的。”
我忙拉着她的手道:“怎么风寒竟这样厉害太医也看不好么?:bsp;她微微点头眼圈儿一红勉强笑道:“太医说风寒阻滞所以用的药重了些结果嗓子就倒了。”
我怒道:“什么糊涂太医!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可以用虎狼之药呢?如今可怎么好?我现在就去禀明皇后把那太医给打了。”说着翻身起来找了鞋穿。
陵容忙阻止我道:“姐姐别去了是我自己急着要把病看好才让太医用重药的不干太医的事。”
我叹气:“可是你的嗓子这样……皇上怎么说?”
陵容苦笑一下拂着衣角淡淡道:“风寒刚好后两日皇上曾召我到仪元殿歌唱可惜我不能唱出声来皇上便嘱咐了我好生休养又这样反复两次皇上就没有再召幸过我。”她的口气极淡漠平和似乎这样娓娓说着的只是一个和自己不相干的人的事。
我惊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都不知道。”
陵容平静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人人都知道呢?”
我不由黯然“可真是苦了你了。”
两人相对而坐良久各怀心事。陵容忽然笑道:“尽顾着说我的事反倒让姐姐伤心了竟忘了今日的来意了。”她起身福一福道:“听闻姐姐有身孕了妹妹先向姐姐贺喜。”
我笑道:“你我之间客气什么呢?”
陵容又道:“昨日听说姐姐受伤了吓得我魂也没了不知怎么办才好。本来立即要赶来看姐姐的可是我刚吃了药不能见风只好捱到了现在才过来姐姐别见怪。”又问:“姐姐可好些了?”
我正自对镜梳理如云长听她提起昨日的惊吓心头恨恨手中的梳子“嗒”一下重重敲在花梨木的梳妆台上留下一声长长的余音。陵容忙劝解道:“姐姐别生气松子那只畜生已经被打杀了听说杜良娣受了惊吓为了泄恨连它的四只爪子都给剁了。”
我搁下梳子道:“我不是恨松子我恨的是只怕有人使了松子来扑人。”
陵容思索片刻道:“妹妹打听到来龙去脉之后想了半宿若不是意外的话必定是有人主使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众位娘娘小主们都在怎么悫妃手中的松子只扑杜良娣呢可是杜良娣身上有什么异常么?”
我低头想了一想恍然道:“我曾闻得杜良娣身上香味特殊听说是皇上月前赐给她的只她一人所有。”
陵容道:“这就是了。悫妃娘娘擅长调弄猫儿其他娘娘小主们一旦有了子嗣对皇长子的威胁最大悫妃娘娘是皇长子生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然这只是妹妹的揣测可是姐姐以后万万要小心。昨日是杜良娣以后只怕她们的眼睛都盯在姐姐身上了。”
我见她话说的有条有理不免感叹昔日的陵容如今心思也越敏锐了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
陵容见我这样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窘道:“妹妹的话也是自己的一点糊涂心思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的呢?倒像妹妹我班门弄斧了。”
我慢慢道:“你若非和我亲近自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话了怎么是糊涂呢。”
陵容微一低头再抬起头时已带了清淡笑容靠近我反复查看伤口道:“已经在愈合了只要不留下疤痕就没事了。”
我摸着脸颊上的伤口道:“没什么要紧的太医已经看过了皇上也赐了药下来想来抹几天药就没事了。”
陵容微微一愣看了看玄凌赏下的药膏道:“皇上赏赐的药自然是好的不过一来姐姐有孕不能随便是什么药都用二来皇上赏的药有些是番邦进贡的未必合咱们的体质姐姐说是不是呢?”
