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仪帝姬的事在三天后有了结果。御膳房掌管糕点材料的小唐出说自己一时疏忽弄混了两种粉料才致使帝姬不适。
消息传来时我正与陵容绷了雪白真丝绡在黑檀木架上合绣一幅双面绣。双面绣最讲究针功技巧与绣者的眼力心思要把成千上万个线头在绣品中藏得无踪无影多一针少一针歪一针斜一针都会使图案变形或变色。
绣的是春山远行图上百种绿色渐欲迷人双眼看得久了头微微晕。透过湖绿绉纱软帘落了一地阴阴的碧影。帘外槿汐带着宫女正在翻晒内务府送来的大匹明花料子搅得那影子里细细碎碎的粉蝶儿花样跳跃闪动光影离合似要凝住这夏天最后的天影时光。
我站起来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喝了一口香薷饮道:“你怎么看?”
陵容对着阳光用心比着丝线颜色嘴角含了一抹浅淡笑意“这才是华妃娘娘说的巧合吧。”
我轻笑“说话怎么爱拐弯抹角了。”
陵容放下手中丝线抿嘴道:“是。遵姐姐之命。”遂慢里斯条道:“皇上要彻查小唐就出了只是有人不想让皇上再查下去而指使的棋子。”然而她又疑惑“只是……皇上以玩忽职守罪惩治了小唐杖毙了。”
我捧了香薷饮在手看着帘外宫女忙碌的身影淡淡道:“当然要杖毙再查下去就是宫闱丑闻闹到言官和太后耳中事小在臣民眼中恐怕是要堕了皇家威仪。”我轻轻咀嚼口中香薷徐徐道:“咱们都明白的原委皇上怎么会不明白。只是暂时动她不得。”
见陵容似迷茫不解遂伸指往西南方向的窗纱上一戳陵容立即会意低声叹道:“皇上身为天子竟也有这许多无奈。”
我微一蜷指抿一抿鬓一字一字道:“狡兔死走狗烹。我只等着慕容氏鸟尽弓藏那一日。”
陵容默然片刻拣一粒香药葡萄在口中慢慢嚼了道:“陵容只是觉得姐姐辛苦。”
我道:“荣华恩宠的风口浪尖之上怎能不辛苦。”
陵容拍一拍手笑道:“不过皇上这几日对姐姐真的是非常好。”她静一静“其实皇上对姐姐是很好的。”
这一句入耳转而想起前日下午与玄凌闲坐时的话。
他把我托在膝盖上一同剥菱吃鬓角厮磨红菱玉手两人软洋洋说话何等风光旖旎。
我贴在他耳边软软道:“四郎为何相信嬛嬛是清白的?”
他正剥着红菱想是不惯做此事剥得甚是生疏雪白果肉上斑驳是没弄干净的深红果皮。他道:“你是四郎的嬛嬛身为夫君朕怎会不信你。”
心上暖洋洋的舒服假意嗔道:“只为这个?难怪诸妃老说四郎偏心我看来不假呢。”
他搁下手中的菱角认真道:“嬛嬛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说着抓着我的手道:“那你挖出朕的心来看一看是偏着你呢还是偏着旁人?”
我满面红晕啐一口道:“还一国之君呢说话这样没轻没重没的叫人笑话。”
他但笑不语剥了一个完整的菱角放我嘴里道:“好不好吃?”