我想了想也是遂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精致的珐琅描花圆钵道:“这盒舒痕胶是陵容家传的据说当年吴主孙和的爱妃邓夫人被玉如意伤了脸就是以此复原的。按照古方以鱼骨胶、琥珀、珍珠粉、白獭髓、玉屑和蜂蜜兑了淘澄净了的桃花汁子调制成。”她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桃花和珍珠粉悦泽人面令人好颜色;鱼骨胶、蜂蜜使肌肤光滑;玉屑、琥珀都能愈合伤口平复疤痕尤以白獭髓最为珍贵使疤痕褪色光复如新。”
画工精美的钵帽上所绘的是四季花开的勾金图案。钵中盛的是乳白色半透明膏体花草清香扑鼻。沾手之处沁凉入肤。我不觉惊讶道:“其他的也就罢了。白獭髓是极难得的只怕宫里也难得。白獭只在富春江出产生性胆小见有人捉它就逃入水底石穴中极难捕捉。只有每年祭鱼的时候白獭们为争夺配偶时常生厮杀格斗有的水獭会在格斗中死去或有碎骨藏于石穴之中才能取出一点点骨髓。还得是趁新鲜的时候要不然就只剩下骨粉了虽然也有用但是效力却远不及骨髓了。”
陵容含笑听了赞道:“姐姐搏闻广知说得极是。”接着道:“本来还要加一些香料使气味甘甜的只是我想着姐姐是有身子的人忌用香料所以多用了鲜花调解气味这样姐姐就不会觉得有药气了。”说着递与我鼻下“姐姐闻闻可喜欢?”
我轻轻嗅来果然觉得香气馥郁浓烈如置身于上林苑春日的无边花海之中遂笑着道:“好是极好的只是太名贵了我怎么好收呢?”
陵容按住我的手关切道:“我的东西本就是姐姐的东西只要姐姐伤痕褪去我也就心安了。难道姐姐要看着我这样心不安么?”陵容一急说话的声音更加嘶哑粗嘎中有嘶嘶的磨声仿佛有风声在唇齿间流转。
我听着不忍又见她如此情切只好收了。
陵容又嘱咐道:“姐姐脸上有伤如今春日里花粉多灰尘大时疫未清宫中多焚艾草草灰飞得到处都是若不当心沾上了反而不利于伤口凝结再者这舒痕胶抹上之后也忌吹风。姐姐不若蒙上面纱也好。”
我感激她的情谊笑着道:“这正是你细心的地方太医也说我脸上的伤口忌讳沾了灰尘花粉的呢。”
陵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松弛仿佛被拨开了重重云雾有云淡风清的清明微笑道:“如此就最好了。姐姐好生养着妹妹先告辞了。”
用了晚膳闲得慌才拿起针线绣了两针春山图佩儿过来斟了茶水道:“娘娘现在还绣这个么?又伤眼睛又伤神的交予奴婢来做吧。”
正巧浣碧进来更换案几上供着的鲜花忙上来道:“小姐少喝些茶吧槿汐姑姑吩咐过茶水易引起胎儿不安少喝为妙。”又道:“不若做些滋养的汤饮?燕窝、蜂蜜、还是清露?”
佩儿脸一红嘟囔着拍了一下脑袋道:“瞧奴婢糊涂忘记了姑姑是叮嘱过的。姑姑还吩咐了小厨房做菜不许放茴香、花椒、桂皮、辣椒、五香粉这些香料酒也不许多放还忌油炸的。”
我微笑道:“槿汐未免太过小心了一点半点想来也无妨的。”
浣碧换了蜂蜜水仔细放得温热才递与我道:“小姐承幸快一年了才有孩子不止皇上和太后宝贝得不得了咱们自己宫里也是奉着多少的小心呢只盼小姐能平平安安生下小皇子来。”浣碧又笑道:“小姐好好养神才是左手又伤着了这些针线就交予宫人们去做吧。何况绣这个也不当景呀。”我听她说得恳切想起自我训诫她以来果然行事不再有2心小连子暗中留意多时也未觉得她有不妥于是我慢慢也放心交代她一些事去做不再刻意防范。
绣春山图原本是为了历练心境力求心平气和如今也没那个心境了遂道:“不绣这个也罢了只是老躺着也嫌闷的慌。”
浣碧抿嘴一笑道:“小姐若嫌无趣不如裁些小衣裳绣些花样小皇子落地了也可以穿呀。”
流朱在一旁也凑趣道:“是呢如今是该做起来了等到小姐的肚子有六七个月大了身子就重了行动也不方便了哪。”
我被她们说得心动立刻命人去库房取了些质地柔软的料子来看着几个人围坐灯下裁制起衣裳来。
起早闻得窗外莺啼呖呖淳儿就过来看我与她一同用了早膳便对坐着闲话家常。
淳儿道:“听说姐姐临盆的时候娘家的母亲就可以进宫来陪着是真的吗?”
我道:“是呢。到八个月的时候皇上就有恩旨了。”
淳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素来没什么心眼更不用说心事整日里笑呵呵地玩闹像个半大的孩子如今突然学会了叹气倒叫我分外讶异。淳儿掰着指头道:“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娘亲了姐姐倒好娃娃在肚子里大了就能见着娘亲了。”
我见她眼巴巴地可怜不由触动情肠想起家中父母养育之恩心里头也是酸。淳儿比我小了两岁在家又是幼女十三岁进宫至今不得见家人一面难怪是要伤心了。
槿汐见我与淳儿都有黯然之色怕我难过忙过来开解道:“淳小主将来像我们娘娘一样有孕了不也能见到夫人了么?小主在宫里过得好夫人在府里也能放心不是么?”槿汐微笑道:“而且宫里的吃食可是外头哪里也比不上的呢?”说着笑眯眯命品儿端了热腾腾的牛乳菱粉香糕来。
淳儿没瞧见也就罢了一见好吃的食指大动哪里还顾得上叹气。我其实真羡慕淳儿这样单纯的性格只要有的好吃的便什么烦恼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书中常说心思恪纯大抵就是说淳儿这样性子的人吧。想得多总是先令自己烦扰。
我微笑对她道:“听你那里的宫女翠雨说你喜欢吃菱粉香糕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了又兑了牛乳进去格外松软一些你吃吃看喜欢么?”
淳儿一叠声应了风卷残云吃了一盘下肚犹自恋恋不舍舔着指头道:“可比我那里做得好吃多了。”
我怜惜地看着她笑道:“你若喜欢我让小厨房天天给你预备着——只一样不许吃撑肚子。”
淳儿笑眯眯答允了。盯着我的小腹呆呆地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腹部问:“甄姐姐真的有个小孩子在你肚子里么?”
我笑道:“是呀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呢牙齿和手都没有长出来呢。”
淳儿愣一愣“这样小啊!”忙不迭把手上的护甲摘了下来。
我笑:“你这是做什么?”
淳儿托着腮道:“这个小孩子还这样小我怕护甲尖尖的伤了他呀。”
我笑的几乎要把水喷出来好容易止住了笑道:“怎么会呢?你这样喜欢他我把他给你做外甥好不好?”
淳儿长长的睫毛一扑扇双眼灵动如珠高兴道:“真的吗?我可以做她姨娘吗?”说着忙忙地从脖子上掏出一块腻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佩来道:“那我先把定礼放下啦以后他就得叫我姨娘了!”
我道:“是呢礼都收下了可不能赖了。”我摸着肚子道:“孩儿你瞧你姨娘多疼你你还没个影子呢礼都送来了。”
淳儿伏在我肚子上道:“宝贝呀宝贝你可要快快的长等你长大了姨娘把最好吃的点心都给你吃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那可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姨娘全都让给你吃决不和你抢你就吃成个胖宝贝吧。”
我接口道:“还有呢你姨娘以后还要生好多宝贝孩儿给你做伴呢你高不高兴?”
淳儿一跺脚笑骂道:“姐姐不害羞拿我当笑话呢。”说着一挑帘子便跑了。
我以为她跑得没影儿了不想她又探了半个头进来脸涨得通红迟疑了半天才很小声地问:“我生七八个小孩儿陪姐姐的孩儿躲猫猫够么?”
我再也忍不住笑一下子失手把盛着蜂蜜水的碗合在了自己裙子上一身一地的淋漓槿汐素来端方也含着笑上来替我换衣裙小允子笑得蹲在了地上流朱揉着肚子其他人都转了身捂着嘴笑。我强忍笑着道:“够了够了再多咱们也管不了了。”
淳儿见我们如此情态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不由脸上更红一撒手又跑了。
晌午日头晴暖遂斜倚在西暖阁窗前的榻上看书打辰光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华丝薄被身下卧着丝绒软毯洋洋生暖湖水色秋罗销金帐子被银钩勾着榻上堆了三四个月白缎子绣合欢花的鹅绒枕头绵软舒服。看了半歇书半眯着眼睛就在床上睡了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已是近晚时分隐约听得外头小连子和人说话的声音像是温实初的声音。此时阁中并无一人窗户半掩半开带了花香的晚风自窗外廊下徐徐朗朗吹来吹得帐子隐隐波动如水面波澜销金花纹绵联如闪烁的日光。我懒得起来依然斜卧在榻上只是转身向窗而眠听着外头的说话。
只听得小允子道:“怠慢大人了我家娘娘正在午睡尚未醒来呢。不知大人有什么事?”