皱着眉勉强囫囵吞下去道“好涩剥得不干净。”掌不住又笑道:“四郎手握乾坤哪里做得惯这样的事。小小菱角交予嬛嬛处置就好。”说着连剥数枚都是剥得皮肉光洁放在他掌中。他笑道:“甘香爽脆清甜非凡。还是你的手巧。”
我微笑“这是江南的水红菱脆嫩鲜爽、满口清香。自然不同寻常。”
说话间玄凌又吃了几枚慢慢闭目回味“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你的琴声你的舞一般。”
我“扑哧”笑出声“贪得无厌得陇望蜀。古人的话真真不错。剥了菱给你又想着要让我弹琴起舞。”
他也不禁微笑:“做什么舞呢?朕平白想一想你也不许。”遂道:“你要跳朕还不许跳了一身汗的多难受。”
我“啊”一声道:“别人是‘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1皇上取笑臣妾是个水做的汗人儿呢。”故意转了身再不理他任由他千哄万哄方回眸对他笑一笑。
我回想须臾忽然觉得这个时候怎么也不该沉默回想总要说点什么才对否则竟像是冷落了陵容向她炫耀什么似的。于是带着笑颜道:“皇上对妹妹也是很好的。”
陵容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恍惚看着绣架上百种眼花缭乱的绿色丝线一根一根细细撸顺了。我瞧着她的神气奇怪玄凌对她亦好身为宠妃她还有何不满。然而陵容心思比旁人敏感终不好去问。半晌方见她展颜道:“姐姐怎么忽然想绣这劳什子了费好大的功夫劳心劳神。”
我上前静静看了一歇抚摸光滑绣料道:“真是费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费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耐力。”
陵容道:“姐姐说话总那么深奥。刺绣与心智又有何干?陵容不懂。”
我换了茶水给她重又坐下举针刺绣温和道:“有时候不懂才是福气呢。最好永远都不懂。”
陵容微笑换了话题道:“姐姐心血来潮要绣双面绣也不知得费多少日子的功夫再过几日就要回銮怕是要劳师动众呢。”
我只顾着低头刺绣头也不抬道:“别说一架绣架就是我要把宜芙馆门前的残荷全搬去了太液池又有谁敢当我的面说个‘不’字?”
陵容笑着拍手道:“是是是。只怕姐姐要把翻月湖并去了太液池皇上也只会说是好主意。”
我掌不住笑:“你怎么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
绣了一阵手上开始出汗怕弄污了丝线的颜色起身去洗手。见室外浣碧仔细挑着这一季衣裳的花色碧绿衣裙似日光下袅袅凌波的一叶新荷翠色。耳垂上我新赠她的小指大的珍珠耳环随着她一举一动晃如星辉。猛然间想起什么事仿佛那一日在慎德堂的波折诡异里忆起了一丝半星明亮的曙光而那曙光背后是如何的残酷与浓黑竟教我一时间不敢揭开去看上一眼。终于还是耐不住若是真的我何异于在枕榻之畔容他人同眠更似悬利刃于头顶危如累卵。深深吸一口气朝外唤道:“浣碧——”
浣碧闻声进来道:“小姐是要换茶水和果子么?”
我打量她两眼微笑道:“上次你不是去御膳房领了木薯粉要做珍珠圆子么去做些来当点心吧。”
浣碧微微一愣道:“小姐怎么忽然想起来吃这个了?上次的事后奴婢觉得秽气全拿去丢了。”
“哦。这么巧。我还想着这味道呢。”我道“那也罢了随便去做些什么来吧。”别过头去问陵容:“有皇上今日新赏的栗子糕再来一碗八宝甜酪好不好?”
陵容温顺道:“姐姐拿主意就是。”
与陵容吃过点心也就散了。看着宫女内监们打点了一会儿回銮时的包袱细软觉得精神好了些复又去绣花。
平静这样的平静一直维持到了回銮后的中秋节。
循例中秋都要紫奥城中度过。回銮的日子便定在了八月初五。回銮时后妃仪仗已不同来时眉庄的车被严加看管轻易不能下车;华妃的翠羽青鸾华盖车辇紧随于皇后凤驾之后威风耀目一扫来时的颓唐之气。悫妃、冯淑仪与欣贵嫔之后是我与曹婕妤并驾齐驱陵容尾随其后。连着两日车马劳顿才回了紫奥城虽是坐车却也觉得疲惫幸而棠梨宫中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草草洗漱了一番就迷糊睡过去了。
中秋节礼仪缛繁玄凌在外赐宴朝臣晚间后宫又开家宴皇后操办的极是热闹皇长子予漓与淑和、温仪两位帝姬承欢膝下极是可爱。
按仪制家宴开于后宫正门第一殿徽光殿诸王与内外命妇皆在。太后似乎兴致很好竟也由几位太妃陪着来了。太后南向升宝座诸位太妃分坐两侧相陪。殿南搭舞台戏舞百技并作。帝后率妃嫔、皇子、帝姬进茶进酒朝贺太后千秋万岁。
贺毕各自归位而坐。朝贺的乐曲在一遍又一遍地奏着乐队里的歌工用嘹亮的响遏行云的歌喉和着乐曲唱出祝寿祝酒的贺辞。
太后作为这庞大、显赫、高贵家族的最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心目想像了无数次的太后。虽然我的位次与太后宝座相距甚远却不能抑制我对传闻中太后的敬仰和渴慕。众说纷纭的传闻使我在心里为太后画出了个严肃、盛势的宫廷第一贵妇的轮廓但当真见到她时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因是家宴太后的礼服华贵却不隆重一身青金色华服纹饰简单、清爽大气头上只以翡翠和南珠妆饰脸上也是淡淡妆容。太后并不十分美艳许是念多了佛经的缘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华疏离的气度令人见而折服。既身为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不知为何她的面容却有着浅浅的憔悴之色想是礼佛太过用心的缘故。
太后见座下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玄凌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又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帝后领命太后又与帝后赏月说了会话皇后虽是她亲侄女却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并不怎么亲近也证实了向来太后不疼惜皇后传言的真实。