温实初道:“不妨事我且在廊下候着就是。本是听闻娘娘有喜特意过来请安的。”
小允子道:“那有劳大人在这里等候奴才先告退了”。
窗外有片刻的安静本来有昏黄天光照耀窗下忽然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只觉得窗前一暗我微微睁开双眸见温实初的身影掩映窗前隔着两重窗纱和纱帐无限倾神注目于我默默无言。
如鸦翅的睫毛覆盖之下恍惚我还是睡着他也以为我犹在沉睡之中。须臾他的手无声伸上窗纱他并未靠近也未掀起窗纱窥视我睡中容颜只是依旧默默站立凝望于我目光眷恋——其实隔着销金的帐子他并不能清楚看见我。
我略觉尴尬又不便起身开口呵斥总要留下日后相见相处的余地。他待我其实也是很好。入宫年余来若无他的悉心照拂恐怕我的日子也没有这样惬意。
只是我不愿意于“情”字上欠人良多他对我投以木瓜的情意我却不能、也不愿报之以琼瑶。自然要设法以功名利禄报之也算不枉费他对我的效力。
只是他也应该明白宫闱榴花如火虽然照耀了我的双眸也点燃了他的眼睛但红墙内外云泥有别他再如何牵念终究也是痴心妄想了。何况我的心意是如何他在我入宫前就十分清楚了。冷人心肺的话实在无须我再说第二遍。
于是重新翻身转换睡姿背对着他装作无意将枕边用作安枕的一柄紫玉如意挥手撞落地下。“哐啷”一声玉石碎裂的声音他似乎是一惊忙远远退下。听得槿汐匆忙进入暖阁的声音见我无碍安睡于是收拾了地上碎玉出去。
许久听得外头再无动静遂扬声道:“是谁?”
进来却是浣碧回话扶着我起身在身后塞了两个鹅绒枕头道:“小姐醒了。才刚温实初大人来过了。”
我假装诧异道:“怎么不请进来?”
浣碧陪笑道:“原要进来给小姐请安的可是以为小姐还睡着存菊堂那边又有人过来传话说请平安脉的时候到了请温大人过去呢。”
我道:“这也是。皇上指了温太医给沈容华医治他是担着责任的不能轻易走开。”我又问:“他来有什么事么?”
浣碧从怀中取出两张素笺道:“温大人听说小姐脸上伤了特意调了两张方子过来说是万一留下了伤疤按这个调配了脂粉可以遮住小主脸上的伤。”
我接过看了一曰珍珠粉乃是紫茉莉种子捣取其仁蒸熟制粉;又一曰玉簪粉是将玉簪花剪去花蒂成瓶状灌入普通胡粉再蒸熟制成玉簪粉;旁边又有一行小字特地注明珍珠粉要在春天使用玉簪粉则要在秋天使用另外用早晨荷叶上的露珠与粉调和饰面效果更佳云云。另一张写着是药丸的方子采选端午时节健壮、旺盛的全棵益母草草上不能有尘土。经过曝晒之后研成细末过筛加入适量的水和面粉调和成团晒干。选用一个密封好的三层样式的黄泥炉子以旺火煅烧半个时辰后改用文火慢慢煨制大约一日一夜之后取出药丸待完全凉透用瓷钵研成细末备用。研锤也很讲究以玉锤最佳鹿角锤次之——玉、鹿角都有滋润肌肤、祛疤除瘢之功效。
我又问:“问沈容华安好了么?”
浣碧脆声道:“问了。温大人说小主安好只是还不能下床需要静养。”复又笑:“小姐只说别人自己也是一样呢。”
我一一看过方子含笑道:“劳他老这样记挂着等晚间命小连子照样去抓药配了来。”
浣碧应允了“是”方才退下了。
三月二十六历书上半年来最好的日子我与冯淑仪同日受封。早晨天色还没有亮莹心殿里已经一片忙碌。宫女和内监们捧着礼盒和大典上专用的的仪仗来往穿梭着殿前的石道铺着长长的大红色氆氇专为妃嫔册封所乘的翟凤玉路车静静等候在棠梨宫门前。
我端坐在妆台前刚刚梳洗完毕玄凌身边的内监刘积寿亲自送来了册封礼上所穿戴的衣物和饰。依照礼制册封礼上皇后梳凌云髻妃梳望仙九鬟髻贵嫔梳参鸾髻其余宫嫔梳如意高髻宫人梳奉圣髻。我便梳成端庄谦和的参鸾髻。
奉旨为我梳髻的是宫里积年的老姑姑乔氏她含笑道:“娘娘的额生得真高奴婢为那么多娘娘梳过头就属娘娘的高如今又有了身孕可见福泽深厚是旁人不能比的。”
宫中的女子都相信额生得越高福气就越大。我本自心情舒畅听她说的讨喜越欢喜便让人拿了赏钱赏她。
所戴簪钗有六树分别是金錾红珊瑚福字钗一对天保磬宜簪一对最出彩的是一对鎏金掐丝点翠转珠凤步摇。步摇本是贵嫔及以上方能用虽然玄凌早赏赐过我可是今日方能正大光明地用步摇满饰镂空金银花以珍珠青金石蝙蝠点翠为华盖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至耳垂。天保磬宜簪上精致的六叶宫花玲珑的翡翠珠钿垂落纤长的坠子微微地晃。如此还不够髻间又点缀红宝石串米珠头花一对点翠嵌珊瑚松石葫芦头花一对方壶集瑞鬓花一对。
待得妆成我轻轻侧不由道:“好重。”
流朱在一旁笑嘻嘻道:“如今只是封贵嫔呢小姐就嫌头上饰重了以后当了贵妃可怎么好呢?听说贵妃册封时光头上的钗子就有十六支呢。”
我回头嗔道:“胡说什么!”
乔姑姑笑着道:“姑娘说的极是呢!娘娘生下了皇子难道还怕没有封贵妃那一日么?宫里头又有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就是娘娘呢。”
我只是笑而不答伸展双臂由她们为我换上礼服蕊红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拖摆至地织金刺绣妆花的霞帔上垂下华丽的珍珠流苏整件长衣绣一只极长的七彩鸾鸟图案自胸前越肩一直迤逦至裙尾散开如云。袖口亦有繁复的捻金穿珠刺绣作成一寸来阔的真珠穿花织绣花边微微露出十指尖尖的白皙。腰间系青红双色的华丽绶带又在臂上缠上银朱色的镜花绫披帛。
这样对镜自照也有了端肃华贵的姿态。
册贵嫔与往日册封不同以往册封不过是玄凌口谕或是一道圣旨晓谕六宫即可。贵嫔及以上的妃子在宫中才算是正经的高贵位分需祭告太庙授金册、金印而正一品四妃的金印则称之为“金宝”。只是太庙只在祭天、册后和重大的节庆才开启。平日妃嫔册封只在宫中的太庙祠祭告略作象征即可。
吉时我跪于敬妃冯氏身后于庄严肃穆的太庙祠祭告听司宫仪念过四六骈文的贺词册封礼正副史户部尚书李廉箕和黄门侍郎陈希烈取硃漆镂金、龙凤文的册匣覆以红罗泥金夹帕颁下四页金册敬妃为八页金册。然后以锦绶小匣装金印颁下金印为宝篆文广四寸九分厚一寸二分金盘鸾纽。敬妃与我三呼“万岁”复又至昭阳殿参拜帝后。
皇后穿着广袖密襟的紫金百凤礼服正襟危坐于玄凌身边袖口与衣领微露一带金红绢质中衣的滚边杏黄金缕月华长裙卓然生色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愈加衬得她仪态高贵端庄。
皇后的神色严肃而端穆口中朗声道:“敬妃冯氏莞贵嫔甄氏得天所授承兆内闱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我与敬妃低头三拜恭谨答允:“承教于皇后不胜欣喜。”
抬头见玄凌的明黄色缂金九龙缎袍袍襟下端绣江牙海水纹所谓“疆山万里”绵延不绝。再抬头迎上他和暖如春风的凝望我的眼眸心头一暖不禁相视会心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