因汝南王远征西南只有王妃贺氏在座太后遂笑道:“你家王爷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顾世子。”说着命人拿东西赏赐她。贺妃闻言躬身谢过太后关心。太后又和蔼向玄汾道:“听说汾儿很争气诗书骑射都很好。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放心。”回头对顺陈太妃与庄和太妃道:“你们教养的儿子很好。”顺陈太妃因出身卑微平阳王玄汾一直由庄和太妃抚养如今听太后如此说欣慰得热泪盈眶。
因玄清自舒贵妃离宫之后一直由太后抚养太后见了他在更是亲厚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笑道:“清儿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玄清一笑:“母后放心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必定会迎娶了给母后来请安。只是儿臣的心仪之人很是难得。”
太后微笑对玄凌道:“皇帝也听听这话。满朝文武家的淑女清儿你自己慢慢拣选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玄凌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无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宫。几位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是敬服见太后有倦色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宫。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嫔位分由高至低我与玄凌隔得并不近远远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显然是见到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觉红了脸含羞低头饮了一盅酒。
再抬头玄凌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举杯示意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席间玄凌频频目视于我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多是我平日爱吃的一些。虽然按制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不由心情愉悦。
好不容易家宴结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嫔妃各自回宫安寝。坐于轿辇之上刚才的酒意泛上来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起来。支手歪了一会儿抬头见天上月色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裙上比目玉佩上更是莹莹温润。比目原是成双之鱼又是如此月圆之夜我却只身一人对影成双听得太液池中鹭鸶划水而过的清冷之声不觉生了孤凉之感。那皎洁月色也成了太液池浮着漂萍菱叶的一汪黯淡水色。
自宴散后返回莹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流朱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间好生眷顾小姐连新近得宠的安美人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我嗔道:“不要胡说。”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么?”
流朱接口道:“你没有去自然没有看见华妃气得眼都直了。”说着弯腰咯咯笑起来“也要气气她才好省得她不晓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日那么嚣张。”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么!虽是在自己宫里也得谨慎着点儿。”
流朱这才收敛低眉答了声“是”。
浣碧抱着我的礼服轻轻抚平挂起道:“皇上待我们小姐从来都是很好的。”
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淡淡蕴起微凉。
才换过寝衣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以为是小连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关上宫门歇息吧。”
却是李长的声音恭敬道:“叨扰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见是他不由纳罕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忙客气道:“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梦。”
说着含笑递与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书五个小字:“赐婕妤甄氏”。
李长只是陪笑站着道:“请婕妤小主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见他亲笔写来我不自觉的微笑出来片刻方道:“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
李长只是笑:“是。恭喜小主。”说着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早起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盘算着玄凌已经在我这里歇了三晚想来今晚会去陵容处。由眉庄的事起几乎一直落于下风。本以为有陵容的得宠华妃等人并不敢把我怎样如今看来靠人不如靠己是该好好谋划了。
绞一绺头在手陷入沉思之中。忽从镜中见身后窗外有碧绿衣裳一闪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遂喝道:“谁在外头鬼鬼祟祟的?”
却是浣碧转身进来笑吟吟如常道:“皇上让花房的公公送了几盆新开的紫菊‘双飞燕’和‘剪霞绡’来。奴婢是想问问小姐是否现在就要观赏又怕惊扰了小姐。”
我对菊花其实并不不怎么喜爱总觉得它气味不好但是眉庄却喜欢得很。去年的秋天她正当宠想来玄凌赏她的名贵菊花也不计其数堂前堂后盛开如霞似云连她所居的堂名也叫作“存菊堂”。
心下黯然今年的菊花依然盛开而眉庄的荣宠却烟消云散了。
昔日风光无限的存菊堂今日已成了阶下囚的牢笼眉庄被禁闭其中只剩下“存菊堂”的堂号空自惹人伤感。
我心中一动看浣碧一眼只若无其事道:“你去教人搁在廊下好好养着我等下去看。”想了想又道:“昨日皇上赏下来的饰不错你挑些好的去送给安美人、冯淑仪和欣贵嫔。再转告冯淑仪说我明晚过去陪她说话。”
浣碧应了是轻盈旋身出去。
我望着她袅袅身影消失在帘外骤然心思贯通计上心来陷入无尽的思量之中。
晚间玄凌没来我宫中便带了槿汐、品儿去和煦堂拜访曹婕妤。想是去的突然曹婕妤很是意外。因有日前温仪帝姬的事她总是有些难掩的不自然。
我只是亲切握了她手道:“妹妹很想念帝姬特意过来看看。曹姐姐不会是不欢迎吧。”
见我说的客气她忙让着我进去命宫女捧上香茗待客道:“怎么会。日夜想着妹妹能够过来坐坐只是怕妹妹还气我糊涂。”
我与她一同坐下微笑接过宫女奉上的茶徐徐吹散浮起的泡沫道:“曹姐姐这样说倒是叫妹妹难为情。那日的事只是一场误会。妹妹就是怕曹姐姐还耿耿于怀特意过来与姐姐解开心结。大家共同侍奉皇上原该不分彼此才好。怎能因小小误会伤了彼此的情分呢。”
曹婕妤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个话。”说着拉我的手抚弄眼角绽出一点湿润的光“我虽痴长你几岁却是个糊涂人那天听了那起子混帐东西的混帐话竟白白叫妹妹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着实该打。”说着作势就要打自己。
我忙按住她的手道:“姐姐再这样就是要赶妹妹走了。都是那些个宫女多嘴多舌平白害的咱们姐妹生分了。原不干姐姐的事姐姐只是关心帝姬而已关心则乱么。”
曹婕妤感叹道:“没想到这么大个宫里竟是妹妹最明白我。我统共只有温仪一个女儿自然是心肝宝贝的疼她又是个三灾八难的身子难不得我不操心。如此竟中了别人的计冤枉了妹妹。”
我微笑道:“过去的话就别再提了。今日突然过来看姐姐真是冒昧姐姐别见怪才好。”说着命品儿把东西端上来一件一件指着道:“这是我亲手绣的几件肚兜给帝姬用妹妹针线不好这只是一点心意姐姐别嫌弃才好。”又道:“这些料子是织造所新进上来的姐姐自然不缺这些只是裁着衣服随意穿吧。”“这些水粉胭脂是闲来的时候崔顺人亲手制的用来搽脸很是细腻红润竟比内务府送来的好姐姐也不妨试试。”
我说一样东西曹婕妤便赞一通两人很是亲热竟如从未有过嫌隙一样。她看过一回拿起我送给温仪帝姬的肚兜爱不释手的翻看啧啧道:“妹妹的手真巧那翟凤绣的竟像能飞起来一样那花朵儿一眼看着能闻出香味来。”说着让乳母抱了温仪出来比着穿上肚兜赞叹不已似乎对我没有一丝防备之心。
我微笑看着眼前一切抱了一会儿温仪才拉过曹婕妤悄悄的说:“这些不过是些寻常之物妹妹还有一物要赠与姐姐只是这里不太方便可否去内室?”
曹婕妤想了一想就答应了与我一同进入内室。内室很是阴翳凉爽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幕无声垂地。床榻上放着玫瑰紫织锦薄被榻前案几上耸肩粉彩花瓶里疏疏插着几枝时新花卉并不如何奢华。我从袖中取出小小一只珐琅镶金匣子郑重道:“请姐姐务必收下此物。”
曹婕妤见我如此郑重微微吃惊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便按我坐下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她的神色在匣子打开的刹那变的惊异和不能相信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万万不能收下。妹妹还是拿回去吧。”
我坚决道:“妹妹本有话求姐姐。姐姐如此一说不是拒绝妹妹吗?”
曹婕妤小心放下匣子柔和道:“妹妹有什么话尽管说姐姐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辞。”
我收敛笑容含泣道:“华妃娘娘高贵典雅妹妹内心是钦服已极只是不知怎么得罪于娘娘竟叫娘娘误会于我使妹妹不得亲近娘娘风华。”说罢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妹妹独自在这深宫之中孤苦万分。现在沈常在被禁足妹妹更是孤零零一个了。还望姐姐垂怜。”
曹婕妤一脸惊异安慰道:“妹妹这是怎么说的。妹妹备受皇上宠爱又与安美人情同姐妹怎的说出这话来。”
我垂泪道:“妹妹哪里有什么宠爱不过是皇上瞧着新鲜才多过来两日怕过不了几日还是要抛在脑后安妹妹也是个不伶俐的。眼见这皇上越来越宠爱她不知妹妹我将来要置身何地。”
曹婕妤听完眼圈也红了叹气道:“妹妹这话说的我伤心做姐姐的不也是这样的境况。虽说还有个孩子却也只是个帝姬顶不得事的。”
我忙道:“华妃娘娘很信任姐姐还望姐姐在娘娘面前多多美言几句能得娘娘一日的照拂妹妹就感激不尽了。”说着拿起绢子默默擦拭脸颊泪痕。
曹婕妤劝慰了我一会儿道:“妹妹有这份心娘娘必然能知晓。只是这礼物还是拿回去吧姐姐会尽力在娘娘面前说合的。”
我感泣道:“若如此妹妹愿为娘娘和姐姐效犬马之劳。”复有打开匣子放在曹婕妤面前“这一匣子蜜合香是皇上所赐听说是南诏的贡品统共只有这么一匣子。还望姐姐不嫌弃收下吧。”
曹婕妤忙道:“此物实在是太珍贵了。妹妹这样平白送人只怕外人知道了不好。”
我微笑“姐姐若肯帮我就比什么都珍贵了我怎会在姐姐面前吝惜一匣子香料呢。何况这是皇上私下赏我的并不曾记档。”略停一停又道:“此蜜合香幽若无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会经久弥香不同寻常香料。妹妹福薄姐姐笑纳就是。”我又补充一句:“可别叫旁人晓得才好。”
如此推却几番曹婕妤也含笑收下了搁在内室的妆台上。又聊了许久我才起身告辞。
回了莹心堂举袖一闻身上已沾染了若有若无的蜜合香味道只是这香气幽微不仔细闻也不易觉不由微笑浮上嘴角。
小连子进来道:“小主刚走曹婕妤宫里的音袖就把小主送的东西全悄悄丢了出去。”
这本是意料中事她哪里会真心收我送的东西。我意不在此挑眉道:“连香料也扔了么?”
小连子糊涂道:“什么香料并没见啊。”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槿汐道:“小主那么确定曹婕妤会收下您送的蜜合香。”
与曹婕妤说了许久的话口干舌燥我端起青花缠枝的茶盏一气饮下半盏长长的指甲昨夜刚用凤仙花染就了鲜妍明丽晃在眼前我状似漫不经心的一掠方停了目光悠悠地道:“她久在华妃之下半点也不敢僭越我瞧她吃穿用度都恪守本分连内室也过如此就晓得她从未用过这样名贵的香料。何况蜜合香的确难得除了皇后这样不爱香气的人哪有女子会拒绝呢?就算她对我再有戒心亦不舍得扔了这香料的。”我搁下茶盏一笑:“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槿汐道:“小主胸有成竹奴婢也就放心了。”说着笑:“奴婢跟着小主快一年了猜度人心精细之处实在叫奴婢钦服。”
我淡淡道:“拿什么猜度人心呢不过就是说话前多思量一会子罢了。”我微微冷笑“人心?那是最难猜度的以我这点微末道行要猜度是可以猜准就难了。”
槿汐陪笑道:“小主只消能猜准皇上的心意就尽够了。”
我爱惜指甲取了护甲套上轻轻端详着金护甲上镶嵌着的一颗珍珠道:“在这后宫里要想升必须猜得中皇上的心思;但要想活就必须猜得中后宫其他女人的心思。”说着看槿汐:“安排下去的事都布置好了么?”
槿汐道:“是。奴婢与小允子、小连子安排得妥妥当当再无旁人知晓。”
我浅浅而笑:“那就好别辜负了我那一匣子蜜合香当真是宝贝呢。”
注释:
1出自宋·苏轼《洞仙歌》词。此句描写的是后蜀孟昶宠妃花蕊夫人的神仙姿态馨香风度。相传原是孟昶所作东坡为之后续。